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九年,萧燕燕又诞下一位皇子,取名耶律隆庆。宋、汉、高丽、日本、高昌回鹘、党项、女直等都派了使臣至辽恭贺。特别是宋使,奉上银鎏金麒麟长命锁十个、羊脂白玉坠十个、银项圈十个、绵绮透背罗纱二百匹,杂采二百匹等贺礼,辽宋两国的关系达到了高峰,大辽上下自是普天同庆,又热闹了一番。
这年冬天,耶律贤带着八岁的魏国公主耶律平南前往永州冬行营,萧燕燕为了照顾幼子便留在了上京。赵宋将要伐汉的消息却在这时传入了宫中。汉主刘继元的驸马卢俊奉命入辽求援。卢俊跟在太监身后,小心翼翼地走进紫宸殿,见北南枢密使耶律贤适和韩匡嗣分立两则,皇后身着红色锦滚花镶狸毛长袍,发束抛家髻配金凤宝钿,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依然风姿绰约。而在皇后身边,年仅六岁的太子耶律隆绪也端坐在旁。只见太子头戴毡帽,身着月牙白小锦缎袍,稚嫩的脸庞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睛透着聪慧。卢俊暗自惊讶,五岁的孩子玩性正大,而辽国太子却安静地坐在皇后身边一起听政,且举手投足之间毫不畏怯,颇有皇家风范。正想着,便听见萧燕燕问道:“卢大人说宋国正在部署伐汉,可是有什么发现?”
卢俊忙回神答道:“是。自从保宁八年,泉州清源军陈洪和吴越王钱俶进纳土归宋后,赵宋就又把目标投向了大汉。今年夏季开始,宋军在靠近太原的晋、潞、邢、洺、镇、翼等州频频调配粮草和装备,河道和官道上装载粮食和兵器的车船不断,这分明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啊。”
韩匡嗣是汉人,他一直不愿看到辽汉战争,因此见皇后沉默不语,便沉吟着说道:“臣认为不见得吧。今年八月二皇子满月的时候,宋主还特别派人送来了丰厚的贺礼,而且也未曾听幽州留守韩德让说宋军在幽州边界有任何异动。会不会,是汉主过虑了。”
卢俊忙说道:“韩大人有所不知,这正是赵宋的计谋。他自然知道若要伐汉,大辽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兵机贵密,不可先传,因此赵宋才会故意做出与大辽相亲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麻痹军心。而且,臣听说一个月前,宋主派人去了高丽,就是要联合高丽在宋军动手的时候从北面挟制大辽,以求万无一失。”
萧燕燕的眉头微微蹙动,却听见太子用稚嫩的声音对耶律贤适说道:“太傅,宋国为什么要伐汉呢?”
耶律贤适见刘汉使节在,便颔首说:“回太子,自然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可是,母后,孔子不是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吗?”太子眨着眼睛望向萧燕燕说道。
萧燕燕慈爱地对太子笑笑,又正色对卢俊说道:“本宫知道了,请转告汉主,大辽自会留意,请汉主放心。”又对耶律贤适和韩匡嗣说:“让韩德让和耶律奚底密切关注辽宋边界情况,有异动随时汇报。”
几人领命后都退了下去。萧燕燕出神片刻,对太子说:“绪儿,咱们去永福宫找诵哥哥玩好吗?”因为皇宫里同龄的孩子很少,所以除了长他两岁的姐姐平南外,太子最好的朋友就是雪妃十岁的儿子王诵。听到可以和诵哥哥一起玩,太子高兴地蹦了起来,开心地跟在萧燕燕身后向永福宫走去。
母子二人踏雪来到永福宫的时候,王子诵正和侍奴们一起堆雪人。见皇后和太子驾临,王诵忙领着奴仆叩拜,舜姬也从内堂里出来迎驾。萧燕燕低头对太子说:“去和诵哥哥玩吧。”又对跟在后面的太监说道:“好生伺候着太子。”便随舜姬一起入了内堂。
舜姬为萧燕燕奉上亲手做的艾糕和麦茶,萧燕燕啜了口热茶,顿觉浑身暖暖的,遂笑说:“本宫看诵儿又长高了,行为举止也越来越端雅。”
舜姬依然是一副冷冷的表情,颔首说:“还要多谢皇后允许诵儿到国子监读书。”
萧燕燕点点头,又说了一些闲话,却忽然话锋一转,将刚刚汉使卢俊的话告诉了舜姬,尤其是赵宋联合高丽挟制大辽的事情。舜姬本来就白皙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她很清楚,一旦高丽对大辽动武,那么作为人质的诵儿一定会第一时间被处决。
萧燕燕见舜姬微微发抖,问道:“你认为大穆王后和高丽王会这么做吗?”
