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在聂九灵出痘期间,尽管牛家村有一名叫狗娃的孩童也出痘,周家屯过去一二里开外的赵家场也有一名儿童得天花,一时骇的几个村落的人们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可最终均未酿成大的祸患与风波。
这俩孩子的运气也较好,福婶不是成日在外走乡串户的打听消息吗,一听到谁家孩子被绑起来了,或者被关起来,她则马不停蹄的回来告知顾还卿。
顾还卿不敢大意,马上让浅浅带着药材上门,也不说毛遂自荐给人家孩子看病,只说自家祖上行医,见过不少这样的病例,有些许经验,大约是有用的,看能不能帮着孩子渡过难关。
浅浅的医术现如今在牛家村小有名气,且她本人医者仁心,极愿意帮助患者从病痛中解脱出来,外加有裘浚风在暗中挎刀相助,但顾还卿仍不敢让浅浅做那出头的椽子,再三叮嘱她把话不要说的太满。
毕竟这年头出水痘的风险系数大,若治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真有个不测,浅浅的话说的太满,最后肯定会招致埋怨。
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说做好事也讲究个方式,未必需要人家的感激,却不能凭白无故惹一身骚。
值得可喜可贺的是,这季节并非水痘的高发期,那俩孩子和聂九灵一样,最终化险为夷,均平平安安出完水痘,也没有别人被染上。
当然,姬十二是个例外……
——聂家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隔离完聂三,立刻又紧锣密鼓的隔离起聂二,一家人忙的跟什么似的,紧张和提心吊胆就甭说了,还不敢让外面的人知晓。
个中滋味,也唯有他们自己能体会!
“姬十二,你真是要气死我!”
至此,顾还卿才真正相信冤孽一说——姬十二大概就是她此生的冤孽,摆不摆的脱先两说,就他如今这样,能不能保下命来都是奇迹。
私底下她才这么叫他,当着人面她仍称他为聂浅歌,倒并非不愿揭穿他卑鄙无耻的真面目,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大家说。
难不成要告诉福伯福婶,你们家二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彻头彻尾在欺骗大家?
她真无法说出口,而且聂浅歌是假的,那真的聂浅歌上哪儿去了呢?再者,聂大将军和聂灏知不知道实情?
聂家其他人知不知道,包括已逝的聂夫人?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姬十二为何要假扮聂浅歌?什么时候开始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换言之,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没有目的,他一个贵不可及的天潢贵胄,没道理自贬身价去扮一个被世人瞧不起的呆子。
随便想一想,顾还卿脑子里都能冒出成千上万的问号及感叹号,前者自然是各种纷至沓来的疑问,后者不用说,是佩服姬十二做骗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她本不想理他,这二十余日,两人仅在交接聂九灵时有过寥寥数语的对话,且大多是围绕聂九灵的身体状况在交谈,除此之外,她鲜少理会他,甭说给他好脸色了。
可如今看着他脸上的水痘,她实在是忍无可忍,觉得圣人都会被他逼疯!
反观姬十二倒气定神闲,波澜不惊,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粒小水泡,不甚在意地道:“未必是痘疮,说不定只是我连日来没有除下易容面具,导致脸上有些痒痒罢了。”
“你不是说你做的面具有养颜美容之功效吗?怎么还会让你脸上发痒?”
他不提面具则好,一提,顾还卿更是火大!
原本她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由于他脸上一直易着容,即便长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可能是因为水痘在面具底下发痒,他忍不住,于是在无外人时除下面具,想用手挠挠,结果给她看见了,却发现是颗水泡疹……
能不生气吗?
