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有毒为隐

辰巳用过饭便又睡死了,西棠坐在竹楼前的摇椅上喂獐子,东儿是几年前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候还只是一团小毛球,许是走丢了,正巧被西棠瞧见。

带回来后长得飞快,且不知是山里的水土好还是西棠养的好,东儿多少带了些灵性,他此时偎在西棠身边,仰着脖子舔他的手。

山里的草药用来喂他,这是多少寻常人得都得不到的?

“师兄。”老头走来坐在西棠身边,惊了他一跳。

“哎……老头啊,我为何心里难安呢?”西棠问。

“因为屋里那个?”

“不知……行医多年,第一次感到无力,他现在因着天桴子得以续命,可他的身体已经被毒侵蚀,这次中毒只是个契因,即使这次有幸躲过,最迟几年,也会再犯……”西棠看着东儿将手心里的甘草吃净,反手摸了摸它的头顶。

“我需要想个方子,到底如何能够根治呢……”

“师兄啊,我拜师之前也做了半辈子的大夫,曾经听闻桃仙岛是用毒大家,也有从小养毒人的习惯,可从没听说养的毒人能够善终。”

“……寻常的方法定是行不通的,毕竟谁会将自己的亲人养成毒人呢?而养成了毒人,谁还会考虑他们的死活?”西棠看着水蓝的天空眯起了眼:“毒老四,若我真的医好了你,是不是该好好烧几柱香呢?”

“为何是烧香?”

“感谢我娘在二十年前生下了如此聪敏的我啊~哈~”

“……”

等到辰巳再醒过来,便是傍晚时分了,他从竹楼内走出,从南山那边吹来阵阵凉风还夹裹着茶花的味道。辰巳迎着微风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便在院子里寻找西棠的身影。

神医老头从他身边走过,问他:“找什么呢?”

辰巳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师兄在灶房熬药,让我把粥给你端来,趁热喝吧。”老头将手里的粥碗搁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给辰巳让出一个椅子,自己坐在了另一侧。

他道:“你可记得是何时成的毒人?”

“从八岁被收养起,便是每日泡在毒罐子里一个时辰,□□补药没断过,如今已经十二年有余。”辰巳答。

老头啧啧的摇脑袋:“你那师父的心真是怪狠的,弟兄六个都是?”

“他们是哪年起我不知道,想来也差不多少。”

老头看着他说完便端着碗朝灶房走去,默默地缕着胡子想:师兄的心意没有白费啊,这小子看样子很念恩情嘛。

……

辰巳拐过竹楼到了灶房,见着西棠蹲在地上扇着药锅,袖口被他挽的高高的,露出两条手臂。他走过去蹲在西棠面前道:“几时能好?”

西棠看了看天说:“半盏茶的时间吧,你怎么来了?”

“我……来刷碗。”说着辰巳将粥碗洗涮干净放在案子上,西棠见了又笑道:“那你刷完了,出去吧?”

“……”辰巳没有动,西棠看着他那张脸,便知他大概是有话想说。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西棠笑着熄了火,将药倒出来。辰巳看着姜黄的药汤缓缓流出,最后一滴流干正巧满满一碗。他问:“这药还要吃多久?”

“今晚一副,明天一副便够了,不然我的药匾都被你吃空了。”西棠捻了一块蜜饯在他眼前晃说:“药有些苦,要不要来一块?”

辰巳却说:“既然如此,我明日便走。”

西棠的手顿住,慢慢垂到了身侧,他问:“为何?”

“我已经走了太久,不知师兄弟们进展如何,我要快些回去。”

“虽然就这样走了有些不够义气……不过你救了我我会记得,若我有命脱身,定会再来拜访你。”辰巳说完低下了头。西棠侧过身子看着墙面,许久后问了句:“若你没命脱身呢?”

辰巳笑笑:“那就辜负你费心救我了。”

“阿四……”西棠抿着唇叫他,接着说:“能不回去么?你就像这样云游四海,你那师傅也未必找得到你,阿四……”

“即便我躲得了,我的兄弟们呢?即便他们也躲得了,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只有他死了。”

“……可是天桴子没了。”

“天桴子?”辰巳摸向怀中,早已空空如也,西棠将钩吻递给他道:“这个还在。”

辰巳没有去接,他双手扳住西棠的肩膀问:“为何没了?”

西棠一双眼睛眨了眨,然后看着辰巳的眼睛道:“用来救你的命了。”

辰巳皱皱眉,想了片刻,转而松开了西棠,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天不助我!”

西棠上前拉住辰巳的手臂道:“阿四,没了不碍的,我再上山一次找找看。”

辰巳抽出手,神色有些落寞:“你师弟说过,天桴子一百年一生,我不知你从何处找到的这一棵,想在找一棵,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西棠没有再说,他自然知道比登天还要难,但他不想看着辰巳就这样去送死。

“毒老四,如今没了就是没了,你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只此一条路可走,你说我该怎么办?若你当时死了,留着这药又有何用?”

西棠说了这么多,辰巳却只是翻手握了握他的手腕道:“我没怪你。”西棠惊得重新拉住他的胳膊:“当真?”

“当真。”

辰巳说完便出了灶房,一路回了屋子。此时他有些慌,他不能怪西棠,他也没理由怪他,但天桴子是的的确确的没了,几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不说,还要赔上兄弟们的一生,这赌注太大,他是真的输不起。

辰巳满心都在想着怎么办,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药……你忘记喝了。”是西棠。

辰巳给他开了门,西棠双手捧着药碗走了进来。辰巳一口喝光了药,果然很苦。

西棠无声的摊开掌心,中央躺着一枚红艳艳的梅子。

入口酸酸的,正好解了药的苦味。

“毒老四,你明日还是要走吗?”西棠问。

“先不走……我还没想好如何做。你可知还有什么毒比较狠厉?”

西棠走过去坐在床边说:“我是个大夫,怎会这些害人的东西?”

“世人都说医毒不分家,你照实说,又不是要你害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听了去再害人,与我自己害人又有什么分别?”

“……”辰巳无奈,对他说:“你若不说,那便出去吧,我要睡了。”

西棠一听,将双腿盘了起来道:“我不走。”

“你不走便在这吧。我人在屋檐下,自然是客随主便。”说着辰巳将外衣挂好,翻身上床,西棠坐在床边有些不自在,伸手捅了捅辰巳:“你当真睡了?”

“睡了。”

“不想办法了?”

“不想了。”

“那我也睡了。”西棠说着躺在了辰巳身边,仰着脸看屋顶,没过多久,他又说“你往里一些……”

辰巳稍微挪了挪身子,西棠侧过身子看着辰巳的背,凸起的脊骨很明显的消失在腰际,一头黑发铺了满后背,西棠伸手捋了一撮打着转。

辰巳虽说要睡了,可却毫无睡意,西棠就在自己身后,鼻息那么明显,他的身上还有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灶房的烟火味道……

“要说□□……山上是有不少,但最毒的还是要数钩吻与天桴子,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的确不清楚。”西棠以为辰巳睡了,轻声的叹了一句,却不知被辰巳听了个真切。

换一条路也走不通么……

等到身后呼吸缓了,辰巳才轻轻的转过了身,安静的看着西棠的眉眼,而此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