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凤凰于飞(二十)

祥安庄

随着天气逐渐转热,几场雨后,空气又润泽起来,不晓得是气候原因,还是那固本培元的丹药辅以练气功法真个有效,杨恬的喘症渐渐止住,身体也慢慢好转。

ωwш ⊙Tтká n ⊙¢ ○

刘大夫也尽职尽责不断调整药方,辅以董婆子的针灸艾灸,五月下旬时,杨恬已能下地走动,不再一味躺在床上。

这卧床近两个月,她身体犹虚,脚下虚浮发软,不能久立,沈瑞便在坊间寻得轮椅与她。

当时民间轮椅称之为四轮车,相传为诸葛武侯所制,又有讹传木牛流马便是此物,只不过这轮椅颇为笨重,远非如后世那般便捷,用的人也不甚多。

沈瑞按照前世印象,请了巧手工匠改造一番,日间让仆妇推着跟在杨恬身后,随时乏了随时可坐,更可推之行进,继续赏玩风景。

沈瑞每每读书困乏欲歇息时,就会亲自推了杨恬走走,两人天南海北的聊上一番,朝中事,民间事,家宅事,皆不避讳。

杨恬大好了以后,刘大夫便即辞去,回了长公主府那边,不过每隔三天总要过来看诊一次,添减药方。

那稳婆董婆子倒是仍一直在庄上,每日里仍为杨恬针灸艾炙。

这董婆子原是北城颇有名气的一位稳婆,因她懂些医,会行针,又不似那等走街串巷碎嘴的三姑六婆,因此请她接生的人家着实不少,一年下来接的喜钱红封银子能保一家子过得小康。

只是这接生的活计赚得虽多,却到底是个腌臜活儿,又有风险——这时节婴儿的夭折率还是颇高,一尸两命也是寻常,真闹成那样,她这接生银子是别想了,被揍一顿也寻常,吃官司也是有的,而更让这行人畏惧的是出人命便沾了晦气,折了阳寿。

如今沈瑞出重金请她,出手就是够她赚两年的银子,这杨姑娘又是个知书达理平易近人的,便是偶尔扎疼了或是艾炙烫着了,也不会如她所遇见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奶奶姑娘们那样打骂她,董婆子就颇生出些想在这里长干的心。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也是有苦衷。

她丈夫人称董老实的,人忒实心,没什么手艺,也做不得什么生意买卖。

两口子前后生了三个儿子,却只养住一个,还是有些呆傻的,是只长身子不长脑子,空有一身蛮力。

她这稳婆虽收入颇丰,但那爷俩却也不能在家翘脚呆着干吃白饭,且她这儿子饭量比谁都大,白养着真要养不起了。

遂董老实就带了儿子董大牛寻了出苦力装卸货的活计,儿子力气大,倒也能多赚些贴补家用。

儿子这样子,娶媳妇也是难题,好人家谁也不肯将好好的闺女嫁给个傻子,两口子就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长相最普通、最老实最听话的女孩子,给儿子作了媳妇。

这儿媳妇倒是吃苦耐劳的,也没露出嫌弃董大牛的样子,董婆子还手把手教起媳妇接生来,指望着媳妇学会了,有朝一日老两口去了,他们小两口也能过好。

媳妇也不是脑子多灵光的,但胜在肯学,半年下来,倒也学得几分了。

董婆子正觉得日子要慢慢变好了,这媳妇却是被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拐跑了,人跑了不说,还把董婆子家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

这种事儿董婆子在稳婆这圈子里常听说的,不成想有一日能摊到自己身上,便是报了官也无济于事,早跑没影儿了上哪儿抓去,董家只能自认倒霉。

董婆子只怕儿子受不住,结果儿子竟然全当没这么个人儿一样,回来也不找媳妇儿,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声。

她初时又是好气又是宽慰,心道幸亏儿子是个傻子,若是个心眼小的,被戴绿帽子,还指不上怎样呢。

可时间一长,她发现,儿子竟不是不懂,有那缺了德的小童编排歌谣嘲笑董大牛媳妇跟人跑了,儿子当时听着虽没反应,回家来却越发不爱说话了。

董婆子不由得一阵阵心酸,抱着儿子哭了一场,那傻儿子知道给她抹眼泪,可她同他说些开导的话,却是鸡同鸭讲,他又听不懂了。

她本就想着,重新攒些钱,就搬家,去个没人知道根底的地方,也不会有这些恼人的小崽子说些闲话气她儿子。

可京城居大不易,哪里又是容易换房子的,且她在这片名声已经闯下了,要寻接生的活计也方便,换了地方,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如此犹豫了小一年了,也没搬成。

这次倒是个极好的机会,接了沈家这个活儿,本身想投进官宦人家可不是容易的,然杨姑娘病了这一场,几乎从阎罗殿里走了一圈,怕不要调养个三五年的,总有用着她这针灸艾灸手艺的地方。

