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燃正欲细问,听不远有人向这面“嗨”了一声,寻声望去,只见艾蒙挎俩化纤旅行包,一手抓着绒毛玩偶,手指还勾了一塑料袋小食品;另一手牵着光泽可人的长卷发丹妮。
这丫头左顾右盼被衣着多样、姿态迥异的陌生乘客所吸引,一副涉世极浅的模样。她瞧见沈浩燃,欣喜逾常,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使王翔倾倒不已,亟问这女孩是谁。
起初很拘谨,互相介绍完,王翔得知丹妮也是孤家寡人后便一手遮嘴附浩燃耳边对她极口揄扬。
丹妮一身名牌,打扮入时,白色花苞袖,浅绿百褶裙,裙裾下紧身六分裤露出一段小腿,光滑笔直。
浩燃偷眼瞧她胳膊白皙,双颊粉红,真可谓:皓腕凝霜雪,香腮满桃花,娇稚可爱似依人小鸟,烂漫天真若豆蔻孩童。
时,落日熔金,暮云缱绻。窗外,山峦起伏,或断而联,如水墨屏风,像凌天绸缎。
淡漠斜晖射进车窗洒在王翔勃勃面容之上,他一遇心仪女孩就痼疾重犯,滔滔不绝、天花乱坠地吹牛,可惜他的话仿佛年老女教师讲的课,除自己外没人要听。
艾蒙不光诉苦说丹妮近日常要去找浩燃使他寝食不安,时而也笑容可掬地向王翔点头以示他耳朵并未因嘴搅乱而放弃做王翔的忠实听众,尽管他心里已经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暗骂了安多里尼几百遍。
丹妮好奇要揭开那长方体的黄裱纸看个究竟,老头捧金抱玉似的搂到一边不让她触碰,说这是他一辈子的盼头不到时候不能撕开,然而他一如每个世人,知道自己在盼着却不晓得在盼着什么。王翔鼻子里哼冷气信口胡说,这里面保不定是个骨灰盒。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因为宽窄形状都相去无几,十分相像。
丹妮目不转睛地盯着片言不发的浩燃仿佛怨他不为自己说话。
浩燃也盯着她。对视十几秒,牵动王翔的心如同掉在刚发动的汽车上颤抖不止。最后浩燃顶不住开口问:“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噢,看你为什么看我!沈叔叔,你平常看书吗?”窗户被老头不小心打开,一阵风涌进来,吹着丹妮的长发淋漓飘动。
王翔瞪老头一眼用力拉下窗子,并借机探询丹妮年龄,浩燃也渴望知道。
艾蒙随手抓俩果冻给老头把玩,再透露丹妮年龄,不想这媛女竟与浩燃同岁。
浩燃纠正“叔叔”这悖谬称呼,丹妮摇头执意要叫浩燃叔叔。
王翔乐不可支说这称呼亲切,想浩燃上调为长辈对已要算上帝恩宠、月老牵绳,仿佛他趴在皑皑白雪上,如今阳光使冰雪融化蒸发成云朵,那自己就断无不和大地接吻的道理了。
“嗯,我平常看些书。”浩燃食指、拇指摁住嘴角回答她。
“那你看马赛克的书吗?”双眼有种晨曦薄雾中荷花旋藏旋露的典雅感。
浩燃纳罕书有马赛克?灵魂出窍到记忆废墟中游走一圈,归位后连连摇头。
“就是,”她急得不断晃动纸扇“电视里哒,总说中国走马赛克主义道路!”
“那是马克思吧?”试探着轻声订正。
“是啊是啊,”她抓着卷发憨笑,“对,你看他的书吗?”
“看,也看尼采的。”浩燃飞她一眼忙躬身作沉思状,“有时也看海德格尔和胡塞尔的。”
她问他借,浩燃回身翻出一本《漂泊者及其影子》。
她说:“你写上名字吧,我怕自己忘啦!”
浩燃掏出黑笔写好递去,脑中倏闪过《围城》中赵梓楣关于女人借书的话,脸颊滑过不易察觉的笑,他愿意借书给这温馨韶秀的“小孩子”。
掖书进包,丹妮幽怨地瞅浩燃一眼,低声细问:“你昨晚为什么没来?”她腼腆、紧张似的捏捏裙摆,“我不怪你,可以后别忘啦!”
车厢内嘁喳嘈杂似群鸟啾啁,浩燃发蒙不知如何作答,潜意识里浮泛出冉伯让画中黑背景透压淡黄焰光的深秘感。
王翔一直刨根问底在了解丹妮颅脑损伤和生活情况,却不忘兔子似的竖耳朵听这面动静,稍有异样,紧忙扭头小觑一眼,并装得漫不经心瞧风景稍带了这一处,如今一心急竟忘记伪装直声问:“刚才丹妮说什么?”这就好比一间谍趴窗外偷听军事机密,不留神漏听一句,他一冲动竟拍窗子让屋里人重复一遍。
“大家别在意啊,”艾蒙面向浩燃,略有歉意,“她意思是没梦到你,上次你送哆哆后,她总说梦到你,昨晚睁眼睛一夜没睡就等你了。”
“哆哆是谁?”王翔问。
“就你在草坪捡的小龟,我还给丹妮了。”浩燃答。
王翔五官集合,拍额头“哎呀”一声,后悔无及,恨当时大意失良缘。
这时丹妮手机响,接通“喂”了多声却无人回答,反复三次,丹妮得出结论:“只要手机铃响就准是没有人给你打电话!”所以拒接,任它乱哼哼。
艾蒙肚子打鼓,边叫停推车阿姨,边接通电话——竟是丹妮姥爷。
王翔抓住时机表现,三蹦两跳买回几罐八宝粥分众,老头不会吃,用八宝粥砸果冻,溅王翔一脸;在**面前他自然会压住怒火,绅士地如同走在公共场合的贪官污吏。
丹妮不听王翔、艾蒙的劝说,闹脾气不要吃粥。
浩燃拉开一罐,剥俩荔枝放进去,递给丹妮,鼓励她一起吃。
她“嗯哪”一声,可爱至极,欣喜地接去吃两口,抬头含情脉脉柔声说,“你对我真好!”
王翔伤心欲绝,发狠似的嚼粥,不想嚼到了舌头,疼得他躬腰捂腮,哎呦呦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