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有两张脸孔,见皇帝媚态可掬,见下属威严十足;高拱也有两张脸孔,见下属悍态毕露,遭贬谪魂飞魄散。宣毕谕旨,众臣皆散,高拱仍瘫在地上,一脸茫然。幸张居正及时返回,将高拱掖出乾清宫,高拱醒悟过来,想起谕旨中“不许停留”之句,便即刻回府打点行装,准备返乡。韩楫之流,吓得屁滚尿流,人面不见。还是张居正讲点人情味,他上书少年皇帝万历,请求予高拱“驰驿”回乡,以存体面。见张居正如是说,万历自然无话。
离京之日,高拱修书一封致徐阶称:“我本无报复之心,而世人不理解我,都说我睚眦必报……往事如梦,黄粱已熟,一叹一笑而已。”
徐阶的复书十分简单,道“往年叨冒过甚(太盛了),庚、辛(海瑞巡抚应天,蔡国熙任职兵备副使)间诸患(众多大难)都是自招,幸赖主上明圣,得脱涂炭,今只一味感恩,不敢尤(责怪)(别)人。”前后两任首辅之书信交往,就此中止。
高拱被逐,内阁由张居正出任首辅,徐府的旧案,一概中止。削籍(三子被夺职为民)、充军、没收田产等举全都撤销,徐阶携三子修整门户,约束子孙,恢复了平静的退休生涯。只是想起遭难期间六个孙辈无人照料而横遭夭折,仍不免心疼。而那高拱回到河南新郑,到家庙祭奠,却遭到堂兄高捷的一阵斥责:“你身居相位,致使朝中弹章交劾,有何面目来见父祖?”满脸羞惭的高拱无言以答。
张居正执掌大权,徐府的境遇无意中得到改善,追随高拱鞍前马后的韩楫、宋之韩、王元宾辈,不仅没捞到任何政治资本,反倒露出鹰犬的面目,自惭形秽,从此偃旗息鼓。至于应天巡抚、巡按,苏松知府等各级官员,也不敢轻易骚扰,彼此相安无事。而徐阶本人,则已阅尽世情之冷暖,厌倦宦海之恶斗,再也不去关心朝中之事,只求“使获安寝,饱食于山林,即至幸矣”。
在教育子孙严禁张扬骄奢等种种邪心之余,徐阶的踪迹出没佘山慧日寺、广富林知也寺、东门外的修身庵,与圆宝和尚、小知也、四空品茗参禅,诗棋相娱,颇为自得。
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长房长孙徐元春赴京应试中了进士,举家大喜,但徐阶处之泰然。松江府、华亭县皆欲前来贺喜,徐阶一概谢拒:“劣孙侥幸得中,不敢劳动父母官玉趾;尤不当启劣孙骄奢之心。敬祈谅鉴!敬祈谅鉴!”遭难时为数不多的雪中送炭的亲朋、避之犹恐不及的亲朋,都一齐拥来致贺,徐阶开门延客,待以酒食,贺礼一概拒却。赴京以后,徐元春授任刑部,徐阶忧心忡忡,似乎从孙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如此倾心为国,致仕后连遭大难,宦海险恶,吉凶莫测。徐元春赴任前晚,老眼昏花的徐阶学自己的祖父,给孙子挥笔写了铭语三条:“毋躁进,毋上人,毋标榜立门户。”徐元春敬受,赴任后就将此三语置于座右,朝夕讽览,率循维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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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高拱去世。同年正大刀阔斧推行改革的张居正的父亲去世,拟告假回籍守制,又恐继任者不良于事,致轰轰烈烈的改革大政搁浅,便修书一封,驰送恩师,有意请恩师出山,再任首辅。这是徐阶恢复名誉的极佳机遇,但徐阶厌倦了,复书婉拒。以致张居正不得不“夺情”,也就是因国事紧要而不返乡守孝,继续任职,留下恋栈的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