她品着,杨姑娘身边的人,沈少爷身边的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也不嫌弃她下九流三姑六婆出身,待她客客气气的。

而庄上总会有些力气活让人做吧,这样她老头子她儿子也能得口饭吃。

董婆子既这样想了,便私下里与谷芽透了话。

谷芽因董婆子不藏私,肯用心教她,且待姑娘又极有耐心,极负责,遂拜了董婆子作师父,师徒俩倒是处得极亲近的。

董婆子家里虽是这样情况,过来后却是只字不提,从不靠这种事儿博同情,此时说来,谷芽更是敬重她几分,当下便表示帮她向林妈妈问问。

林妈妈那边也是忧心姑娘的身子骨,当初派了谷芽去学针灸,便是想着在姑娘身边留个懂医的能时时伺候,大夫走了也不怕。此时见董婆子有意留下伺候杨恬,她真是大喜过望。

这些时日她和董婆子相处下来,也觉得这人老实本分,不似坊间有些稳婆三不着两的,而现在家中有这等事却不私下缠磨姑娘,反悄悄来问她们话,可见知礼。

林妈妈便应承着去说项,又笑言:“这事儿不必问姑娘,凡为姑娘好的,沈二爷就头一个留你下来。”

董婆子忙千恩万谢的,又掏出早备好的红封要谢林妈妈,林妈妈并不收她谢仪,却道:“我也是盼着你能帮姑娘好好调养身子。尤其你是懂妇人科的,姑娘总担心这次落水受了寒,将来有碍子嗣。”

董婆子忙道:“刘大夫不是说姑娘年纪小,月信不调也是寻常,这次虽受寒染疾,日后不沾凉,慢慢的也就调养过来了吗?”

觑着林妈妈脸色,她又补充道:“老姐姐放心,我也有些艾炙暖宫的法子,帮姑娘调理着。”

林妈妈叹了口气,道:“也不瞒你,多是姑娘心结,我也盼着你多与她说些调养身子的话,你是医者,她总会听你的。”

董家一家子的聪明劲儿都长在董婆子身上了,她自接了这活计,就打听过沈杨两家,那阵子街面上传建昌侯闲话的最多,除开侯府姑娘扔了翰林千金下水之外,便是国舅爷害了前刑部尚书府唯一的独苗这桩事。

既知道沈二爷是嗣子,那便不难想到杨姑娘的心结自哪里来。

董婆子心里也没底能保证杨姑娘一准儿生一群大胖小子,但她于妇人科上知道的还是不少的,总能开解姑娘一二。

那边林妈妈把董婆子的事儿说与杨恬,又道:“董婆子一人倒还罢了,这一家子要安排在庄上,还是得同姑爷那边管事说一声。”

杨恬先前不知董婆子竟有这样心酸经历,此时听来,无限唏嘘,自然应允。

待与沈瑞说了,沈瑞笑道:“她能留下来照料你,我还得感激她呢,养她一家又何妨。不过,既是她儿子大力,我倒想见见了。”

他着人喊来李昌家的,简单说了董婆子的事情,让她拾掇个独户小院出来与董家,又道:“董家既是整个儿搬过来,家当必然不少,你叫人套车,带几个有力气的庄户去帮董家搬家,把东西拉回来。”

李昌家的最是个有眼色的,听得董婆子的事儿便晓得沈瑞要示恩,便忙满口应下,不单这院子找得妥当、家什一应俱全,更是叫了几个长得端正又高壮的庄户,穿得齐整体面,由个聪明伶俐的小管事领着,套了四辆大车跟着董婆子往城里去。

董家既从前受了街坊的气,她便要让董婆子风风光光的搬走,找回这个脸面来。

于是这样一行人去了,便不是招摇过市也是极打眼的。

自从儿媳妇跟着货郎跑了之后,董家就成了这一条街的笑柄,街坊们闲来没少拿这话下饭。

这一番听闻董婆子竟是投在官宦人家作了医者供奉,街坊们霎时皆换了嘴脸,口中啧啧称奇,都道董婆子这是撞了大运了。

更有不少平时说了难听话的,现下涎着脸过来套近乎,甚至还帮董家搬家搭个手。

当然,也那有爱占小便宜的,假意来帮忙,实则想顺些东西走。

那沈家小管事最是个八面玲珑的,口中跟着街坊们客气,暗暗吹捧董婆子,眼睛却也是极尖,东西都看的牢牢的。真有人厚着脸皮硬拿,他也不客气,三言两语就说得人不得不放下,却又没真说难听的伤人面皮两厢吵闹。

董婆子也知道这是主家与她撑腰,虽不是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可到底憋气了许久,这次是着实出了口气,心下越发念着沈家杨家的好。

