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粮食入库,热水村的村长接到通知前往朝林城入学,同时看押金耀进城,交付有司。
两人离开热水村时,不少朝林城居民已经乘坐车马,扶老携幼到了村里,准备享受温泉带来的暖意。想到大王也将会来此享受温泉,他们便觉得这两年的工作没有白费,内心里喜滋滋的。
沿着立满了指示杆的道路一路快走,两边都是新建的村寨和田野。走到勾湖边的时候,原来的会猎通道也变成了一片田野。已经秋收后的田野里,甚至可以看到迁徙的小规模的野象群。附近的农人躲避着这些家伙,只让会算数的人去数象的数量。
停止会猎几年之后,这些迁徙的长毛象慢慢出现了一些。根据王国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规定,低于二十头的象群禁止主动猎杀。民众虽然不理解这种野生动物保护规定意义何在,不过对于大王的要求还是颇为遵守的。所以这些小规模的象群现在反而变得不怎么怕人,优哉游哉地在华夏的领地里自由活动。
两人跟着一小群象赶到了朝林城北门,却被告知劳改犯只能从西门进城,两人不知道这有什么讲究,却只能趁着天色未黑往西面跑去,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西门之外。
此时残阳如血,西门之外行人寂寥。随着两人跑向西门,却差点被西门外的惨烈景象惊得摔一个跟头。
西门之外铺就了一条几十米宽的水泥大道,大道分象、马、人行道。在最外的人行道两边,一个个形容恐怖,身断肢残的身影散落两旁。夕阳之下,这些身影断肢殷红,残身如新,看着像是刑场刚搬下来的一般。
“又杀了这么多?”村长心惊大叫。
金耀压着心里的惶恐,仔细去看,却发现这些并非真人,而是石雕或者陶俑。他看向不远处的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写着:444罪囚处决像。
金耀抬眼细看,果然看到一些和传说里相似的陶俑造型。比如群像里便有松颜畏罪伏地的样子,而他的身边一个陶俑头颅飞出,光着的下半身有黄泥般的东西洒落,扑地欲倒,那显然是威吼无疑了。另外还有一些陶俑像并非死时的惨状,而是死前的窘态,也被稍显笨拙的雕画了出来。
金耀扶着村长道:“都是俑像,想必是用来警示我们,可能又是宣传部弄的。”
“吓?”村长惊魂甫定。要是真又杀了这么多,他都想直接回热水村去了。城里不太安全啊。
村长才这么想着,忽然间俑像后面传来了奔跑和喊杀之声,仿佛是陶俑复活了一般,又把村长吓了一个机灵。
抬起头来,他才看到不是陶俑动了,而是陶俑后面的田野里有人正在奔逃,后面还有人追着。幸好陶俑前后有矮墙阻隔,每隔一段还有缺口供人通行,他们才没有直接冲入这些陈列里。
“胜利,胜利!”前方逃亡的人嘴里大叫着类似的音节,亡命向城门口冲。只是他冲到城楼下的时候,仿佛又畏惧城楼的高耸,反而冲向边上的城墙,结果被护城河拦住了去路,终于被后面的人扑倒了。
几个城门守卫拿着弓刀询问。追逐的人绑了逃走的人,解释道:“这是我们在西面抓到的野人,本来是想到城里登记后带回去做奴隶的,不小心让他磨断绳子跑出来了。”
王国鼓励抓捕野人的政策并没有变化,抓到野人之后,经过登记可以免除前面三年的奴隶雇佣费用,如果将奴隶交给王国,则可以获得一笔抓捕酬金。
“这里西面都是村寨,哪里有野人?你们莫要抓错了人,长老院责罚下来,你们可能自己就会变成奴隶。”城门守卫尽责道。
几个追捕的都是青壮,他们将抓到的人扭起来面向众人道:“你们看,这等面相的人,哪里是我们华夏有的?而且,他不会说我们的话语,还是潜到我们村子附近才被抓住的,可能还是小偷呢。”
那人的面孔被扭起来后,众人果然看到那人耳朵尖细,眼球外翻,和华夏人有很大的不同。
几个城门守卫用不同地方的言语跟他问话,一个甚至用了草原语,结果那人只会喃喃说着“胜利,胜利”之类的词。
城门守卫见此,挥挥手准备不管,拉着村长看热闹的金耀道:“他会不会是在叫胜鳞?胜鳞男爵在外交部拓展司,说不定他们便是认识的。只是他如果是潜伏到我们这边村子的话,说不定还是个奸细,这个可以交给警察局或者情报部门查清楚。”
金耀留意到,当他说胜鳞的时候,那人的目光确实变了,嘴里念叨的“胜利”,也变得更像“胜鳞”,而且变得越发大声了。
金耀这一提醒,几个城门守卫和抓住那人的青壮都重视起来。
“他可还有同伴?”城门守卫问。
“还有七八人。”
“一并带来,弄到警察局去。我们再想办法知会胜鳞男爵来确认看看。要是他们真是潜进来的,你们就有大功一件,不必担心。”
金耀见到事情已经被重视起来了,便不再多管,让村长给他象征性绑了一下手,便通报后进城而去。关于这个被称为纵目人的事情,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听说,直到很久之后。因为接下来,他的命运再次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或者说再次回到了正轨上面,让他无暇分心。
