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闻言立刻躬身大礼道:“臣不敢。”
刘彻笑起来,摆摆手道:“仲卿请起,朕要说的话想必去病都已带到,你与朕心中自明。对了,朕今日叫你来除了这些俗物,还有一份珍宝赐你。”
卫青眉梢一挑,早在家中就听霍去病说天子要对他再行赏赐,却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忐忑,推辞道:“千金重赏陛下已经赐过了,臣不敢再贪功。”
“大不相同。”刘彻笑的有些戏谑,拍拍手道:“传上来。”
须臾之间,卫青但见缁衣宦官领着十几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一字入殿,俯身行礼之间曼妙身姿尽显,她们声音柔软妩媚,低眉顺眼道:“拜见陛下。”
“仲卿,如何?”刘彻起身离开主位,步下御阶指着这十二名女子道,“上年溧阳侯千挑万选进贡了这十二名楚地女子,朕有意将其留在宫中令乐府多方□□,就是想送给你的。”
对于刘彻赏赐的这些美人卫青着实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略带尴尬的看看这些面有微红的美丽姑娘,又有些尴尬的看向刘彻,拱手道:“陛下,臣……”
刘彻见卫青多少有点窘迫不禁大笑道:“仲卿,千军万马的场面在你眼中都不过如此,区区十二名楚女,何必推辞?朕这两年一心寻仙求药,时常斋戒,这些楚女都是专程为你所备,你无需多虑。”
“陛下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忙于军务,恐怕对这些楚女并无……”
“兴趣这种事,你得试了才知道。”刘彻在卫青耳边低声说完,才扬高笑道:“仲卿才回来也不过一月有余,朕却昨日听隆虑长公主说你夫人又有将近一个月的身孕了。仲卿,大丈夫身边安能无人侍奉?朕跟你说,这些楚女你不但要收下,还要物尽其用,否则就连去病都觉得朕亏待了你。”
刘彻作为天子很多话都不会明说,把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赐给卫青这些美女不但是对卫青的赏赐也是堵住悠悠众口,免得朝臣胡乱猜忌。若是卫青再要推辞恐怕就是不知好歹目中无君了。
但是十二名美女,这对卫青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想想都头疼的数字,长平侯府不小一百二十名美人都不是问题,可是正是因为御赐的侯府辉煌,卫青身在高位他才最怕人多生事,往日连门客都不肯蓄养,更别说处处争奇斗艳的美人了。
“如此臣多谢陛下,只是臣往日忙于军务,在府中时日无多,十二名美女的厚赐臣着实不敢全部接下,还请陛下选赐一二便可。”
刘彻闻言似乎也觉得有礼,微微颔首道:“好,那你就在其中挑选四名,其他楚女朕过些时日命人送到快要竣工的冠军侯府去,去病这孩子不肯要朕上赏赐他的华美新宅,朕便在城中另选了一处大夫古宅,待几个月后整修一新再赐予他。”
卫青代霍去病谢了恩,在刘彻的授意下随意选择了四名楚女带会侯府。刘彻又留他一同用膳,卫青婉言推辞他告辞后刘彻也没有强留,只是看着卫青慨然感叹道:“仲卿啊,朕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成亲几年连得二子又获喜讯。”
刘彻说着竟然有些许怅然,昂头负手道:“朕啊,呵,却只有麟儿一个嫡子,若是朕的麒儿还在,朕亦无求了。”
一日晚间陈琼从卫妪处回到正房见喜好黑白博弈的卫青正在灯下的榧木棋盘上摆子成局研究棋谱,望着他硬朗而不乏俊美的侧脸,陈琼不由露出甜美的微笑。
换做如何女子嫁与这样一位温和儒雅却又百战百胜的诸侯将军都会喜从心起吧。车琼有种觉得幸运,未能够与这样的卫青相伴而心存对上苍的感激,虽然有时候……
陈琼能感觉得到,似乎对她体贴入微的夫君心里,其实装着另外一个人。
“夫人。”卫青看到陈琼进来立刻起身温和一笑,上前几步到门边扶了她的小臂一下,而后两人对坐下来,陈琼看看棋盘不无娇嗔的说:“侯爷一个人下棋没意思,我们对弈可好?”