这边收拾妥当,小管事叫那些笨重家什不必拿了,直说昌大嫂子都给置办得齐齐整整妥妥当当了。

又给董婆子出主意道:“这房子先往牙人那边挂上,赁出去就是了,有个仨瓜俩枣的,您多买罐子头油也是好的。这些家什留在这里给赁户,略收些租钱,也是两厢便宜。”

董婆子满口答应,在小管事陪同下去寻了相熟的牙行,由那边牙人看了房落了锁,一时去接董老实父子的车也回来了,众人装妥当东西坐着车往城外祥安庄去。

董婆子进了庄子先就去给沈瑞和杨恬磕头道谢,这一番真是极风光体面,让她心里着实感激不已。

沈瑞和杨恬都叫她免礼,又论起称呼。

先前诸人都称她“董医婆”,实则医婆与稳婆大不相同,医婆地位比稳婆略高,如此称呼不过略表一二尊重之意。

如今既是投在杨恬这边,却是改口称她一句“妈妈”。

杨恬唤了一声,忽觉有些耳熟,忍不住问林妈妈道:“是不是……理六嫂子身边也有一位董妈妈?”

却是说的谢氏身边的心腹陪嫁妈妈董妈妈,这一位是谢氏身边头一位得意人,常与各家打交道的,大家都比较熟悉。

林妈妈忙道:“正是。不过这天下重姓的多了,难道她姓了董就不许旁人姓了不成。那姓赵姓李姓刘的又不知道当怎么办了。”

一句话说得屋里人都笑了。

但话虽这样说,“董”到底不是如李刘那样常见姓氏,亲戚间走动,叫着仍有不便,若说什么话,让人误解了去更是不美。

尤其是在谢氏待她疏离的情况下。

董婆子也是聪明的,闻弦音知雅意,因笑道:“老婆子这是在外行走,都冠了夫姓。娘家是姓李的,这姓又爱重,在府里只怕也不便。倒是婆子娘家父母给诨起了个桂枝的名儿,嫁了人也就没人叫了,只叫大牛娘的多些。姑娘这边怎么方便怎么叫就是。”

林妈妈笑道:“桂枝这名这倒越发像咱们家的人了。她们便叫你桂枝妈妈,我只叫你大牛娘。”

杨恬身边的丫鬟多以药为名,半夏麦冬都是当初先黄氏夫人给取的,以后杨恬房里再进丫鬟,她自己也这般取了。

董婆子自有老道之处,勿论她原本闺名是什么,日后便都是桂枝了。

此后,杨府沈府都称董婆子为桂枝妈妈。

这边叙完话,杨恬又让人赏了银钱布匹给桂枝妈妈安家,又让李昌家的摆一桌小席,贺一贺董家乔迁,便让她下去归置新家了。

待其走了,李昌家的便笑着将小管事学给她听的今日种种,统统禀告沈瑞和杨恬。

李昌家的口齿伶俐,将搬家现场诸事讲得活灵活现,沈瑞两人也听得有趣,屋里便是笑声不停。

等讲罢了,李昌家的又叹气道:“他们见着了那董大牛,回来也都纷纷说,只怕这媳妇是不好找的。”

她目光游移,试探着道:“奴婢是有个笨笨的想头,若是……二爷、姑娘赏个粗使丫鬟给她儿子做浑家,既是桩功德事,又与她是大恩,她必死心塌地对姑娘。”

此时虽许多仆从签的是雇佣契书乃至认亲契书,而非买卖契书,但仆从的婚姻很大程度上还在主家之手,主家配婚也是常事。

只是沈瑞对配婚旧俗并无好感,他身边的人都是自择婚配,他并不想横加干涉,尤其是这董大牛是这般情况,赏人对董家是恩德,对那丫鬟许就是折磨了。

杨恬也皱眉道:“不妥,若是个乐意的还则罢了,若是不乐意的,岂不又成一对怨偶。桂枝妈妈家刚刚生了那样变故,正是盼着家和的时候,若不巧挑了个心有怨怼的去了,倒是害了她家,亦害了那丫鬟。”

李昌家的连忙陪笑道:“是奴婢考虑不周。这庄上未嫁的小娘子还有些个,桂枝妈妈如今在姑娘身边得脸,又有家资,只怕有不少人家是乐意许婚的。奴婢去说和说和,定把事情讲明白了,让小娘子心里乐意,肯实心对董大牛、侍奉桂枝妈妈二老,再论婚事。这事儿交给奴婢,姑娘放心。”

杨恬听了,这才展颜,笑道:“烦劳嫂子。”

沈瑞陪着杨恬吃罢饭,才往北院去见了董家父子。

听得那董大牛一身蛮力,沈瑞便颇感兴趣,一见着人,不由喝了声彩,好一条汉子!