假设他忍功了得,痒死了也不除下面具,指不定长了满脸的泡疹都无人知晓……
她也不跟他废话,废话也来不及了,直截了当地道:“赶紧让裘浚风给你检查检查,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长了这玩意。”
“不会这么严重吧?”姬十二犹半信半疑,伸手便去挠自己的脸。
顾还卿即刻冷冷地道:“挠吧,可劲挠吧,破了落疤,成麻子脸更好看。”
“……”姬十二的手僵在半空,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
姬十二脸上长了水泡疹,自然不能再易容了,恢复了他颜若舜华,清俊逼人的原貌。
所幸他现在被隔离在聂浅歌的屋子里,除了顾还卿和冷奕,他连浅浅都不见,暂时也无人发现他那张脸变了。
只是再怎么俊美绝伦、眉目若画的容颜,若布满一连串亮汪汪的小水泡,大约也是毫无美感可言。
顾还卿只要一想到那个美的让人不忍直视的画面,就想捂脸,进而再联想到他的《娑罗涅槃》若凑巧发作,那画面必定更“美丽”,更精彩纷呈……
估计会“美”得让她恨不得自戳双目……
但以上这些都不及姬十二因出水痘而丢命,或者变的痴痴呆呆来的可怕。
所以此后的每一日,顾还卿都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怕他体温陡升,然后烧的人事不省……至于跟他算帐的事,倒顾不上了。
姬十二觉得自己因祸得福,遭到冷奕和裘浚风的鄙夷,不过碍于不能以下犯上,两人皆极有默契的不置一词。
姬十二也不以为意,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能解释的机会——若顾还卿一直不理他,也不听他的解释,那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而他也会永远错失她。
如今顾还卿肯正眼瞧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趁着顾还卿给他送饭来,他赶紧撩起袍袖,把手腕上新发的两个泡疹给她瞧,献宝似的说:“亲亲你看,又长了两个。”
“……”顾还卿。
有必要用这种炫耀的口气吗?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她面无表情的将盘子放到屋中的桌子上,盛了一碗绿豆汤递给他:“先喝汤。”
绿豆有清热解毒之功效,出痘期间喝可以加速身体排毒,聂九灵没少喝。
姬十二乖乖坐在桌边,把绿豆汤喝了,将空碗递给她。
顾还卿接过碗,视线不经意扫到他白皙修长的手,顿时暗骂自己蠢,真是太粗心了!——以前怎么没注意他们两人的手如此相像呢!都是这般完美无瑕,十指根根若白玉笛,宛若艺术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姬十二一见她盯着自己的手,目光凶狠地像是要把他的手吃了,忙缩回手去挠脸,并道:“难怪九灵痒到哭,我都要受不住了。”
咳,他脸上目前有三个,一个在左额,左腮及右脸分别一个……
顾还卿啪的拍开他的手,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地道:“九灵比你强多了。”
聂九灵可宝贵自己的脸蛋和一身皮肉了,听说挠破要变麻子之后,他再也没挠过,便是后期愈合时痒的挠心挠肺,他也非常有毅力的忍着,并主动要求把双手绑起来,免得自己克制不住。
顾还卿没绑他的手,只是替他把指甲剪的平平整整,然后用福婶纺的细棉布把他的两只小手分别裹起来,这样即使他想挠,也只是隔靴搔痒,不会挠破痘子。
“那要不把我的手也绑起来吧。”姬十二不以为耻,把双手伸长:“就像九灵那样,你用细纱布把我缚住。”
顾还卿压根不上当,把他的手缠住了,他吃饭怎么办?又要人喂?想得到美呢!
“你这么大个人,缠手也没用,不过你如果喜欢当姬麻子,我不拦着。”
她冷面冷语不上当,姬十二也没辙,只好委屈地垂下头,幽幽地道:“反正如今你不仅不喜欢我,还恨死我了,我成不成麻子有什么关系?你又不关心,……”
听不得他那自艾自怨的话,顾还卿把单独为他做的饭菜推到他面前,淡声打断他的哀怨:“吃饭,我有话问你。”
就怕她不问!
只要她肯问,姬十二还有什么说的呢,麻溜地扶起竹筷,宛若星辰的双眸闪闪发光地望着她,迫不及待地道:“亲亲你快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恍若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期待及希翼,顾还卿不急不徐地道:“你教我练的那套内功心法是什么?”
“……”姬十二。
“既然你不是聂浅歌,那想必也没有什么无名山无名氏,你就别煞费苦心的编造什么故事来骗我了!再说你如今就是编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再上当,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顾还卿冷哼。
姬十二垂着漂亮的墨眸,纤长的手指在瓷碗的边缘摩挲打转,浓长的眼睫轻颤:“说了你会不会打死我?”
“……”顾还卿想拍桌子,忍着气道:“你说了,我会不会打死你我不知道,但你若不想说,那就当我没问,左右我也不是多想知道,你愿说就说,不愿说拉倒。”
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好了,你别走,我全招就是了。”
姬十二最怕她掉头就走——这些日子以来,他好几次想跟她解释及赔罪,但往往他还未张嘴,顾还卿已留给他一个飘然远走的背影,让他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
此时倒不失为一个机会,他豁出去了,壮干断腕般地道:“是《娑罗涅槃》的小功法。”
“……什么?”顾还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姬十二有些心虚地握拳咳了咳:“你没听错,的确是《娑罗涅槃》。”
顾还卿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忍”字决,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不是单月生的,跟你出生的时辰也不同,没道理能练你那个邪功,你若想骗我,也需找个好理由才成。”
姬十二不吭声不吭气,却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襟。
“你干什么?”
顾还卿起初还以为他是身上出了水痘,所以想解衣看看,便想退出去让冷奕或者裘浚风来,谁知姬十二却快速扯开白袍,露出他光滑柔韧的白皙胸膛。
见此,顾还卿又误会了,以为他想像上次在河边那样耍流氓,正欲教训他:“你又想卖肉呢,真是欠揍!”
