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夜,比焕阳城要冷得多,虽然并没有下雪,但风呼呼的风声听在耳里,总是让人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好在燕甯这件屋子布置的很贴心,又厚又软的虎皮铺满了内室的地面,即使不穿鞋子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冷,脚丫子陷入柔弱的皮毛中的感觉,还挺舒服的。
燕甯光着脚,坐在虎皮垫子上,右脚的裤管挽到了膝盖的位置,手上沾了点粉色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小腿上。
这活本来应该是沁玉姑娘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燕甯对她实在亲近不起来,也不想亲近,早早把人遣出去了,自己曲着腿慢慢上药。
药膏凉凉的,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敷上去一会之后,又开始发热,暖暖的很舒服,燕甯对这药膏倒是有了点兴趣,打算明天向那老者再求一瓶,回去送给娘亲。
燕甯把玩着药盒,心里琢磨着怎么能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早点回家,忽然听到外间门栓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声。
燕甯眼眸中厉光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的坐在原地,黑眸紧紧地盯着外间的动静。沁玉离开的时候,已经熄了外间的烛火,里间也只点了两盏油灯,整个房间的光线都很昏暗,隔着屏风,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外间的情况。
里间的四个角落都放着火盆,屋里的温度并不低,她身上只穿了一条单裙,原本打算上了药就休息,装满飞刀的黑色腰带也就没有绑在身上。自从离开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断告诫自己江湖险恶,因此养成了下半夜不熟睡,腰带即使不绑在身上,也绝对不离身三尺的习惯。
燕甯这时候无比庆幸自己的好习惯,因为这个习惯,当门栓响动的那一刻,她的手已经伸向了放在脚边的腰带中,摸出了三枚飞刀扣在手心。
安静了几息之后,门忽然开了,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极快地将门关上。那人好似非常急切,才刚刚进入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间冲进来。
黑影越过屏风的那一刻,燕甯手中的飞刀以雷霆之势朝着他飞了过去。
那人身形一顿,迅速侧身躲避,紧接着,燕甯就听到了一声压得很低的男声道:“是我!”
这声很是熟悉,燕甯捏着飞刀的手顿了一下,只这短暂的迟疑,那人已经进了里间,瞬间站在她面前。
燕甯倏地瞪大眼睛,“庄逐言!”
那张瑰丽绝艳的脸,燕甯不可能看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今晚穿着黑衣,显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就连嘴唇都看不出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依旧墨色幽深,目光灼灼。
燕甯忽然看到庄逐言,很是高兴,一时间也没太注意他差得不像话的脸色,将手里的飞刀一收,站起来迎了上去,笑道:“真的是你?”
“你的脚如何?”庄逐言只一味地盯着她看,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沉。
燕甯愣了一下,爽朗地笑了笑,“没事,好多……”刚想跳两下显示自己恢复得很好,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也跳不动了,或者说她整个人都懵了。
庄逐言毫无预兆的忽然伸手,抓住她肩膀,那力道大得让人忍不住皱眉,若是他将她抱入怀里,燕甯怕是会直接动手将人推开,可是他只是紧紧的抓着她,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他的头低垂着,几乎靠到燕甯的肩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有些……怎么形容呢?燕甯一时间说不上,很快她耳边响起了那人黯哑的声音。
“你没事。”这声低沉的叹息中,包含着庆幸、感激、释怀等等情绪,复杂得燕甯都觉得自己的心都有些拧了起来,就像是被一句话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两人没有贴在一起,却靠得极紧,近到燕甯觉得自己都能听到他砰砰地心跳声,不,或者这是她的心跳声?她想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去感受一下那如脱缰野马一般狂奔的心跳声到底属于谁?
燕甯僵着身子站着,眨了眨眼睛,良久,呆呆地回了一句,“我、我没事啊……”
庄逐言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将她拥入怀中,低头是不想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吓着燕甯,然而他没想到的时候,燕甯居然没有穿鞋?!
白玉般地裸足踩在虎皮垫子上,显得更加娇小纤弱,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忽然动了动脚趾,圆润的脚趾头在虎皮里拱了拱,看得庄逐言眼中的墨色更深了。
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是,他已经放开了燕甯,微微别过头,低声说道:“把鞋穿上。”
“嗯?哦!”燕甯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脚上更是没穿鞋,脸莫名地烧得慌,赶紧小跑到屏风边,抓起自己的绣鞋就往上套,穿的太急了,一时站不稳还踉跄了两下,哪里还有半点公主殿下的高贵威仪。
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似的手忙脚乱,庄逐言忍不住勾起唇角,那颗惶惶不安了两个月,被愧疚和无力折腾了两个月的心终于正在的落到了原处,她确实没事,脚没事,也没受什么委屈,还是那个聪明洒脱,偶尔懵懂又糊涂的燕甯,很好。
好不容易把鞋穿好了,燕甯轻舒了一口气,刚转过身就看到那人站在软塌边,微笑地看着她,“过来坐下,让我看看你的脚伤。”
燕甯穿在鞋里的脚趾头不自觉地又动了一下,讪
自觉地又动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回道:“不用,骨头慢慢长好了,我现在能走能跑,再过一个月就能完全恢复如初了。”
“坐。”庄逐言剑眉微挑,嘴角的笑有些渗人。
坐就坐,难道她还怕他不成!燕甯大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算软塌上。
她才刚坐下,庄逐言竟半蹲下身子,伸手来掀她的裤腿,燕甯“啪”地一下打开她的手,“喂!”
