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飘落于裴南歌的发梢和肩头,转瞬消失在霏霏清风里。裴南歌踩着湿漉漉的青石小路,一路走走问问,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城西的瑶光巷。
瑶光巷左数第三间铺子的门板被人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背身从屋里出来,高亢的女人嗓音嗔道:“大郎,你把牡丹当什么人?我卖你秋石散是你自个儿喜好,但你若想寻哪个小娘子承欢,我牡丹可不是牙人!你慢走不送啊!”
说着甩开袖子将退到门口死皮赖脸还不想走的男子往外一推,那男子磕磕绊绊跌出屋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裴南歌站在铺子门口静静打量着牡丹,她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眼角的纹路稍稍有些深,红绿相间的裙裾倒真有几分像盛绽的牡丹。被瞧着的牡丹也不露怯,单手叉着腰就冲裴南歌抛了个媚眼:“哎哟哟,这哪家的小娘子生美得跟朵花儿似的,牡丹婶怎地从未见过?”
裴南歌勾唇浅笑:“牡丹婶婶的名头真是如雷贯耳。”
牡丹目光一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南歌:“小娘子,我牡丹婶做的都是丹石之类的买卖,你莫非也想求那醉生梦死之事?”
“是,也不是,牡丹婶婶,我们进屋谈罢。”裴南歌只是朝她笑笑,抬脚就进到铺子里。
牡丹半掩着铺门似笑非笑道:“听小娘子的口音像是长安人?今儿求什么药?”
铺子里的格局很简单,进门处立着绣花屏风,绕过屏风再迈上几级台阶就是一个铺着竹席的小台,台上有两方矮几,案上焚着袅袅熏香,主座的背后是一扇紧掩的木门,门后传来淡淡的丹石药味,应当就是炼丹房。
裴南歌目光灵动看向牡丹,奉承道:“我同家中长辈来江都探亲,自亲戚家中听闻牡丹婶婶这里的秋石散用料讲究。牡丹婶婶应当也知道,长安城的郎君大多喜好这些,我想从牡丹婶婶这里带几块回去送人。”
牡丹听得她这么一说倒是得意一笑,却仍旧警惕地看着她:“原来如此,没想到长安城的丹石竟然还不如我这小铺子。”
“长安城的丹药如何我确实不大清楚,家中兄长也不会同我讲!”裴南歌从容笑道:“我也是听亲戚家的侍女闲聊时有人说曾被唤来婶婶这里买秋石散,我琢磨着姑娘家来买丹石的本就不多,她若真是来过牡丹婶婶也断然是记得的,料她也不敢诓我。”
牡丹自听完这话之后却笑逐颜开,连带说话也愈发的热忱:“那是自然,来我店里的大多是男人,即便是大户人家也都是亲自来同我做买卖,鲜少有让婢女来的。来得多的是张县尉侄子家的婢子,王秀才家里的使唤丫头,前不久连邹掌柜家的婢女也来过”
牡丹殷勤地替裴南歌斟上茶水又道:“邹家大掌柜原先是自己亲自来的,许久没来我还当他戒了,没想到后来是遣婢子来。这几户可都是我们江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小娘子是这几家的亲戚?”
裴南歌笑笑不答,心下一半信了阿四和南橘的话,又附和着笑道:“邹掌柜家那么阔绰自然是一次就买足一年的,哪里需得着时常来跑。”
牡丹却是笑得不屑:“原先我也这么以为,但那邹家掌柜脾性很是奇怪,每回来都只买不到十块,说是放得久就不新鲜,他那婢子来的时候只买了一块却哆哆嗦嗦就跟舍不得出钱似的,可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奴。”
“你是说她只买了一块?”裴南歌装模作样笑起:“这才多少钱一块,他家倒真是……”
“可不是嘛,不就两千文的事儿!”牡丹拿指尖捏着绣帕掩唇呵呵直笑:“我说嘛,一看小娘子你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我可没看错,小娘子今儿要买多少块?”
“两千文嘛……不也就一把镔刀的价钱嘛……买一块这种拿不出手的事我自然做不出来!”裴南歌忍着笑意轻咳两声:“所以你给我两块罢,多谢牡丹婶婶。”
所以裴南歌的待遇一下从天堂跌落地狱,风情万种的牡丹婶婶不情不愿接过她的钱胡乱抓起两块秋石散拿草纸一包就连带着她一并撵得干净利落。她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朝牡丹婶婶作别,就被响亮的门板关在了外头。
“你这是……被撵出来?”屋外的斜风细雨被遮挡在伫立的伞下,突如其来不是别人,还未来得及换下锦青官袍的萧武宥,他正好笑地望着她。
裴南歌摸着自个儿的鼻尖蹭到他伞下,笑着挽起他胳膊往前走:“五哥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吗?沈铭斐和李子墟呢?他们怎么没同你一起?”
“李子墟有别的事要查!”萧武宥任由她挽着往前:“沈铭斐先回邹府去了,他同我说过阿四和南橘,你查得如何?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出马会查不到?”裴南歌邀功似的朝萧武宥眨眨眼:“而且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向那女掌柜透露半句,她是个挺爱财的人,南橘上次去只买了一块秋石散,她记得很清楚。”
“如此甚好!”萧武宥目不斜视往前走:“先前我担心你这边问不出进展,就先让沈兄去案发的屋子里试试能不能找到那块被弄丢的秋石散。”
裴南歌松开他的胳膊拍手道:“还是五哥想得周到,若能找到,那就是最好的证物。从南橘和崔珉话里听得出来,那屋子只有她跟崔珉二人整理,照崔珉的证词看来他似乎从未发现此事,南橘后来也没找到,这块秋石很可能还在那屋子里某个角落。”
她跳到伞外转过头来朝萧武宥笑道:“五哥,如果犯人另有其人,你觉得会是谁呢?我……我总觉得邹缇俞跟这件事有关系……”
“比起这个,还有另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行到邹府门口的时候,萧武宥忽然止步:“邹缇俞大费周章绑你来江都再引我们过来,难道就是让我们帮他查案?”
“五哥!”裴南歌恍然大悟:“我先前就觉着邹缇俞替崔珉脱罪的目的和手法都很奇怪,他就像是……故意做得破绽百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