这董大牛身量竟比高文虎、游铉还能高出一头来,戳在那里半截铁塔一般,却又不是一味痴肥,大约是力气活儿干得多了,生练出一身腱子肉来,晒得皮肤黝黑,看上去十分健美。

他相貌又随了母亲,浓眉大眼颇为周正,只是眼神略显呆滞,行动迟缓,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同。

董老实则是个寻常老丈,人虽老实,却也不是木讷到家了,见着沈瑞便忙推儿子磕头,口中道:“就是二爷给你新衣裳穿,给你炖肉吃,还不快给二爷磕头,谢过二爷。”如是哄孩子一般。

董大牛一听,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这头也磕得实在,咚咚咚作响。

沈瑞忙伸手去拦,他随王守仁习过武,这些年虽刻苦读书,功夫却也不曾撂下,手上劲道已是不小,可这般去托那董大牛,竟然是托他不起。

沈瑞心中纳罕,又觉捡了块宝,不免开怀。

见他直欲把青砖磕碎一般,董老实更是老实的一声不吭,他也听人禀报了这董大牛一口气吃下两个肘子半盆饭,只好也哄道:“大牛不要多礼,快快别磕了,肉尽有的,管够。”

这话果然十分好使,董大牛听了便止住了,瞧着沈瑞,忽就笑了,露出满口白牙来,“诶”了一声应下。

这笑容稚童一般纯真无邪,看得人不自觉的就放下心防,发自肺腑的笑出来。

沈瑞笑着打量董大牛,越看越满意,已在心中盘算起请谁来教他拳脚,谁来教他骑马。便是这人没有学武的天分,这一身蛮力也够对手和上一壶的了。

董老实话不多,喏喏听吩咐,他虽没儿子那样的神力,却也算是个力气大的,只不曾种过地,不懂伺弄庄稼牲畜,沈瑞便安排了他跟着庄上四处巡察的轻省活计。

桂枝妈妈得知儿子得了沈瑞看重,将来还能作亲随,不由心花怒放,甚至老泪纵横。

从前从没人拿正眼看过她儿子的,都喊他傻大个儿嫌弃他笨戏耍他,再想不到能有今日,能有这样的好事!

至此她越发死心塌地的待杨恬。

桂枝妈妈把她所有知道的暖宫的法子都寻出来与杨恬尝试,因略识得几个字,还去翻看沈瑞藏书中的医书,不认得的字就问谷芽——杨恬身边的丫鬟基本都是通文墨的,不懂的地方就等刘大夫过来看诊时问他。

杨恬见她这样用心,也越发信赖于她。

桂枝妈妈也常开导杨恬,与她讲一些自家遇上的病例,“姑娘这是外邪入体,这样的寒其实是容易驱退的。老奴先前遇到过内里寒凉的,那娘子嫁人前家在水边,好吃虾蟹等寒凉之物,日积月累,这寒气就在五脏六腑里,要想拔除才不容易。不过那娘子调养了数年,也得了个儿子。嗯,这生儿子火力壮,倒是把她的寒症又医好了几分,后头再生产就顺利了。”

因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讲闺房事,却也含含混混与她说道:“这想要孩子,也有许多门道在里头的,许多人没要上,未必是体寒缘故。体寒若是行事对了,要上孩子也不难的。”

杨恬没有亲娘,年纪又小,未到出嫁前,那闺房之乐便不会有人对她说。她虽读书甚多,话本却在禁止之列,因只模模糊糊一知半解,听得桂枝妈妈这样说,早臊红了脸,可心里却是渐渐踏实了许多。

沈瑞自然也是知道杨恬心结所在,只是他也不知道怎样去宽慰杨恬才好,男女观念本就不同,杨恬在病中又不免心思敏感,他生怕说错了什么话,让杨恬再添郁结,因此只加倍呵护杨恬,并不曾多说什么。

听说了桂枝妈妈在开导杨恬,沈瑞也是松了口气,心下也盘算着,带她想开了些,也该同她好好谈谈,彻底解开她心结,让她踏踏实实好好养病。

这一日天气极好,沈瑞推着杨恬出了主院,往小花园中去。

这祥安庄原就是沈家休养避暑的庄子之一,其中花园虽然是不大,别有一番雅致。待杨恬搬进来,虽一直病中不能去逛园子,沈瑞仍命人扩建了一二,按照杨恬喜好新挪了许多植被。

现下正值紫藤花期,沈瑞推着杨恬往新搭好的花架下坐了,但见那一串串紫色花蕾悬挂而下,光影之间,犹如瀑布流淌,美不胜收,看得人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杨恬又惊又喜,仰在竹榻上,感叹连连。

沈瑞远远打发了丫鬟仆妇,亲自给杨恬盖了薄被,倒了热茶。

杨恬饶有兴致的打量手中古朴的青瓷杯,笑吟吟道:“这个极好,正配这景色。”

沈瑞笑道:“我还叫人去做了紫萝饼、紫萝糕,一会儿趁热送来,更配一些。”

杨恬扁扁嘴,轻啐道:“便在紫萝花下说甚用紫萝作吃食,焚琴煮鹤。”

