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原是要带着次子胡关住去金陵请罪,却不意朱元璋和张希孟先来了,而且就直接到了军中。
胡大海心情激荡,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儿子胡三舍取死有道,上位不避风险,亲临军中,绝不只是对他的信任,更是对数千忠勇将士的鼓舞,胡大海是真的越发敬佩朱元璋,哪怕有杀子之痛,却也是恭恭敬敬,跪在了朱元璋面前。
“卑职拜见上位!”
老朱连忙过来,伸手拉住胡大海,老朱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依旧用力握着胡大海的手臂,晃了又晃,随即才进入军帐落座,朱元璋让胡大海坐在身边,张希孟在旁边陪着。
随后老朱又让其他人出去,这才跟胡大海道:“咱知道不论怎么说,那都是你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让你不把儿子当回事,也未免不近人情。但是咱着实没法高抬贵手……几万石的粮食,折算下来,也有差不多两万两银子。咱规定过贪污几十两的,就要砍头剥皮。。另外他又贩卖私酒,这个获利更是十万贯以上。咱们辛辛苦苦打江山,弟兄们舍死忘生,血染黄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儿,就是为了让人随便糟蹋吗?”
胡大海早就知道了儿子的罪行,因为不断有人从金陵送来了消息,胡三舍这个案子, 背后牵连的一大堆。
有人盗窃仓库存粮, 有人私自酿酒,还有走私贩售的,从地方官吏,到商贾大户, 牵涉到案子之中的人, 足足有二百多。
其中被判处死刑的就有三十多人。
这些人中,有朱元璋的濠州老乡, 有淮西的大户富商, 其中有一个人,竟然是朱文正的表舅, 这人不光涉及到私酒生意,还从张士诚那里走私食盐。
追查到他家的时候, 足足搜出了私盐两千石, 案子之外, 又牵出了案子。
这家伙还要攀扯朱文正,后来调查之后, 确定他只是打着朱文正的旗号胡作非为, 并没有告诉朱文正。
他准备了三千两银子, 还没有来得及送出。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朱元璋都吓得不轻, 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所幸查的及时,不然的话, 要是朱文正收了礼物,连他都不好办了。虽说国法第一,但是面对至亲,的确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
老朱写信, 严厉提醒朱文正, 要他严格自律,不许有任何胡来, 不然就算他想庇护,也庇护不了了。
朱元璋除了写信之外,还派人过去,盯着朱文正, 把这小子死死看住。
也正因为侄子的事情, 老朱才对胡大海的遭遇感同身受。
“咱已经下令,要在军中,严肃军纪,从上到下, 全都如此,务必要严惩贪墨,大元朝怎么走到今天,咱们都看在眼里……这还没打下天下,就要重蹈覆辙,只怕咱们大家伙,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朱元璋从案子的情况,再到他的考虑,忧心,仔仔细细,跟胡大海讲述了一遍。
胡大海默默听着,心中有感,“上位,那个逆子当初就贪图享受,我让他在军中效力,他非说自己有病,身体不好,受不得苦。前些时候,就去了军屯,我以为他只是不愿意吃苦,却没有料到,他竟然敢盗卖军粮,私自酿酒……这个小畜生,该杀!必须杀!我都想亲手宰了他!”
胡大海认真道:“上位用不着担心,我能想得明白,当初我投靠上位,就是见上位御下严格,秋毫无犯,知道上位必定能成大业。如今上位做得都对,卑职怎么会不服气?只是,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事情竟然落在了我的身上,卑职教子无方,卑职对不起上位!”
胡大海哭拜地上,朱元璋连忙把他再次拉起,“别说了,你领兵在外,又岂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来?咱记得,你还有一个儿子?”
“嗯!叫胡关住,这小子,这小子不如他哥伶俐,傻乎乎的,光知道猛打猛冲……倒是跟我这个当爹的,挺像的。”
朱元璋点头,“好,好啊!这样吧,就让先跟着张先生学点本事,随后给咱当个亲卫吧!”
胡大海一阵愕然……朱元璋的亲卫可不是简单保护老朱而已,事实上他们要负责许多使命,简单说,吴大头的千户衔,就是挂在老朱亲卫下面。
保护朱元璋安全,刺探情报,舆论宣传,稽查不法……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这个亲卫负责。
一旦成为老朱亲卫,那就意味着成了铁杆心腹。
胡大海满脸苦涩,他不好意思道:“上位,那小子什么都不会,我怕他误事啊!”
