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让陆炳帮忙,才让张璁装做小太监,悄无声息的进宫。
张璁本来不想装扮成小太监进宫。觉得有辱他士大夫的身份。
但是张璁犹豫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了。
无他,张璁已经不年轻了,他没有时间了。作为一个四十七岁的人,这个年纪在大明已经能算得上老者,谁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活头。但是他胸中大志未酬。如同一团烈火揣在怀里,如何能按捺得住啊。
无论如何,他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已经没有蹉跎的本钱了。
黄锦说道:“张大人留心了。宫中不比其他地方,要万千小心啊?”
张璁说道:“下官知道。”
黄锦带这张璁进了嘉靖的寝宫。
张璁一进门就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臣张璁见过陛下。”
嘉靖端坐在龙椅上,说道:“爱卿平身。”
张璁说道:“谢陛下。”这才缓缓的起身。
两人是规规矩矩的君臣对奏格局。
嘉靖说道:“昨日在殿上,朕观你的文章不过是浅尝辄止而已,朕想知道,朕想尊先王为皇考,不知道可不可以。”
张璁说道:“如何不可,兴献王乃陛下生父,养育之恩,天高地厚,如何称不得皇考啊?”
嘉靖说道:“杨大学士等人说不可,你以为如何啊?”
张璁说道:“陛下入京乃是继太祖大统,非为弘治皇帝大统。汉定陶王,宋濮王之例与今日情况都有差别。昔日两人都是先养在宫中,先有父子名分。后有继统之事。”
嘉靖的神色一动,说道:“好见识。”
很多观点都是立场不同衍生的。
比如现在,杨廷和一帮从弘治年间遗留下的大臣。他们对正德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对弘治皇帝却是怀念无比。所以他们万万不想弘治皇帝绝嗣,在他们看来,嘉靖已经继承了弘治一脉的皇位。就该为弘治皇帝继嗣。
但是嘉靖皇帝看来却是另一回事。
好端端的父亲,无凭无据的就变成了叔父,见到母亲也不能叫母亲,只能是叔母,简直一点不通天理人情。
嘉靖万万不能接受。
很多事情本无对错,只有立场。嘉靖要问这个,就是要确定张璁的立场。
“陛下过奖了。”张璁说道。
嘉靖说道:“如今天下有何弊政,张卿有什么告诉朕?”
嘉靖已经确定了张璁的立场,这一句话不过试探张璁,看看张璁的深浅。
张璁心中激动之极,他从束发以来,就读圣贤书,就期盼这样一天。他说道:“臣谨奏对,科举弊事最多。第一,文风空洞,留于空谈。所取都是腐儒之辈。”
张璁连续七次科举失利,可以说毕生精力都花费在科举之上了。科举之中的诸多弊端,更是深恶痛绝。有切肤之痛。
但是嘉靖对张璁所说的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张璁继续说道:“科举之弊,最大的弊端,是以科举为朋党,结党营私。蝇营狗苟。每每登科的进士,不谢陛下,反而谢座师。开科取士,本为陛下取才,如今名为天子门生,实际上是阁老门生,众臣以座师同年为枢纽,纵横朝野。独霸朝纲---”
张璁还没有说完,嘉靖就已经击节叫好道:“好。”
嘉靖不过是十四五岁而已。他虽然少年老成,但是对朝政并不是很了解,他只是知道杨廷和权力很大,但是并不知道杨廷和的权力是怎么来的。
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们纵横朝野的权势是这样来的,都是师徒同年为纽带纠结在一起的。
在嘉靖听来,简直有振聋发聩之感。
嘉靖说道:“多谢张卿为朕解惑。不知道张卿可有解决之法?”
张璁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很多事情提出问题容易,但是解决问题却不大容易了。就如张璁提出的这个座师的问题。
他合理吗?
非常不合理。
毕竟只不过是一场考试的主考官而已,从来没有教授过一个字,就被尊为老师,根本不合常理。根本就是一场交易。新进进士没有门路,而这些主考官也需要为自己的派系吸纳新鲜血液。彼此之间互利互惠。
这种是陋习。但是恰恰被称为陋习的东西,是非常难以改正的。
张璁沉吟一会儿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由来已久。想要改正,非一时半刻可以,唯有下次抡才大典,严加管制便是了。”
张璁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不过,一时半会儿,也只能想到这些而已。
嘉靖心中有些失望,不过,他觉得今日收获不少,即便张璁没有给出答案,嘉靖记住这个问题,等将来询问别人便是了。
嘉靖说道:“张卿还有吗?”
张璁说道:“宦官当政,为非作歹,祸害百姓。”
张璁这么多年来吗,一直沉沦下僚,对很多事情,看到非常清楚。说道:“太监残缺不全,无有子嗣,最为贪财不过,横征暴敛,从来不体恤民力,天下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张璁没有发现,他说话的时候,身后不远处,就一个宦官头目,不是别人,正是黄锦。
黄锦不由对张璁多看了两眼。
此刻黄锦还没有身为司礼监大太监的自觉,听张璁的话,虽然觉得有一点反感,但却没有觉得是说自己。
嘉靖皱起了眉头,对张璁所说的话,有些不舒服。
无他,嘉靖现在的权力,全部是由内廷支撑起来的。换句话说,嘉靖现在是所有太监的总头目。
嘉靖心中先是不舒服,随即又平复下来。暗道:“宫中奴婢们,闹的太过分了,而且都是正德老人,正好趁这个机会,整理一下宫中。”
“尽有如此之事?”嘉靖说话的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恼怒,说道:“等朕掌控朝野之后,定然要处置这些贱婢。”
张璁说道:“太监最为的恶政就是占田,自古以来土地兼并都是动摇天下根基之事,但从臣看来,太监,勋贵,乃至达官显宦,纷纷兼并土地,卫所土地纷纷被军官所侵占。先帝之时,流民四起做乱,正是因为如此,此事不加以管制。等天下田亩兼并殆尽,富者有连亩之地,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才是张璁所说的最为重要的事情。
其实张璁没有将事情完全说出来,在北方圈占土地最多的并不是别人,正是他眼前的皇帝,皇帝所站的土地。就是皇庄。
嘉靖并不了解土地兼并的重要性,不过听张璁所说如此的严重。也变得严肃起来了,说道:“真的如此吗?”
张璁说道:“越是京师附近,土地兼并越是严重,如今北京郊外,大部分都达官显宦的庄子,很少有平民百姓。而百姓却是我大明的根基。赋税粮税都从百姓而出。大明的赋税已经捉襟见肘。杨大学士,有种种不是,但是有一点却是做的非常好,就是清丈田亩,可惜杨大学士,有善始没有善终。”
嘉靖皱皱眉头,现在的他听不得外人说杨廷和的好。不过现在正是要用张璁的时候。所以嘉靖也就忽略过这些。
此刻嘉靖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张卿何以教朕,该如何整顿朝纲?”
所谓整顿朝纲,不就是扳倒杨廷和。执掌朝廷大权。
张璁深吸一口气,说道:“臣说的不就是整顿朝纲之法吗?”
嘉靖皱起眉头,暗道:“他在给朕装傻吗?”
张璁不敢让嘉靖误解,连忙说道:“陛下乃大明皇帝九五之尊,只需持正而行,无数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