沈瑞在一旁坐了,握了她的小手,故作委屈道:“我这不是想更般配些么。”说的是花朵吃食,眼睛却只盯着杨恬,深情之意溢于言表。

杨恬早已是习惯了他这般亲昵混闹,隐隐的,打心底里也是喜欢这般轻松随意的亲近,觉得比起年幼时所见父母那样相敬如宾,这样的亲近才更像一家人。她虽红了脸,却也不扭捏躲闪,只又低啐他一口。

沈瑞轻笑着,却道:“从前,我母亲,嗯,孙婶娘,也是爱这紫藤花的。原先家中也有这样的花架,夏日避暑是极好的。”

杨恬知是沈瑞生母之事,忙认真听起来。

沈瑞缓缓讲了孙氏一些旧事,并无避讳,说出孙氏早年求子不易,三十许方有了他,虽求子之路种种坎坷,终算得圆满。

他是想说,三十多照样能有孩子,他们还这样年轻,不要着急,慢慢调养。其实在他心里,还按照前世那样标准,二十七八乃至三十方结婚生子才是常规操作。

果然男女思路全然不同,杨恬早也略知沈家事,然此时她想的却是嫡亲婆婆孙氏忍辱为丈夫纳妾,得了庶长子,却能悉心将庶长子养成出色的状元郎,这样的贤良……

这样的贤良……

她……她……她杨恬却不想要这样的贤良呀。

她舍不得,舍不得将这样好的丈夫分人一半。

她也不想,不想养出一个状元庶子来,给亲生儿子压力乃至挡了亲生儿子的路。

沈瑞心里到底介意不介意这状元庶出大哥,杨恬不知道,可在外人看来,有这样一个大哥压着,沈瑞必也十分辛苦。

后年殿试,沈瑞便是蟾宫折桂拔得头筹,也不过是与大哥持平,若是稍有名次落后,怕一辈子都要被人比较说嘴。

她攥着沈瑞的手,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孙婶婶贤良……”她艰难的说出这句,忽然眼里就遏制不住的涌出泪来。

沈瑞吃了一惊,竟不知道她为何落泪,慌忙将人裹进怀里,轻抚其背,哄道:“恬儿莫要伤心……婶娘这一生……”

却听杨恬哇一声哭出来,“我怕……学不得……学不来婶娘这样的贤良……我……我……”

大明律里虽有明文规定“凡男子年满四十,而无后嗣者,得纳妾”,但无论官宦人家还是民间,纳妾都是极为寻常之事,甚至有些官宦人家认为既为官,家中不置姬妾便不够体面。

其时士大夫眼中,姬妾多是一个物件,用以狎玩。

而对于绝大部分正房夫人而言,尤其是有诰命的夫人们,身份地位的悬殊,决定了姬妾生死都在她们手中,根本称不上什么对手,只是如养猫养狗一般,除非有一二牙尖嘴利如豺狼,才会让她们略略费心拔牙去爪。

像杨家蒋姨娘这种,便是豺狼养大,反要噬人了。

而真正能成为正房对手的,便是正房无所出,妾又出身清白、娘家有靠——就如沈瑾生母郑姨娘这般。

良家出身,育有儿子,兄弟中了进士做了官,郑姨娘可以说是妾室里最为好命的那一种。

杨恬既不舍得分出去丈夫,更忧心碰上这些不省心的姨娘。

可在纳妾蔚然成风的时代,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时代,她这样循规蹈矩长大的书香千金,就是心里不乐,却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不想你纳妾这样的话。

“我怕……我不想……”她只哭着,呜呜咽咽,断断续续,语不成调。

沈瑞一时对她说婶娘贤良有些摸不到头脑,忽然想起此时女子所谓贤良就是给丈夫纳妾,揣度着她心态,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先后目睹郑姨娘、蒋姨娘乃至张四姐这样的妾室的手段,又见多了沈源那等好色无度的行径,以及沈洲这样因妾误了前程的,沈瑞是打心眼里反感姬妾这种生物。

“沈家大族,不免良莠不齐。”沈瑞拥紧了怀中的人儿,沉声道,“然二房这支以书香传家,置妾并不是为私欲,只为了子嗣计。”

杨恬心痛如绞,好似那一日的窒息又漫了上来,她一把揽住沈瑞的腰,抽噎着,低声道:“我……我知道……我……”

却听沈瑞道:“所以,二房,不是还有四哥儿么。”

“啊?”杨恬一时糊涂起来,脑子里全然反应不过来沈瑞说的什么。

沈瑞捧起杨恬的脸,巴掌大的小脸,因病而消瘦得不成样子,这些时日刚刚养回一点点肉来,却仍显得眼睛出奇的大。

此时梨花带雨,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湿漉漉的,水光潋滟,尤惹人怜爱。

不知道是不是烂漫的紫藤花的魔力,几乎不受控制的,沈瑞亲吻上她的泪眼。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慌忙要躲,便是耳鬓厮磨,也不曾这般亲昵。可她又,忍不住贪恋这点点的温暖。

