内衙。
屋里只有老盟主和周皖。
老盟主已重新戴上了面具。那生硬的面具,让人觉得他是个不苟言笑的恐怖角色。
不多时候,李贵被张捕头押上来。他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应,一副天地与我何干的表情。
“知道为什么单独审你么?”老盟主眯起眼睛。他眼中射出的光芒何其锋锐,丝毫不亚于一个刚刚吃饱喝足又打了一套拳,正血气方刚将要勇斗猛虎的年轻人。
“因为我曾经是正联盟的。”李贵想也不想,低沉着声音嘟囔着。
“对啊,正联盟是很好的。”老盟主笑了,随后板起了脸,“然而你又有点蹊跷。说吧,反正你也没有什么该隐瞒的了。”
“你们既然都知道我和倾花的关系了,还多问什么!来啊!杀了我吧!”李贵突然情绪激动地嚷道。
“老盟主当年发布的奖善罚恶的条例,你不会忘了吧?”老盟主倒不生气,只是平和地道。
李贵一愣,低头喃喃:“违逆正联盟者,罚入西北大漠自行生息思过三年五个月又五天。”
“所以我不能杀你。”老盟主靠在椅背上,无可奈何般眯起了眼睛。
“但我还是死了清净。”李贵立刻反对,“至少死了才有人承认,不是她……”
“本来就是你俩的事,非你漠视正联盟,也非她用强逼迫呢——她是被迫,你是喜欢得太深。”张捕头叹道。
“你……你怎么都知道!”李贵惊讶得坐倒在地。
“你知道得更详细罢了。”张捕头笑了,“我不过是提一句真相。”
李贵沉默片刻,终于“我说……倾花她到底没能活下来吧?没人能禁住怜花'花指兰空'一个时辰,连倾花也不能例外。”李贵苦笑,“倾花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与我相识,那时我是个公子哥李贵,她是那个青楼艺妓花倾城——若我那时就知道她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玄城十二花……我这胆小如鼠的贵公子岂会动情!”
张捕头微微点头——他的猜测推理向来很准。
“除了再相依恋,还有什么法子?李家的破败,皆因我而起。”李贵无奈道,“散尽家财只求长伴,可算是打动了她。赎来她的那日夜里,她说出了她的身份,我才知道我摊上大事了。但我俩确实是真心长相依,曾誓比翼鸟,连理枝。”
“于是那天在客栈里,倾花以为是永别,前来寻你,与你依偎许久,你就又萌生了要帮她继续作恶的想法。她在你身上留下的香气与你的所为就是证据——然后你带我从酒香四溢的酒窖进入密室,又带我从空荡无味的地窖出来,趁机掩护倾花躲入密室。趁周兄走后,协助倾花发动了袭击。”张捕头道。
“不错,那张模糊的图,是我故意在上面粘了米粒。不料捕爷你竟然发现了黑暗中的来去不是一条路。是我疏忽,忘了张捕爷是能嗅出来的。”李贵叹气。
“那你能说出些更多关于玄城十二花的事情么?这十二花造尽杀孽,如今又惊扰城中百姓生活,搞得人心惶惶,实在不好!”老盟主以县老爷的身份与口气严肃地问道。
“我不能说。”李贵斩钉截铁地道,这坚定的语气令众人俱是一惊。
“你真的不说?”
“真的!”
“你能决定?”
“那是死也不说!”
“说真的,你已经不是当年我知道的那个膏粱子弟了。”老盟主叹道,“也罢,总会有一天碰到她们,到时候就知道了。到时叫老盟主下令,发配你去西域反省就是。”
“好一个死也不说!没照顾好我的倾花姊姊,就是死罪!他们不杀,我杀!”尖锐的女声猛然响起,由远及近。
“花醉了人,拂断了魂……”李贵苦笑,挽起袖口,露出了一个紫灰色的布包,“不劳醉妹妹动手,就算别人要赐我生路,我也不愿独活。”
倾花姊姊?花醉了人?醉妹妹?
难道是醉花?
众人连忙一面去喝止李贵自寻死路,一面提高警惕。
周皖抢扣住李贵双手,低声喝道:“你还不能死。”
“我要死,谁能拦得住?”李贵苦笑。
“想这么容易就死?先喝了我的'醉美人'!”尖锐的女声直刺众人耳膜。
蓦地一阵酒香卷入。
“好一个醉美人!”见多识广的张捕头自然知道“醉美人”是什么东西——那是醉花最爱用的**,这药用起来比蒙汗药方便,本身就是一股酒味,不容易被发现,药性更烈,也是同时会损伤视力与声带的毒药,醉花可以用它快速制住敌人。
张捕头信手抓起一件披风用力甩开,运用巧劲搅动起空气。空气混着酒气一同卷向屋外,袭向声音的来源。
“疏问,还不够。”老盟主轻咳一声,苍白而有劲的手指颤抖着搭上笔杆。他持笔蘸饱了墨,顺手挥出。
墨滴原本是几滴很大很饱满的珠子,却越飞越细小,散成细密的黑雾。黑雾随着空气流涌,冲出门去!好强的劲力!
