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微微一笑:“你对洗衣的事情,倒真有心得。”
这是夸她吗?
呃,总觉得好象四皇子嘴边的那笑容……
好吧,算是善意的嘲笑吧。
人常说三句话不离本行。潮生对那段日子,实在是记忆深刻,想忘了忘不了。
她说:“可不是……洗了不短日子呢,当然对这里的门道清楚。”
“你可想念家人?”
“想啊,当然想。”
想到绝望。
潮生低下头。
“等出去了,总会见着面的。”
潮生应了一声:“是。”
可是她知道,见不着了。
自己想见的人无论如何,都再也见不到了。
潮生看着四皇子的侧面,忍不住问:“殿下想出宫吗。”
四皇子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她一眼,潮生顿时觉得自己这句话冒撞了。
四皇子没有不悦,他说:“想啊,做梦都想。”
“小时候站在宫墙边,看着鸟儿从宫墙上头掠过。我当时还想过,要是我也生了翅膀,能从这墙上飞过。我一定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潮生微微意外。
不,她不是意外四皇子的想法。
也许每个小孩子,都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
有一对翅膀,可以飞走,飞到很远的地方。
她意外的是,四皇子会对她说出来。
“后来我长大了,读书,懂事。这样的想法就再也没有过了。”
“因为我知道,即使我真有翅膀,我也无法飞走,不能离开这里。”
潮生轻声说:“可殿下现在不是要离开了吗。”
四皇子笑了。
他摇了摇头:“你不懂。”
潮生心说,你这也太武断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身为皇子,这一生都不可能自由的。即使将来离开了皇宫,也离不了京城。就算将来离了京城,只怕也要在一块小小的封地禁锢一生。
这一辈子,就是从一个笼子转移到另一个笼子里头。不管笼子大小,都是一样的。
四皇子弯下腰去抓了一把雪,在手里团成一个雪球,忽然一展臂用力掷了出去。
洛水阁后头有好几株有年头的柏树,上头又是积雪,又是冰凌。四皇子这一下正中树干,且颇具力道,树枝颤动着,原来积在上面的雪大块大块的扑簌簌砸下来。
潮生急忙往一边躲,可是躲也躲不及,头上身上被砸了好几下。
疼倒不疼,就是脖子里凉凉的。
四皇子站在那儿,他肩膀上头发上也有雪。
潮生顾不得自己,先过去替他掸雪收拾。
“殿下也真是……”
这种事儿六皇子八皇子来干一点儿都不奇怪,可是四皇子这么干,真让人……
好吧,其实他也只有十几岁,是个大孩子而已。
虽然在这个时代,十几岁的人已经要成家立业,当成大人看待了。
四皇子的手在潮生额头上拂过:“这儿有雪。”
潮生僵了一下。
他们两人……挨得好象是近了些。
对了,小顺那家伙呢?
刚才他还跟着,怎么一转眼儿瞧不见他人了?
潮生利索地收手,然后退后两步——
似乎这距离还是有些暧昧。
但再退的话,又显得太不自然了。
“刚才砸疼了?”
“没有。”潮生摇头:“就是吓了一跳。”
天阴沉沉的,眼看还要下雪。潮生劝他:“殿下,外头冷,回去吧。”
四皇子看她一眼,潮生的手微微蜷着,缩在袖子里。
他把系绳拉开,解下斗篷,不由分说披在潮生肩膀上:“穿着。”
肩膀上突然一沉,潮生吓了一跳:“殿下,这使不得。奴婢不冷,殿下快穿上吧,这要着了凉可不是小事。”
“我不冷。”
四皇子不接,潮生却不敢真的穿皇子的斗篷。
过了桥,就是回去的路了。四皇子走得快,潮生把斗篷拿在手里,一步赶一步的跟着。
小顺不知从哪儿又钻了出来,潮生瞪他一眼。
小顺朝她做个无奈的表情。
斗篷厚实柔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头还带着四皇子的体温。
小顺伸手过来,做个口型:“我拿吧。”
潮生递给了他。
手上突然一空,好象……
她怔了一下,才又朝前走。
回去之后果然被春墨唠叨了。
“这才下过雪,殿下怎么能脱了衣裳呢?这喝了酒最怕着凉……小顺,你就这么干看着?要是殿下真有个好歹,你有几个脑袋能赔罪?潮生你也是……”
潮生心虚,一直低着头。
小顺笑嘻嘻的:“春墨姐姐歇歇吧,你都说了这么半天了,不口渴啊?潮生,快去给春墨姐姐倒茶来润润。”
春墨又气,又笑了,抄起一边的掸子狠狠在他身上抽了几下:“你个泼猴儿,别在这儿赖着了,快出去。”
小顺抱着头窜出屋去,春墨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叉着腰哈哈笑。
到了晚上,果然就有人生病了。
不过不是四皇子。
是潮生。
她发烧了。
先是发冷,冷得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还不停的打寒战,上下牙齿相碰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想醒过来,可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就是醒不过来。
后来不冷了,身上又开始发烫。
热得很,象是着了火一样。
潮生的手伸出被子外,贴在冰凉的墙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恍惚间她知道天亮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在人在屋里进出,走动。有人喂她吃药,她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一直到晚间,潮生的烧才退了下来。
一旁珊瑚看她睁眼,喜出望外:“潮生姐?你醒啦?”