舜姬冷笑着说:“大穆王后恨我们母子入骨,她根本不会顾及诵儿的性命。”想到高丽王,她的目光透出哀伤,喃喃道:“可是...可是诵儿毕竟是他的长子,他......”舜姬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萧燕燕凝视着舜姬,淡淡地说:“舜姬,如今能救诵儿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舜姬抬起一双泪眼,不敢相信地问。
“对,我要你给高丽王写信,用你所有的能力阻止他出兵。”萧燕燕目光炯炯,“你告诉高丽王,宋军根本没有可能从大辽手中拿走一寸一毫,就算高丽出兵也是无济于事。而一旦高丽破坏协约,助宋攻辽,大辽绝对会倾全国之兵踏平高丽!”
望着萧燕燕坚决的目光,舜姬知道她说到做到。正犹豫着,忽然她听见门外传来诵儿无忧无虑的笑声,舜姬知道无论是为了诵儿,还是履行曾经的承诺,她都必须这么做。因此她收起惊慌,恢复冰冷,平静地说道:“臣妾明白了。臣妾虽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说服高丽王,但必会尽力一试。”
萧燕燕离开后,舜姬静静坐在桌案前,双目微闭,右手端着毛笔却迟迟不落。王诵坐在娘亲的对面,虽然只有十岁,但作为质子,他早早就洞悉了人情的冷暖,因此眼神中有同龄人少见的成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王诵还是静静地陪在母亲身边。半晌,舜姬缓缓睁开眼睛,对儿子欣慰地笑了笑,提笔写道:
高丽王尊前跪启者:
惠书奉悉,如见故人。与君一别经年,不得侍奉君侧,伏念君体安康。
又到落雪生梅时,忆与君梅下煮酒,妾踏雪起舞,君抚琴为乐,望风怀想,时切依依。可怜如今分心两处,相忆缠怀,思念往还,恨无交密。但望君见新人笑,不忘旧人情。
子诵将至舞勺之年,福萌祖德,孝悌忠信,能文善武。唯思父心切,每念父王,不禁垂泪涕下。每日辰时,必向东叩拜,尽膝下之礼,其心诚也,其志可叹也。
然,妾闻宋主意图联高丽攻辽。殊不知,辽之虎将雄兵非宋可敌也,宋之谋划亦在辽之帷幄中。且辽于宋远,于高丽近,若辽击高丽,宋必不相救。故,宋邀高丽为盟,实则以高丽为盾也。辽主有言,愿与高丽永结同好,定约互信,待子诵亦如皇子,虽为质而不需终日惶惶不安。望君念民念妾念子,三思而后行。
登兰台而遥望,神怳怳而外淫。唯愿有生之年,可再见君颜。海天在望,不尽依迟,臣妾遥叩大王万福金安。
妾舜姬叩禀
保宁十年,耶律贤改年号为乾亨。这年春节刚过,汉使卢俊就带来了震惊的消息,宋军出兵太原!据卢俊讲,宋主赵光义的主力部队以大将潘美为统帅,分四路从汴梁出发向太原挺进。耶律贤闻讯大怒,马上派萧只干出使汴梁,责问宋主汉有何错,为何要伐汉?,却没想到萧只干带回了赵光义斩钉截铁的答复——“河东悖逆天命,理当问罪。如果你们北朝不来援助,那宋辽的和约一日既往;否则,就只有一战!”。听到萧只干的回话,耶律贤气的拍案而起,立刻下令出兵援汉!