姬十二却指着心窝中间的位置道:“你能练,是因为你喝过我的心头血。”
“……!?!”顾还卿捏紧的拳头骤然放开,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他指尖点着的地方,那里有抹疤痕,不大,一眼看去,只觉得那里的皮肤比别处的颜色深,仔细看,才发现是个小疤。
疤不疤的倒在其次,关键是姬十二的那句“心头血”,仿若一道惊天炸雷落在顾还卿的头顶。瞬间轰轰烈烈的爆开!
顾还卿都能看到自己头上往上升腾的黑色蘑菇云了……
她眯了眯眼,扶住额头,只觉眼前微微的眩晕,耳畔恍恍惚惚传来阙奶娘的声音:“你如今不是在练小功法吗?还得了他的心头血,照说当初下的禁制应当冲破了才是,怎么还不能记事?”
彼时她不明白阙奶娘说的此什么,什么小功法?她得了谁的心头血?谁给她下的禁制?她一直迷惑不解,此刻与姬十二的话一联系,心头竟然豁然开朗!
小功法指的是《娑罗涅槃》的小功法,心头血原来是指姬十二的心头血,至于谁给她下的禁制,随着阙奶娘的死亡,目前暂时成谜。
“亲亲,你怎么了?是头痛吗?”姬十二合上衣襟,隔着桌子探身,伸手抚她的额,一双墨眸深遂幽亮,溢满关切与怜惜:“是不是最近都未能好好休息,所以累坏了?”
顾还卿拂开他的手,闭了闭眼睛,才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是典型的不作死不会死!放着好好的云家小妞这个合功人不用,偏偏跑来折腾我这个非合功人做啥?给我喝了你的心头血,我就能练《娑罗涅槃》了吗?”
“你倒是异想天开!可你也不想想,我跟你没有哪一样合的来,能合个鸟功啊?到时就算你把全身的血给我喝了,最后恐怕也只是白费心机!”
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可见她是真生气——心头血这种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关乎生家性命,姬十二他是有多想找死!竟然铤而走险干出这种事,真叫人匪夷所思。
她愈说愈有不可遏止的势头:“何况本姑娘又非吸血鬼,离了血便不能活,你凭什么让我喝你的心头血啊?有问过我的同意吗?荒谬至极,可笑至极,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与你合功?我欠你的?”
姬十二被她骂个狗血淋头,却固执地抿紧两瓣薄唇,目光似凝结了一般,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我不喜欢姓云的!我不想跟她合功,我早跟你说过一百次了,我讨厌死她了,而且我连她长的是圆是瘪都不知道,我疯了才会跟她合功!”
“……”顾还卿抚额,怪她,忘了他有脸盲症……
姬十二的语气软了下来,望着她的目光漾满温情与眷恋:“我承认我思虑不周,可我只喜欢你,只想跟你在一起……”
“你能不能别把话题扯偏?”顾还卿截住他的话,伸长手腕,曲指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我笃定你做这件事之前,肯定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一个人擅自决定的所有的事,只怕连黛宫主都被你瞒在鼓里,你说真要出了什么事,叫大家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我并非没有计划的贸贸然行事,事先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姬十二眨了眨眼睫毛,抿着唇的样子倔倔的,语气却极平静:“但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的确该向你道歉,我未经你的同意,便私自决定要你做我的合功人,这是我太自私自利了,没有为你考虑。”
他伸手碰了碰顾还卿的手背,轻声道:“其实我后来也后悔了,尤其是看到你每次练功都很痛苦,我非常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我甚至想,我合不合功无所谓,大不了就这一条命,可我希望你永远平安无事,无病无痛,不想看你痛苦。”
“我早打了退堂鼓,你只练了六阙小功法,并未真正开始练《娑罗涅槃》,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双手交叉,优雅的放在桌面上,神情温润动人,语气愈发温柔似水:“以后不练便没事了,我不想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也不会再强迫你做我的合功人。”
他这样好说话,顾还卿又怅然若失,本以为可以骂个尽兴,他却识实物的道歉,叫她满腹牢骚无处发泄。
况且现在她已明白,能让自己恢复记忆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娑罗涅槃》,只要练下去,说不定她就能忆起初一的一切。
但话说成这样,难不成让她拉下脸去求他?——刚才口口声声指责他不该让自己练小功法,此刻却出尔反尔求他教自己练?
她有毛病?
见她灿若明珠的双眸波光流盼,姬十二心中一暖,柔声道:“其实我扮成聂浅歌,一则是为了《娑罗涅槃》的下半部;二则是因为聂浅歌是我的佛前替身,他替我皈依佛门,出家诵经敬佛,我代他行万丈红尘,渡他肉身之所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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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放假,决定不出去玩,天天在家码字,若如无意外,肯定比现在更的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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