卫青笑道:“夫人有雅兴,求之不得。”
两人说笑几句便开始下棋,卫青酷爱围棋,无论和谁下棋都是越下越专注,却又能够把握分寸,不至让对手因棋艺相差过大而难看,其实这种棋才是最难下的。陈琼嫁与卫青多年,早就习惯他博弈时的认真,在他蹙眉思考落子前也从不出言打扰。
不过下着下着,陈琼忽然听到卫青声音极轻的笑了一声,而后他落下棋子,抬头时眼中晶亮,火光跳动灿若星辰,他饱满的唇微微扬起,是陈琼熟悉而陌生的弧度,仿佛能让人在静谧中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陈琼的心豁然漏跳了半拍,她有一瞬间的恍然沉溺,却在瞬间过后逐渐感受到来自心口的深寒,那种让她酸涩的痛感再次清晰无比的袭上心头。
他应当是想起了某个深藏在心中的人,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就会像会飞的鸽子一样,看着她却又越过她,好像她的身后,在那远到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地方,正站着另一个人,一颦一笑都牵引着他无尽的注目。
陈琼的表情沉下来,她本不该多问,可是有时候就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知道:“侯爷为什么发笑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琼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她将一寸长的指甲陷入掌心,紧紧的拧住手指。这是她第一次意有所指的发问,她紧张,恐惧,甚至没有做好听到回答的准备,可是她就是想问。
“这棋路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交。”卫青垂下眼帘看着棋盘,竟然又微微笑了。
应该可以称之为故交吧,她曾经也是这么说的。卫青不知怎么觉得“故交”这个词分外神奇,好像无端就缩小了和她的距离,他在心底,很喜欢。
“夫人该落子了。”卫青看着对面的陈琼抿起下唇久久没有回应,以为她不知该如何落子,于是微笑指了一下上路的棋子道,“夫人,落在这边试试。”
陈琼回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但整个人的精神都与方才大不相同,似乎疲惫很快袭上了她的身体。
“夫人怎么了?”卫青蹙起眉心,担忧的看着她问。
“没什么,想休息了。”陈琼用手抚了一下依旧平坦的小腹,然后起身道,“妾身身上实在乏累,不留侯爷了,让家人伺候,请侯爷到后院休息吧。”
卫青知她有孕,月份尚轻最容易精神不济,若不好好休息极易伤及腹中胎儿,是以卫青这些日子都自觉的宿在偏房不与陈琼同寝,但是她今日精神如此萎靡,卫青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再要仔细询问陈琼的身体情况她又推说无事要睡,卫青也只好离开了正房。
侍女将卫青送出去,因着灯笼小声道:“侯爷,夫人已经做了安排,后院醒来的四位美人近些天日日都可伴寝,您看要去哪位的房中?”
这侍女一席话倒让卫青想起了那四名御赐的楚女,她们进府有些日子了,天子当日明明白白说让他一定不要浪费这厚赐,若是卫青一次都不去恐怕真的会被多疑的天子知晓以为他不敬或蔑视圣意,这便是祸及全家的不意之灾了。
卫青不由摇头轻叹,望着后院亮起的点点红灯道:“就过去看看吧。”
元封三年仲夏,朝鲜兵分三路由陈君爱率领,中路首度大捷下六十余城,大汉朝野上下一片振奋。
九月,在天子刘彻圣谕的传召下陈君爱暂别朝鲜战场回长安与宣平侯小姐张婧完婚。
堂邑侯陈午过世后,陈家这个显赫贵戚行事越来越低调谨慎,但这场婚礼却在天子的大力的鼓动下办得异常风光,毕竟是战场得意,陈君爱完婚之后还要继续奔赴朝鲜作战。汉初就是这样,内重孝外赏功,陈君爱大功且是天后的一母亲胞弟,更不要说娶的是累世勋贵万户侯最小的女儿,天子证婚太主观礼,这婚礼想不奢华都难。
大礼行过,达官贵人宾客臣公都被请到堂邑侯府的沁园如宴,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沁园后面的一处院落里花木掩映,比起前面吹打热闹人声鼎沸,此处却是幽静了许多。
跟随陈琼前来观礼的两位长平侯妾室之一在一名身材中等青年内侍接引下走进了院落的正厅。
雕花房门吱喲一声被关上,挡住了门外炫目的秋日阳光。
“奴婢絮语拜见陛下。”身穿鹅黄曲裾的楚女向主位上便装的天子刘彻盈盈下拜。
靠在主位倚靠上闭目养神的刘彻睁开眼睛,目光凛冽的看向絮语:“到卫青身边两个月了,按公孙诡的法子,查出什么来了,说。”
絮语声音文凭,语速适中,答道:“喏。回禀陛下,两个月来奴婢和另一名楚女幽昙共得宠幸五次,奴婢两人都曾用公孙先生的引梦之法在大将军熟睡后诱梦,但大将军意志之坚远超常人,除了一次深眠时蹙眉轻呼了一个称谓,其他再无所得。”
“他喊什么?!”刘彻猛然起身问道。
“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