耶律贤和萧燕燕马上下令封锁边界,一面命韩德让和云州节度使耶律善补加强幽州、云州等地的军备,以防宋军偷袭;另一面,派出南院大王耶律沙和翼王耶律敌烈带着两万兵马前往太原支援,又命已是北院大王的耶律斜轸从后接应。而赵宋这边,赵光义知道辽使将自己的话回给辽帝后,宋辽之战就不可避免,因此在出兵太原的同时,又令云州观察使郭进率军两万前往石岭关阻击辽军,自己更是御驾亲征,将大本营设在镇州亲自督战。
石岭关是太原通往代、云、宁、朔等州的交通要塞,被称为太原出入之门户。这里地形复杂,山势峻险,关隘雄壮,也是辽军进入太原的唯一路径。初春的北方春寒料峭,河面上漂着未化的浮冰,干燥的西北风不时卷来阵阵狂沙,眯得
人睁不开眼。这是耶律沙第三次与宋军交手,也是他的儿子耶律德林第一次随军作战。
从上京出发后第六日,两万辽军到达了石岭关,来到了一个叫白马岭的地方。隔着一条清澈的山涧,耶律沙恍惚在灰蒙蒙的黄沙中看见对面山上插满旗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宋”字。他忙下令队伍停下,自己又走近几步查看,果然见宋军就驻扎在河对岸,而且通过军旗上绣的“郭”字,耶律沙知道他遇到了最难缠的对手——郭进。这不是耶律沙和郭进第一次交手,保宁四年宋太祖伐汉时,郭进和耶律沙就在代州遭遇,只是双方还未分胜负宋军便因为宋太祖突然驾崩而撤兵。时隔六年再次相遇,耶律沙老练沉稳了许多,虽然目测眼前的河水并不深,流速也不湍急,但风沙太大,无法看清河对岸的情况,又不清楚对方的兵力,因此耶律沙下令就地驻扎,可这个命令却遭到监军耶律敌烈的反对。
“将军,我看对面的宋军不过一万人,咱们士气正盛,何不现在就渡河杀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呢!”耶律敌烈问。
耶律沙却摇摇头说:“看样子,宋军应该早于我们到了石岭关,此时他们也正在对面看着我们呢。我总觉得这里安静得有点反常,他们的统帅郭进是个豹子一样的人,还是先观察观察吧。”
耶律敌烈年轻气盛,不服气地说:“什么豹子老虎,都是我箭下的猎物。将军要是怕,不如给我五千兵马,我做先头军,先去试探他的虚实,不然倒像我们怕了宋军似的!”
耶律敌烈是近几年突起的年轻将领,作战凶猛果敢,鲜有败绩。见他求胜心切,耶律沙稍稍犹豫了片刻,只好准了他的请战,调拨给耶律敌烈五千骑兵。这时候,耶律沙年仅十六岁的儿子耶律德林站了出来,对他说:“父亲,让我和敌烈将军一起做先头兵吧。”
耶律沙心里不愿意,可又不想当着耶律敌烈的面表现出来。看着儿子渴望的眼神,耶律沙又不舍又欣慰,只好咬着牙同意了儿子的请战。
一时间,牛角声起,五千骑兵呐喊着向对岸冲去。马蹄踏起的水花在空气中飞溅,弯刀、长枪、大戟、弓箭在半空中挥动,石岭关山鸣谷应。见耶律敌烈很快便冲到了河流中部,耶律沙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为何对岸的宋军毫无反应? 正这时,对面的山上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叫喊声,千军万马一涌而出,绣着“宋”字和“郭”字的大旗呼啸而来,气势惊人!
这边耶律敌烈的军队还在过河,忽然就看见成千上万的宋军席卷而来,一时都吓丢了魂,转身就想向后撤。耶律敌烈气急之下砍杀了两个逃兵,鲜血喷了他满脸,这才制止住了逃势,可辽军士气已经全无,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抗, 很快就被冲来的宋军斩杀在水中。耶律敌烈以一敌十,杀得满身都是血迹。正拼杀时,忽然感到背后一凉,他猛向左躲,一只长枪正穿透了他右臂的盔甲。敌烈回头看,偷袭者正是宋军统帅郭进。郭进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马上挥枪又是一击。敌烈身上已经多处负伤,虽然拼尽全身,却还是不到五个回合就被郭进一枪斩落马下,身首异处。见主帅被杀,辽兵更是四处逃散,被宋军斩杀无数。
虽然隔着风少 ,耶律沙也看出情形不对,忙组织人马支援耶律敌烈。可是还没等冲上去,就看见一个个满身是血的辽兵往回跑,他们身后宋军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混乱中,耶律沙猛然发现儿子耶律德林正骑马向自己奔来,他正要迎上去,却见德林忽然停住,瞪着惊恐的双眼缓缓从马上跌下,而他的胸口正插着一支血淋淋的利箭。
耶律沙发疯似地扬起手中的大戟向宋军冲去。虽然他杀敌无数,无奈宋军一波一波地冲上来,而辽军则一批一批地倒在血泊里,他渐渐被宋军包围起来。耶律沙身负数刀,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提戟环视着四周,望着身边的残兵,望着河面上漂浮着的尸体,望着正虎视眈眈的宋军,心中不禁悲凉一叹:难道我耶律沙和儿子今天都将埋葬在此了吗?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耶律沙回头望去,只见一面绣着“辽”字的大旗正向自己靠近,是耶律斜轸的援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