就是这一份犹疑拖延了时间,猝不及防,那温暖湿润的嘴唇便又贴上了她的。

这下她彻底的呆住了,只觉得手软脚软,浑身都没力气,所有的血都涌到脸上,像着了火一般,那热浪从头漫到脚,好像要逼得人窒息,脑子也开始发涨,心也砰砰似要跳出腔子。

她的感官一下子变得超乎寻常的迟钝,周围的虫鸣鸟叫都不听不到了,眼前大片大片的紫藤花也变成了一汪紫雾。

可一忽儿又超乎寻常的敏感,她听得到他的心也似擂鼓一般咚咚响个不停,她感到他在啮咬她,像她是紫萝饼似的,要将她吞下肚子。

她有些惊慌,有些害怕,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好在,他还知道她在病中,不敢太过,吮了吮她软嫩的唇,见她瞪圆眼,几乎无法呼吸,便忙放开了她,安抚似的揽着她,轻轻拍背。

她这才长长呼吸两下,身子打起颤来,不知是羞怒还是气恼。

“你……”刚刚褪去的红潮再一次涌来,脸像滴血一样红,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恬儿……”他这么轻轻一唤。

她忽然就心软了,也不恼了,只是,她阖上眼,也不想再理他。

“恬儿,二房还有四哥儿。”他太讨厌了,好像知道她无法拒绝什么,偏偏就说给她听,让她不得不睁开眼。

可对上他那要吃她下肚的目光,她又有些不自在。

但,“还有四哥儿”这句话,她怎么能不问个清楚!

“四哥儿才是二房正统血脉。”沈瑞这会儿隐隐血脉贲张,也不敢再碰杨恬了,生怕自己把持不住。

这还在孝中,她还在病中,他在心里对自己吼。几乎要打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一下。

但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这样一幅场景,又有几个人能坐怀不乱。

他赶紧让自己说重要的话,将思绪拉走,不再去想她甜美的唇。

“有四哥儿,二房香火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断。”沈瑞看着杨恬,认认真真道。“咱们都经历过这些事,深知狼入室是乱家的根本。恬儿,我定不会负你,你可信我?”

这样重的承诺!

Wωω¸ TTκan¸ co

杨恬抖着唇,已泣不成声,不能自已。“恒云,我……我怕……怕拖累了你……误了你呀……”

“恬儿,你瞧我父,可因母亲无子而觉被误?他二人一生相濡以沫,不知慕煞多少人。”沈瑞捧着她的小脸,认真道:“恬儿,有你在,便有诸苦吾皆甘之如饴。恬儿可忍心弃我而去?”

杨恬泪眼朦胧,望进他眼底,那里满满都盛着自己。

想想沈沧夫妇,再想想自己的母亲,虽儿女双全,又是怎样。

“我信。我信你……”她终于开口,声若蚊蚋却异常坚定,“我也养好身体,不拖累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五月底,杨慎王研夫妇再次来到祥安庄。

他们月初住到初四方回去过端午,也是心满意足。

这次回来,王研便忍不住向杨恬抱怨道:“太太原还说许我轻省几个月,这还没足一个月呢,便抓了我去理事。”

说是抱怨,但眼角眉梢还是带着些喜意的,能进门接管一二家事,对于新媳妇来说,也是受重视的表现。

王研亦不是那深闺弱女,只懂风花雪月不懂菜米油盐的书香千金,随母亲在乡间时,她是事事过问的,如今自然也有那一展身手的心。

杨恬只抿嘴笑道:“能者多劳嘛。”便得了王研一记拧脸。

掌家的新少奶奶到底不一样,王研此来带了更多的吃食物件来给亲小姑子,还将先前所谓被传染了的半夏和山楂也带了回来,更有先前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

以她的话说:“多些使唤人,也免得我家妹子被沈家欺负了去。”

杨恬羞涩一笑,也不接话,倒是林妈妈等连忙笑着表忠心:“有奴婢们在,拼死也不会让姑娘受了欺负。”

一时半夏和山楂进来了,一见着主子姑娘,两人就再忍不住,扑过去磕了头,又膝行上前,跪在榻边痛哭失声。

惹得杨恬也跟着落泪。

这一番着实是生离死别,能再相见也实在不易。

王研忙一把拽起半夏来,斥道:“姑娘身子才大好了,你们又来招惹,快快收了泪,以后好生照顾姑娘。”

半夏忙连声应了,擦干了眼泪,又与麦冬、林妈妈等厮见了,便张口就要今日给姑娘守夜。

杨恬连连笑着摆手,让她且歇歇再来。

半夏麻利道:“亏得姑娘赏了银子,家里才买了好药,奴婢才能快快好起来。如今已是好了许久了,也该是奴婢给姑娘尽心的时候了。”