朱元璋一笑:“所以咱让他先追随张先生,学点本事,咱的外甥李文忠,干儿子朱英,还有蓝玉,他们都在张先生手下。”
张希孟也笑着点点头,“胡指挥使,你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主公是怕他受什么伤害。暂时划入亲卫,也要看看他的兴趣才能,总有适合他的位置。哪怕他愿意领兵打仗,也可以先学习火器使用,回头让他统领火器营。你是有功之臣,又深明大义,主公也不愿意再出意外,我们这些人也不愿意见到啊!”
有了张希孟的这番解释,胡大海终于欣然接受。
虽然胡三舍是保不住了,但是上位还是力图补救,施恩胡关住,多少让胡大海的心好受了一点。
“上位,不说卑职的家事了,卑职听说,上位没答应褒扬石抹宜孙?”
朱元璋点头,“的确有此事,将士们是怎么看的?”
“自然是觉得上位做得对啊!”胡大海切齿咬牙,“我就想不通了,咱们这安,舍死忘生的猛士有多少?咱们就非要褒扬那个元鞑子的狗贼?幸好上位睿智英明,没有上当。弟兄们都觉得上位做得对,都竖大拇指!”
老朱矜持一笑,“这事还是张先生看得通透。”
张希孟把话接过来,“胡指挥使,说实话,这种事情也不难理解……历来把持舆论的,都不是军中将士,有太多的英雄事迹,都被人遗忘,即便能记载于史册中,也没有多少人记得。编成戏文,搬上舞台,最多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即便有些乱世征伐的,也都是浮光掠影,没法深入。”
“所幸咱们已经注意到了,军中也有自己的宣传队,我已经叫吴大头他们派人过来,了解军中实情,把士兵们的英雄事迹,搬上戏台……舆论宣传,也是一场大战,咱们不抢占阵地,就会落到别人的手里。任由他们胡乱演绎,就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就拿石抹宜孙全家来说,如果当真褒扬他们,没准日后就有人说石抹宜孙是忠臣,一旦他成了忠臣,咱们岂不是都成了杀害忠臣孝子的罪人?”
胡大海把眼睛一瞪,“这,这是什么放屁的道理?俺不服气!张先生,这次攻击诸暨城,一共阵亡了五百三十六人,其中有十三人立了一等功……那个率先搭人梯的弟兄,俺给他拟了个头功。实不相瞒,他,他上半身的骨头都碎了,七窍流血,我,我看着都忍不住流泪。”
胡大海抬起头,看了看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
“上位,张先生,俺知道,有人说胡大海因为亲儿子死了,多半会怀恨在心,甚至造反……可,可那些将士也是俺的手足兄弟,骨肉子侄……他们舍死忘生,在前面拼死战斗。三万八千石军粮!那是多少人的命啊!这样的逆子畜生,就算上位不杀他,我也饶不了他!拿命换来的江山,当真不能让人糟蹋了,就算是亲生骨肉,也不行!”
胡大海情绪激动,袒露心扉,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忍不住感叹。
胡大海这人,的确是深明大义,非比寻常。
“主公的意思是要给牺牲的弟兄们双倍抚恤,具体怎么办,我这里又详细的条例,稍后就会公布,保证让大家伙满意。至于石抹宜孙吗?他们是元廷的死硬走狗,抗拒仁义之师,死有余辜。要把此战的详细经过写下来,刻成石碑,留在诸暨,警醒后人。而且还要明确告知天下,凡是谈起石抹宜孙的事情,必须讲清楚,他们家是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享受荣华富贵。在镇守处州期间,纵容部下,劫掠百姓,敲骨吸髓。而且还随便诬陷红贼,有许多百姓无辜被害!这些事情刘伯温那边已经有详细的调查卷宗说明。要讲清楚前因后果,他可不是单纯忠心大元。如果谁敢不顾前后缘由,只是单纯赞颂一条鹰犬的忠义,就是替元廷张目,必须严惩不贷!”
胡大海听到这里,立刻用力点头,“对,张先生说得太对了……”
正聊得畅快,突然徐达求见,他不是自己来的,竟然还牵着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
“上位,这是石抹宜孙的女儿,险些被她的祖母拖入火中。是被他们家的一个家丁带出来,刚刚送到军营,想要领赏。”
“领赏?”朱元璋皱眉道:“领什么赏?”
“这不是见上位没有褒扬石抹宜孙,就觉得上位想要杀绝他们家人,这丫头是个漏网之鱼,故此送了过来……”
“混账!”老朱气得一拍桌子,“咱还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石抹宜孙该死,老太太找死!这孩子却是无辜的,留在军中抚养,谁也不许为难她!”
徐达一愣,立刻躬身道:“上位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