走出城门洞后,城里已经是万家灯火,仿佛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金耀沿着西大街到了长老院,长老院已然下班,不过门卫显然早有准备,给了他一张纸,直接将他转到了还亮着灯有人进出的军事院。
这两年水力发电的规模扩大了不少,三大院里已经用上了电灯。禀报之后不久,金耀被解开了绳子,被带到了石喙的办公室。
石喙上百平米的办公室更像一个杂物间,里面杂乱放着书籍,各种车马船的模型,沙盘,地球仪等等。他的办公桌也并不是王国高层普遍喜欢的硬木大班桌,而是一桌船用的窄小舱桌。金耀还留意到,桌上的物品还仿着船上一般,基本都是固定的。
金耀到来的时候,正好有勤务员给石喙送来了晚饭。晚饭只有豆芽,鱼肉,一碗霉变的米饭和一杯水而已。
“来了?吃了没有?一起吃吧。”石喙招呼着,让勤务员再去拿一份饭进来。拿来的饭也一般无二。
王国难道陷入了什么危机?已经困倦到这等地步了?金耀看着这些堪比劳改犯的饭食,内心止不住猜测。他觉得此事不太可能,又猜想这会不会是石喙在找理由羞辱他。抬眼间他却看到石喙已经捧着自己的碗开吃了。
石喙吃得不算香甜,甚至有些皱眉,但却吃的很认真。对,就是认真,金耀可以确定这一点。仿佛碗里的每一颗米饭每一滴汁水都很珍贵似的。
“在热水村过得怎么样?”石喙吃着饭,随口开始寒暄。
两人之前的关系不算融洽,这样的对话算是缓和气氛。金耀捡了些可以说的,也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同时也开始跟着石喙的节奏进食。
石喙接着道:“李一火他们找你进行的谈话我看了记录。我这边倒是想问问,你对王国的勋贵制度怎么看?”
石喙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停下了吃下,也认真看着金耀。石喙之前和金耀在洪安营接触最多的时候,石喙虽然贵为伯爵,但是只是千夫长而已,而根据之后的军中品级划分,那时候他还低金耀一级。因为现在参谋长是三品,起码要少将级别才能担任。
石喙看似在问勋贵制度,实际上的意思显然是问金耀对他的看法。因为现在他已经是侯爵了,而金耀那个男爵封了之后还被剥夺了。从爵位上说,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别。
金耀也许是吃到了一颗坏米,觉得满心苦涩,但还是脸色平静道:“大王使用勋爵制度有利于王国内部的稳定,也能彰显犒劳有功之臣。王国的每一个爵位都是各位大人用战功拼命换来的。之前我无知,没有看清楚这一点,态度上难免有些轻慢,还希望您不要太过见怪。”
这倒是金耀这两年反思后的真实想法。哪怕像石喙这样的,因为“从龙之功”而年纪轻轻便获得了显赫的爵位,但这其实也是石喙跟着林迹拼命的结果。在王国没有成立之时,他便跟着林迹出海或者会猎,当时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石喙道:“你能想明白这一点,想必你被夺去的爵位不用几年便可以回来,甚至可能比原来的更高。我这边正在收罗人手,如果你没有其他想法的话,接下来几年你都会跟着我,你觉得怎么样?鉴于你在热水村的表现,你的刑期已经被减到了三年半,还剩一年半的时间,你将在我身边服役。这一点我已经跟长老院打好招呼了。一年半以后,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会根据你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给你一个适当的职位,甚至是我的副手。”
“我们做什么去?”金耀微微颤抖起来,自从进入了这个屋子,他便开始有些猜测了。到了石喙又习惯性这般鼓励或者忽悠他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也许他要参与的是一件不比征伐十方部落小的盛事里面去。而他如果做得好的话,石喙说的这些将是可能成真的。
石喙笑着往身边的一切示意着:“你猜呢?”
金耀用筷子指着地球仪,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石喙替他说道:“没错,我正在寻找人手环游世界,第一站可能就是美洲,甚至是南美洲。这将是我们第一次踏足那些地方,想必我们的后代会永远记住我们的名字的。哈哈,大王还说这事最好再等几年,因为现在确实有很多困难。你知道吗?朱猴那里把大船造出来后,居然弄不到足够的桐油给船上油。所以,这些东西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你愿意加入吗?”
“我愿意,我愿意的。”金耀终于激动莫名,颤抖着点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