却说半夏当初乃是被蒋姨娘下了药,才至高烧不退,被当作是过了病气送回家中。

好在她是家生子,老子娘不是那等卖女儿的狠心人,女儿病重归家非但没嫌弃,还倾家中之力延医问药。

小丫鬟山楂却是个命苦的,她自外面买来,在府里认了干娘求照应,这干娘素来拿她月钱从不手软,照应却未见得,这会儿到病时更是不理会她。

半夏娘最是善心,与那婆子大吵一架,将山楂接在家中,两个小姊妹一起养病。

杨恬与两个大丫鬟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当初半夏出去是以伺候病重老娘为借口,杨恬便赏了不少银子,让麦冬拿去给半夏老娘看病。麦冬也和林妈妈又凑了些银子,连同杨恬与俞氏的赏赐一并拿给了半夏家。

有了这些银子,半夏家也宽裕起来,给小姊妹换了好药。断了毒源换了好药,两人原本干活儿惯了的,身子底子便不赖,这好起来倒也颇快。

只是只是后来杨恬去了庄上,病情又有恶化,俞氏也无心送两个不知道是否好利索的丫鬟去伺候,这才耽搁下来。

到了这次蒋姨娘事发,又出了金橘这样的歹毒下仆,俞氏也是受惊不小——若非阴谋被戳破,这罪过怕就要落她头上了,那等待她的,不是悄然殒命,便可能是青灯古佛。

因此俞氏也毫不手软的将府里上下清洗一番,把和蒋姨娘有瓜葛的,乃至几个哥儿姐儿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尽数发卖了。

这事儿还不光是她自己,她还带着儿媳妇王研一处去做了,杨恬这边的人她本就不好深查,生怕杨恬多心,如今杨恬亲嫂子来查,自然也避了嫌疑。且卖了旧仆,也给王研陪嫁来的人留了位置,算是卖个好给儿媳。

俞氏是再不敢送自己身边丫鬟给杨恬了,生怕再惹出事来,自己也撕掳不轻,这边就全权交给了王研处理。

王研也精心挑捡了一番,像半夏家这样先黄氏夫人用过的、本就准备给杨恬坐陪嫁的仆从,便被王研打包送来了庄上。

她本心也是希望妹子多个人使唤,家里这边既去了蒋姨娘,又有她在,院子也就没什么可守的了,只留两个粗使婆子看屋子罢了。

半夏一家子人也不少,半夏原姓章,父母虽不是什么大管事,也掌过一两桩事情,两个哥哥章魁章梧都娶了媳妇,半夏之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弟弟章壮刚刚九龄,正是内院不禁的时候,可在院内院外递话跑腿。那个妹妹略小些,却也能跟着山楂这样的小丫鬟学学简单的规矩了。

山楂此番能逃得命来,全赖半夏娘善心,因此认了半夏娘章添家的作干娘。

府里一番人事变动后,原本还闹了两场一定要“救”姨娘回来的二姑娘杨悦忽然就消停下来。

王研颇为不屑道:“蒋姨娘也不教女儿些好的,净是些下三滥的手段。蒋姨娘这一被送回老家,二姐儿的乳母居然撺掇着二姐儿去跟老爷闹,以削发出家威胁老爷接她姨娘。”

杨恬不由讶然,她印象里的二妹妹,性子是不太好的,但也不曾这般激烈。

不过蒋姨娘既是算计了她,想将杨悦顶替她嫁给沈瑞,勿论这个二妹妹是否起过觊觎她姻缘的心思,她始终是无法不介怀的。

嫂子既然这么说,想来二妹妹是没有出家的,只不知道父亲会怎样动怒。

“老爷哪里会由着她性子胡闹!”果然,王研凉凉道,“那乳母卖得远远的做苦力去了,身边原先的丫鬟统统换了一遍,连带着三郎四郎身边的乳母丫鬟都换了,她这才消停下来。”

王研顿了顿,忽然笑道:“不想这几个人里,二郎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听闻二姐儿也去找二郎闹了,二郎三两句把她打发了回去,自此门一关,再不理会任何事。”

杨恬不由沉默,想起大哥对母亲的感情,心下一叹,二郎还真是个薄情的,蒋姨娘可是处处为他们打算,到头来,只一个二姐儿还为她争一争。

“太太……可要抱四郎去养?”杨恬问道。因三郎已是大了,记事了,怕养不熟。

王研却摇头道:“不曾。我也猜不透太太的心思,按理,这会儿最是好时候,都不用寻什么借口,顺理成章就抱过来养了。”

饶是聪明如她,也猜不到这继婆婆想的什么,虽说继婆婆一直说了要把家整个交给他们夫妇,但是养一个和大郎差了近二十岁的小儿子,对他们真是一点儿威胁都没有呀。对俞氏来说又是一种保障。

说起二姐儿杨悦来,王研又想起一事,低声向杨恬道:“我还忘了,这几日,还有一家来向二姐儿提亲。”

杨恬见嫂子这般谨慎神情,忍不住抿嘴一笑,可说起“婚事”,她也不免酸上一酸,道:“二妹妹也不小了,有人提亲不是好事么。”

王研叹道:“我倒是想快些将她打发出门子。只是,这提亲的人家,”她顿了顿,还是连林妈妈都打发了出去,屋里没了人,才向杨恬道:“你道是谁,是那工部侍郎李鐩家的嫡长子。”

杨恬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了片刻,反问道:“这家……是谁?和咱家……好像素无往来吧?”

