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所想,德皇自不会不知,当下欣然一笑道:“老朽命不久矣,可又有未了心愿,所以才请得两位小友前来。”
说着,德皇转头望向行云,笑道:“行宗主可还记的老朽于三年前所言?”
行云稍一思索,随即便道:“前辈说的可是晚辈继位大典那日?”
德皇点头道:“正是,那日老朽曾言,有心要保这江湖平安。既然前人可创嵩山之盟,保得二百年之安平,老朽便也有心试上一试。”说到这里,德皇苦笑道:“只可惜老朽却是自视的高了。”
摆了摆手,没让行云再做开口,德皇笑道:“行宗主不必安慰,老朽这把年纪,胜败得失心中自然有数。与那位朱前辈比起,老朽确实不如,这也不用避讳。”
唐逸闻言,心下倒是一怔,暗有些不解那位朱前辈是谁,可随即灵光一闪,却又念起一个朱姓的神秘势力,不禁暗道:“难不成德皇前辈所言之人与他们有关?”
便在这时,就听德皇继续道:“不论世人如何称赞老朽,又或背后如何诋毁,老朽却从不否认追名逐利。正所谓有人谋财,有人谋权,亦有人谋名,财货于老朽无用,权力于老朽只是手段,唯有这名,却是老朽毕生所逐。自古多少名臣将相圣人贤君,忙碌一生,所求的亦不过是个‘名’字。老朽虽比不得他们,可在这江湖之中,百年之后,却也不想便如烟而散,再无人记得。”
唐逸闻言,暗有些惊讶,可随即却又佩服,便如德皇所言,多少名人圣贤,都难逃名之一字,谁又不想流芳百世?只不过真如此坦言的却少之又少。
行云则是在旁言道:“前辈为中原武林操劳一甲子有余,天下人自然看在眼里,怎都不会忘记!”
德皇微笑了笑,摇头道:“行宗主莫要安慰老朽。如今江湖中人,确实多在夸赞老朽,可若老朽如今身死,敢说不出数年,便再不会有几人将老朽挂在口边,再不出十年,除去个别有心之人外,便再无人记念,其后二十年,等那新一辈渐露头角,根本就不知老朽姓甚名谁。”
行云眉头一皱,可德皇之言却又难辩,毕竟中原武林千百年间,多少豪杰辈出,德皇的声名虽盛,可也不敢说就空前。但这千百年里有哪位前辈高人的名号传将下来?又有谁人被这武林传诵至今?一个都无!
这与那帝王将相,圣人贤师比将起来,却是别若云泥!
德皇非是常人,他修为高深只是其一,便从其他任何地方比起,都超人一等,如此样人,又怎会想默默死去?
“老朽当年与行宗主言过,想再安这江湖百年,保全无数人的性命,以为百世流芳之资。虽然如今看来,老朽高看了自己,小觑了对手,不过再是不济,总也要传个百年名声,这才不枉来世一遭!”
德皇说到这里,精神似是一振,轻轻扫了行云和唐逸二人一眼,随即竟是双手合起,恭恭正正的一礼。
行云和唐逸哪有防备?当下俱是一怔,片刻之后,这才忙是同去搀扶,口中齐道:“前辈这是为何?晚辈怎当的起这大礼?”
德皇如今伤重,行云和唐逸二人虽有气力,可却又不敢强行较力,竟让德皇将这礼施的全了,随即才见德皇笑道:“这一礼,行宗主和唐公子可是受得。”
轻挥了挥手,待行云和唐逸放开自己,德皇再道:“武帝此来一战,结果大出意料,那些名门俊彦,老朽可没有时间去见了,更不提好言劝他们顾念江湖未来。不过万幸的是能得两位小友的真心以待。”
看了看行云,德皇笑道:“行宗主应知,当年在那峻极峰,老朽曾经言过,这江湖二分,最少也要有一方的领袖能顾大体,不可都是狂人。如此,才能保全这个江湖。否则,若那两方领袖都失去理智,便是老朽再强,也难弹压。”
一指行云,德皇微笑道:“行宗主身高不骄,位重不躁,年少老成,沉稳非常,实是江湖未来之中流砥柱。也正有行宗主在,这东西两盟才可只峙不战。”
再一指唐逸,德皇又笑道:“唐公子虽然本非我武林中人,可这江湖却只得进,没得退。不过以唐公子之能,便算没有老朽之助,亦可于唐门立稳脚跟,甚或依此影响整个西盟也大有可能。”
唐逸闻言忙道:“前辈实是抬举小子,几近两年,晚辈不过都在苦求生存,如今更被那胡人计算,哪担的起前辈如此夸赞?”