庄逐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很担心你,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他说的这般义正言辞,表情还如此无辜,燕甯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算了算了,之前未离天天给她上药她都忍了,不就是看看伤势嘛,没什么大不了了,一咬牙,燕甯破罐子破摔地将裤管往上拉,没好气地把脚伸到他面前,怒道:“都说了没事了,看吧看吧!”
伸到面前的小腿依旧很白皙,可惜本该平滑细腻的腿上,多出了很多或大或小的伤口,虽然都已经结痂了,但只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就知道当时她的腿被岩石砸得有多严重。这些伤口和刀伤、碰伤都不一样,是被表面不平的岩石压伤的,留下的伤也非常难以愈合,更别提还有骨头上的伤了,肯定很疼吧。
庄逐言心痛她,目光一般般地在她的伤口上滑过,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她当时的疼痛一般。然而这样露骨的凝视,却让燕甯整个人都僵硬了,原本她也没觉得自己的小腿受伤之后有多丑,可是现在被庄逐言这么盯着,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再看那条受伤的腿,就觉得伤口狰狞了许多。
燕甯沉着脸,将腿收了回来。
庄逐言担心她的腿伤,最怕的就是骨头没长好,这时候她忽然缩回脚,他想都没想的就一把抓住,想摸一下骨头,看看愈合情况。
微凉的指尖蓦然抚上她的小腿,五指仿佛带着不知名地力量,透着小腿的肌肉传到心里,燕甯打了哆嗦。这时候的她又没被点穴道,脚忽然被人抓住,反射性地就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不偏不倚,正中庄逐言的胸口……
“?!”燕甯盯着被自己一脚踹倒在地的男人,目瞪口呆!
“咳咳咳……”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到压抑的咳嗽声,燕甯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收回脚,歉意中又夹杂着一点恼意,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抓我脚了!”
燕甯以为这个时而傲慢时而脸皮极厚的男人被踹了一脚,定要找她算账,谁知他跌坐在地上,竟久久没有站起来,一直捂着唇,极力地压抑着咳嗽声,但却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一般。
这时候,燕甯总算发现了不对劲了,她这一脚用的劲虽然不轻,把毫无防备的庄逐言踹倒是有可能的,但是把人踹得倒在地上咳嗽不止,就太不可思议了。
“你没事吧?”燕甯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真正抓着这人的时候,燕甯才发现,他的胳膊肌肉很紧实,却不如一般男子粗壮,练武之人的胳膊,不应该这么单薄吧。燕甯细细打量他,眉头越皱越紧,“你怎么瘦成这样?”
是的,他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屋里的灯光很暗,之前不细看便没发现,现在燕甯紧紧地盯着这个人,上上下下看了数十遍,和两个月前那个骨肉云停,丰神俊朗的妖孽比起来,现在的庄逐言只能用憔悴不堪,瘦骨嶙峋来形容。
怎么会这样?才两个多月而已!
此刻她早就没心思去计较刚才自己心里那点小纠结小愤懑了,一把抓过庄逐言的手,给他把脉。
一会之后,燕甯的脸沉了下来,“怎么会伤得怎么重?”这两个月都没有好好治吗?还是说已经治了两个月,伤势还这般严重?
庄逐言渐渐止住了咳嗽,手腕微微用力,从她的指尖中抽了回来,若无其事般回道:“一点内伤而已,没那么严重,已经慢慢在恢复了。”
燕甯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睁眼说瞎话,他自己闻不到说话间带出了血腥味吗?!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和懊恼过,如果那日她没有吃掉那两个药丸,或者强迫他也吃一颗,让伤势在第一时间得到治疗,他的内伤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心口那种细细密密,难以言说的疼痛感再次出现,燕甯抓过腰带,从里面翻出药瓶,飞快地倒出一颗药,又抓过他的大手,把药丸放在他手里,想了想,干脆把整个瓶子一起放到他的掌心中,说道:“先吃一颗,之后每日都吃一颗,先吃完这些看看有没有用。”
庄逐言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耳朵里听着她自己低声嘀咕,懊恼不已的声音,因咳嗽而疼痛灼烧的胸口,竟更烫了几分。
“早知道我就应该带归元丹出来了,只需要一颗你的内伤就能痊愈,我的医术也不好,不然也能给你找些药治治,当年真不该偷懒,要是我有阿辰那么聪明就好了……”
燕甯自顾自地说了一通,才发现那人竟还保持着单手托着药瓶的姿势。
“你怎么不吃?”燕甯总觉得,这次再见到庄逐言,他整个人都透着古怪,难道盯着药瓶伤就能好不成!
见他还是没有动作,燕甯干脆学他之前那样,直接把药塞进他嘴里。
当指尖碰到温润的唇时,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原来男人的嘴唇也这么软……胡思乱想一番之后,又发现某人竟如此不配合,牙关紧闭,药塞不进去。
燕甯轻哼了一声,利落地用指尖挑开他的牙关,食指将药丸轻轻一推,稳稳当当地把药送到他嘴里。
做完这一切,燕甯满意地收回手。
逼人吃药她是熟练工,茯苓姑姑家的小子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汤药喝下去他就给吐出去,灌进去又怕他噎着,娘亲就把汤药改成小粒的药丸。这就方便多了,掰开牙关塞进喉咙里就行了!那小子从没一次逃得过她的五指山。
公主殿下还在沾沾自喜,某人却彻底石化了。
她、她、她刚才竟用指尖压着他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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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言情作者,言情作者,言情作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咳咳,言情那个就是要这样徐徐图之……徐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