王研戳了戳她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只想着咱家,是和你有干系的。”

见杨恬更是摸不着头脑,她朝东厢沈瑞的书房努努嘴,道:“你不曾听过沈家与贺家官司里那些事儿?这李鐩家的嫡长子,原是与贺家五姑娘定亲的。”

第648章 星河明淡(十)第四百四十六章 小人之道(二)第四百二十六章 时不待我(二)求保底月票第二百一十五章 木落归本(五)第二百二十一章 贞元会合(五)(第二更)第三百八十二章 同室操戈(下)第三十章 浮云富贵(四)第三百二十六章 与人为善(一)第五十一章 春华秋实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飞远走(一)第三百七十五章 红衣使者(五)第四百九十二章 开诚布公(二)第四百七十六章 兄弟齐心(二)第一百二十七章 顺水行舟(一)第二百二十三章 久闻大名(二)第一百八十四章 双喜临门(三)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心无力(一)第三百六十二章 真伪莫辨(一)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变将生(一)第五十八章玉软花柔(四)第二百九十二章 白龙鱼服(三)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元复始(六)第五百一十章 庐山真面(五)第三百三十一章 一脉香烟(一)第648章 星河明淡(十)第四百八十八章 引蛇出洞(四)第三十一章 浮云富贵(五)第四百八十四章 抽丝剥茧(五)第一百七十三章 闻风而动(三)第六百七十三章 疾风劲草(五)第六十章雏凤清声(一)第一百二十章 高飞远走(五)第七十九章 一悲一喜(一)第三百七十三章 红衣使者(三)第二百七十九 双桂联芳(一)第六百十九章 凤凰于飞(十八)第六十四章雏风清音(五)第二十五章 素车白马(四)第一百三十七章 接风洗尘(五)第五十六章玉软花柔(二)第十八章 前尘影事(三)第四百三十八章 顶门立户(四)第二百九十三章 白龙鱼服(四)第四百五十四章 金榜题名(五)第七章 岁暮天寒(七)第一百零八章 东道主(二)第五百一十八章 螳螂捕蝉(三)第四百一十五章 百年归寿(四)250加更第七十二章 人心不足(五)第五百三十三章 至亲骨肉(三)第四百九十七章 别有用心(二)第一六百十一章 凤凰于飞(十)第650章 层云漫涌(二)第四十四章 千里之行(四)第655章 田月桑时(三)第五百零八章 庐山真面(三)第一百一十五章 荟萃一堂(五)第四百零一章 管中窥豹(二)第三百七十四章 红衣使者(四)第一百三十六章 接风洗尘(四)第二百九十九章 慈母之心(五)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风得意(二)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飞远走(二)第667章 向海图强(上)第五百八十六章 鹡鸰在原(二)第632章 缑山鹤飞(二)第八十七章 今朝酒醉(五)第三百六十二章 真伪莫辨(一)第三零八章收因种果(三)(2合1求月票)第652章 层云漫涌(四)第六十五章蜚短流长(一)第三百八十二章 同室操戈(下)第二百八十九章 较长絜短(六)第五百六十二章 沈氏分宗(九)(二合一)第四百八十一章 抽丝剥茧(二)第六百十八章 凤凰于飞(十七)第六百七十四章 疾风劲草(六)第六百十九章 凤凰于飞(十八)第三十九章腊尽春回(二)第二百二十二章 久闻大名(一)第四百八十四章 抽丝剥茧(五)第四百三十六章 顶门立户(二)第五百九十八章 天理昭彰(三)第五百六十五章 人心鬼蜮(三)第一百七十九章 至亲骨肉(三)第四百四十五章 头角峥嵘(五)第一百二十九章 顺水行舟(三)第二百零六章 如意算盘(二)第一百三十二章 顺水行舟(六)第二百四十八章 青云路始(五)第三百零四章 改恶迁善(四)第三零八章收因种果(三)(2合1求月票)第一百三十五章 接风洗尘(三)第五百九十一章 鹡鸰在原(七)第697章 克绍箕裘(七)第五百一十四章 血泪盈襟(四)第九十七章 名士风流(四)第二百八十四章 较长絜短(一)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风得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