潮生虽然一直昏昏沉沉的,可是心里却明白。
“我……病了?”
“烧得好厉害呢,孟太医来看过,给开了药,幸好你还会自己咽药汤。”
珊瑚扶她坐起来,给她背后垫上一个枕头。
“太医说你醒了之后再喝些药,然后才能吃点儿东西。”珊瑚捧着个罐子:“这是李姑姑特意给姐姐熬的粥。温凉正合适,你一定得喝点儿。”
潮生嗓子肿了,生疼。感觉那里象是噎着个鸡蛋一样,呼吸说话都不容易。
珊瑚给她端了药汤,潮生接过来。
“小心烫。”
大概是发烧让知觉都麻木了,头沉沉的疼。那药她竟然都没觉得烫,苦不苦她也不知道——舌头尝不出味道来。
珊瑚盛了粥给她。
粥里的米都已经煮的化开了,软软糯糯的极易下咽。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两口粥下肚,好象嗓子也不那么疼了。
她喝了一小碗粥,珊瑚收拾碗筷:“我已经把被子抱来啦,晚上我就在这屋里睡,你要茶要水的只管叫我。”
潮生摇摇头:“不用了,我这会儿没事儿了。夜里凉,你还是回屋里去……”
“哎呀,文月晚上总说梦话,半夜有时候会让她吵醒,可渗人啦。我在这儿睡只怕还安稳些呢。”
把东西都收拾了,珊瑚果然抱了被子来她床前铺了。
潮生劝不了,只能说:“柜子里还有一床褥子,你拿来垫上。”
“我知道。”
珊瑚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
潮生这会儿并不困,顺口问:“今天白天没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事儿。”珊瑚说:“殿下也知道你病了,吩咐要你好生将养着,还嘱咐春墨姐好生照料你。”
“嗯。”
珊瑚也不困,翻了个身儿,忽然问:“潮生姐,咱们要是出了宫,你想干点儿什么?”
“嗯?”
最近大家的心思都围着出宫两个字打转。
珊瑚当然也不例外。
潮生也想过,只不过她不习惯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嗯,要是有机会,就回家看看,不知还能不能见着家里人。”
珊瑚很是羡慕:“姐姐就住在京城,真好。我家太远了……姐姐这么能干,将来肯定受重用的,到时候我还得要姐姐多多照顾呢。”
“什么重用啊……”
珊瑚坐起身来,潮生忙说:“你别也冻着了,快躺好。”
“潮生姐,你也知道以前松涛阁的崔婵姐姐吧。”
“当然知道啊。”
“她已经是二皇子的侍妾啦。”
潮生怔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呗,这事儿又不是什么机密,咱们这儿差不多也都知道。你这两天忙,又病了,所以才没听说吧?这下宋婵姐姐可不一般了,以后肯定是享福的命……”
既然都这么说,消息应该不是假的。
宋婵已经成了二皇子的姬妾……
那含薰呢?
她现在的处境如何?
潮生微微欠起身来,关切地问:“还有什么消息?”
一说起这个来,珊瑚更加精神了:“嗯,还说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吵了一架,二皇子住在前院,二皇子妃还回了一趟娘家。”
“吵架?为什么吵的?”
珊瑚摇头:“这个可不知道了。反正夫妻不和吵嘴也不希奇,我哥哥嫂子也总吵架……”
潮生慢慢躺回去。
二皇子那个脾气,会生事一点都不奇怪。这个人从来不肯忍耐,有了气一定要发出来。
其实这样的人,只要摸顺了脾气,还是好相处的。
起码,嫁给这样的人,不用担心他两面三刀,当面不说,背后记恨。或是在背地里头百般算计你,你还懵然不知。
吵架不可怕。若是不吵不说,矛盾一天天堆起来,等到压不住终于爆发出来的时候,那才可怕。
但愿含薰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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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气温骤降,只有九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