德皇摇头道:“唐公子这话却是差了。这次失算,实是事出有因,非战之过。更何况公子年不到二十,实是潜力惊人,未来可期。更何况公子之前不过身无依仗,如今老朽虽便要死,再难于背后相助,但临别之际,总是有些礼物相送的。”
“礼物?”
唐逸登时一怔,可德皇却没有再做多言,当下便继续方才之言道:“如今江湖争杀之局以成,非人力所能更改,但也不说便就全无办法。于这争杀中使些手段,并非难事,只要最终能为中原武林留得元气,外可御敌,内可休养生息,这结果也可接受。”
德皇说到这里,便停了口,虽然这位老人并没有说出对未来的详细安排,可与方才那深深一礼连在一起,其本意却也并不难猜测,那定是要将中原武林的未来,交与眼前两人的手上!
“行宗主身为东盟盟主,又是如今名门中实力最强的万剑宗宗主,其本人的武功也罕有敌手,如此样人,德皇前辈的这份重托,却也当得。”心念电转,唐逸再是暗道:“可我无权无势,武功也远不算什么,竟也能得这重任!”
便算唐逸再是自诩经历过太多坎坷,早已宠辱不惊,但眼下仍难捺心中的冲动!
“不可失了冷静!”
一念及此,唐逸当下默运玄天神功,这才渐渐平复情绪。随即暗道:“眼前这份重任既是荣誉,可也是对我的考验,尤其我如今便连唐门都没能掌握,这前路可更是艰辛!”
不过唐逸却没有想过推辞,实是德皇这份安排也正合了他的心思。且不说武帝计算了自己,这口恶气终究难咽,总要找个机会扳将回去。就说这江湖未来,也与自己休戚相关。唐门怎都不可能离了中原独处,名门争杀,外侮再至,一旦局势糜烂,自己与唐月也不会有未来。
所以只片刻,唐逸便又静下了心来,主意一定,眼中满是清明,昂首直视德皇,便等这位老人的下文。
德皇将这二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行云虽是动容,可他早在数年前便心有准备,又久居高位,倒还沉的住气。相比之下,唐逸这更年轻,且入江湖仅仅两年,还多是在为命奔波的少年,也只惊讶片刻,便坚下心志来,这让德皇惊讶的同时,却也更加的满意。
“这是老朽闲来无事,所写的一些对策。”
德皇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竹筒,竹筒看起来与这岛上遍插的剑竹并无不同,唯一有别的,就是外皮早没了光泽,若非年头久远,就是常取常用所致。
自竹筒里取出一卷纸来,仅仅数张,德皇分与行云和唐逸二人,随即笑道:“老朽今日所要托付的,便都在这纸上。”
唐逸双手接过,只看了两眼,便心头大震,随即转头,正见行云也望了过来,面上亦满都是惊讶,心下不由得暗道:“这哪是闲来无事所就?分明便是德皇前辈谨慎,早早便为自己,为这江湖留了退路!”
德皇将眼前二人的震惊都看在眼内,微微一笑,当下便道:“老朽之命,便在今朝,中原武林之未来,便就全落在你们身上了。”
那纸上所写虽然不多,可要看的通透,却也非在一时,所以德皇也没有等这两人看完,便再言道:“纸上不过是老朽一人所思,必不可能全然正确,好在唐公子,还有行宗主的夫人,都是惊世之才,必可为之修补。”
似是将后事全盘交代,德皇松了口气道:“中原的百年安稳,老朽这百年之名可都要仰望两位小友了。”
唐逸闻言,只得将目光自那纸上移了开来,正要开口承诺,好安一安这老人之心,却正见德皇望着草庐之外,脸上满是寂寥,叹道:“只可惜老朽当年所为让明非失望,以至如今身死在即,唯一的徒儿却不知身在何方。”
德皇这一瞬间,似乎苍老许多,唐逸心有不忍,不禁开口道:“明非先生早便来过!”
德皇闻言似是一震,随即奇道:“明非几时来过?”
唐逸当下便将那海上偶遇说了一遍,再道:“晚辈以为飘渺天宫门下定会相告,这才未语。”
德皇闻听明非先生早便于海上与自己遥祝寿诞,登时展颜大笑起来,愉道:“不想我负明非,明非却不负我,有此徒儿实乃我太叔盛之幸!”
大笑过后,德皇竟再将精神振起,朝唐逸道:“飘渺天宫门下只是助老朽办这寿宴,却终非老朽门下,自不会事事相禀,说将起来,老朽与他们可还有些恩怨。”
不过随即将手一摆,德皇当下正色道:“只是这已再不重要,无需多提。唐公子你且留下,老朽这便将礼物送上。”随即又朝行云道:“还望行宗主代为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