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多灾多难的苏松地区突发大水,吴淞江又严重淤塞,沿江八十里,一片汪洋,平原十里,巨浸渺然。豆麦秧苗,无一存者”,灾“民如过江之鲫,携妇将雏,拥入府城。
有人盼海瑞:“当年海大人……”有人责海瑞:“疏浚没几年,怎又……”
独无人看到,此次水灾,极为凶险,十万灾民,命悬一线!
徐阶听得门外喧嚷,不禁又想起当年围府景象,便问左右:“府外何事?”徐璠告说:“吴淞江淤塞,竟发大水,大街上灾民杂沓,嗷嗷待哺。”徐璠话音刚落,徐阶便拄杖起身道:“驾舟,璠儿随为父一观究竟。”徐璠阻拦说:“父亲耄耋之年,不良于行……”徐阶摇手道:“人命关天,为父怎能安坐?”父子俩驾舟一路行来,但见“十里平畴,顷成巨浸”,浩渺大水中,梁木、盆桶杂用之物,随水漂浮,无数灾民,涉水而向府城奔去。徐阶不免叹息连连。
灾民拥入城中,熙熙攘攘,逢人乞讨,而官府却迟迟没有赈灾之举,富户乡官也不似往年踊跃施粥,灾民坐卧大街小巷,哀声动地。
是夜,年已七十有七的徐阶,辗转难寐,他分明知道,此次大灾,官府施救无望了。
官府何以不施救,富户何以不施粥?那就说来话长。
须知明代江南应天十府,自有其自然形成之社会生态,尤其是苏松地区,乡官多,富户也多。富户乡官盘剥百姓也罢,勤劳致富也罢,每逢饥荒之年,或出于同情,或迫于舆论,都会捐钱捐粮,开粥厂施粥,救灾民于水火;而官府则动用府库钱粮,予以赈济,这已成一种常态。但到了万历七年(公元1579年),情况已大不同。官府库藏空虚,尚未恢复。当年海瑞疏浚吴淞江,工程款皆地方自筹,甚至寅吃卯粮,苏松库藏已被掏空,尚未缓过气来,自然无力赈济。至于富户乡官,则或因退田,或因遵海瑞之令仅留口粮,其余皆借贷民间,内囊也罄了。
此中内情,徐阶心中了然。当年海瑞迫富户贷粮,徐阶深知其弊,致书知府衷贞吉称:“那海瑞为民的心思很恳切,但他逼迫富户出借粮米,引来奸诈者趁火打劫,他们把富户留存的口粮都指为余粮,强行借贷,把富民掏空,富民怎么存活呢?富民不是民吗?更兼奸诈者今日拥入富户甲家,明日拥入富户乙家,富户掏空,老实贫困的老百姓只能坐以待毙了。这岂不是利奸诈而毙良善吗?”可见所称富家,当年也“罄其所有”了。
当晚,徐阶披衣掌灯,文不加点,挥毫书写《上太岳少师乞救荒书》,恳请时任首辅的学生张居正伸援手,救万民。在书中,徐阶描述了惨不忍睹的水灾情景,阐述了“苏松之人,素习耕作,一失农业,便无可谋生”的危害,哀诉了受灾百姓希望官府发粮救济,可是官府的库藏早已空虚,想到大户家借粮,大户家的粮仓早已枯竭,想到邻县行乞,可是周边都遭水淹。肯求朝廷破格减免应征赋税,发粮赈灾。首辅张居正拆阅《上太岳少师乞救荒书》,不敢怠慢,立即复信恩师,称苏松地区久雨成灾,百姓遭溺的原因都是因为执政者不称职所致,对海瑞应天之政做了批评,解释了朝廷迟迟未有举动实因需要调查受灾程度,最后决定减免松江当年税收一半,地方税收也减半,马价银、颜料银、马草银等苛捐杂税一概豁免。统计下来,仅松江一府,减征大米二十二万石,同时发粮赈济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