“果然都是高手!可是杀人偿命,我们还没杀个人,你们反倒先行挑衅了!我醉花看不下去!”醉花叫道,她的气息因格挡墨滴与疾风而略有颤动。
“此事有些隐情,还望姑娘不要误会。如果姑娘不嫌弃,不如进来坐坐,好好聊聊?”老盟主发话,“我这个县老爷,向来都是很体恤百姓的……”
“好啊,我醉花天地无畏,前来拜访也不怕你们这些自封为正道的高手暗算!”醉花嚷着,闯了进来——她果然是个如酒之人,性情豪放如烧酒,面相清秀纯净如桑落酒,体带独特芳香如竹叶青……
醉花的长发简单地扎成一团甩在脑后,留下几缕在脸侧;她没用一点儿脂粉,脸上很干净,微蹙的眉很是漂亮,半眯的双眼里流连着如汾清一般悠长的、耐人寻味的意韵,她的模样略有些像城外村口的小姑娘,看起来有几分纯朴;她穿着水绿色的衣裳,显得清秀典雅;她身上各异的酒香浓浓淡淡,却搭配得让人很舒服,让人感受到酒香沁人心脾的通透。
醉花,一个真正醉入酒中的女子!一个人若是浑身都弥漫着他喜欢的事物意韵,那他已然如痴如醉,物人合一——醉花就是这样。
李贵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周皖一面捏着李贵手腕,一面警惕着醉花,免得她发动突然袭击。
“倾花的死,并非罪在李贵。”张捕头率先解释道,“她当时面对我们,神情傲慢,说到要取人血给醉花你酿人血酒,不料却中了血毒。”
“她饮过我的'蛛蛇酒',怎么可能被毒死!无论唐门还是温家或是毒门杜苑东海西漠南疆北土,能破我蛛蛇酒之毒的厉毒,仅有三种,而这三种,寻常人不可能有——就连'相思子'项司子也不会有的,更别提血毒一类。”醉花立即反驳。
“倾花是被毒死的?不是怜花她……倾花明明说怜花想要杀她……”李贵闻言惊叫道。
“闭嘴!”醉花呵斥着,扯下腰间酒葫芦,顺手摔向李贵。
“不可!”周皖飞足欲拦下葫芦,却见那葫芦向下一震,向前的势头不减,竟躲过了周皖一踢,继续砸向李贵。周皖见危机更盛,而李贵尚不可以死,手不能松,而葫芦才从脚下飞过,便向下猛地一踩,踩中了拴酒葫芦的腰带。
醉花的力气怎能有周皖大?她扯扯腰带,腰带纹丝不动,她便把腰带往地下一丢,指着周皖,嘴巴一扁:“你净欺负人!我只想打他哑穴,你却一脚踩上了我的腰带——你看看,该踩脏了!”周皖一愣,想不到玄城十二花也有另一面:不毒,不狠,不辣,只是让人心软,觉得纯真的一面。
老盟主忍俊不禁:“倒不是他欺负你,是你想让这少年英雄为你弯弯腰吧?”
醉花冷哼一声:“你为老不尊!”
“咦?倒像你想错了,你不过是觉得他傲然,想折折他的锐气吧?”老盟主笑了。
醉花咬牙切齿:“你,你,你……明明是他多管闲事,你这个县老爷偏偏不正义!”
“姑娘莫急,在下不过是误解了。我为你擦干净它就是了。”周皖连忙解围,抬脚,松手去捡起腰带和葫芦,却见那绿色的腰带上并没什么污迹——周皖虽从山上下来,脚下的泥泞早已被他擦干净,最多有些尘土,而醉花的腰带更是光滑如丝绸,不沾染尘土的。
张捕头顶替了周皖的位置,看住了李贵,微笑地看了看周皖。周皖呢,双手拾起腰带,掸了掸本无的尘土,递了出去。
醉花瞪了周皖一眼,夺过腰带再系到腰间。
周皖只得无奈地讪笑。
老盟主轻咳了几声。张捕头收起微笑,肃然道:“如果姑娘不信,可自行去验倾花的尸身——醉花姑娘识得酒,也对毒有些研究……”
“这我是一定要看的!你们……你们先把李贵关起来,再带我去看倾花姊姊。”醉花***道。
张捕头看老盟主的意见,老盟主向张捕头微微点头。
张捕头得令,先把李贵押了回去,再到堂上推着县老爷的轮椅,带周皖、醉花出了内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