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一番见解,令我茅塞顿开,老儿最近修行上有些障碍,颇辖思绪,不知小友可否解惑。”
奕道忽然深深朝着柳毅施礼,少年人再不懂规矩,适时也侧身避让不受。
开玩笑,活了几百年的六阶高手,连夫子怕是都不曾接触过这等半仙,柳毅区区二流人物,哪里敢真心倨傲。
他的雷诀火候,于红尘世俗,自然显得隐秘。
可在这些破入真境的修士前辈眼里,怕不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能在纳元境将雷法养的如此纯粹,说他寻常都没人会信。这也是许多不曾得到玄元宗那样具体情报的宗门,只凭片语流言,不惧找错正主的理由。
柳毅和常磐站在一起,仅论修道上的天赋,差距委实天壤。
美玉固然让人怜惜,可也仅此。
要说柳毅修道天赋是实打实的好,可在各宗各派,真未必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门人。
是故众人所图不过他身具福缘。历来传言仙君现世,纵极古时,也多赞福德,而非资质逆天。
这般资质福德俱佳,哪里还有假。
众人瞅准了他,心底泰半重视,少半实未当回事儿。
柳毅似迷实清,警醒的紧。
一如奕道早先所言,管你前生如何了得,下了凡,就是个屁。
福泽厚重,也要时间沉淀,化为力量,否则照样一巴掌拍死。
惊闻箴言,奕道自不敢再抱着这样不敬的心思。
想来也是,星君之说虽多凭讹传,哪有讹传降世星君早殒的,自有玄冥护体。
奕道这番举动,令得另外二人也灼灼朝着柳毅望去。
柳毅启唇无语,他自忖虽有些不凡,岂能把金玉良言挂在嘴边。
半饷,只得苦笑道:“我不过偶然学来修道法门,连境界划分都清楚。老先生问我修行障碍,实在为难小子。”
不想他这番话出口,更证实了奕道心思,愈显殷勤。
除了小女孩表现的一知半解,就连负剑青年都侧耳倾听。
“问问他,有何障碍。”
柳毅正自苦恼,只待推脱,零的声音忽在脑海响起。
零自忖系统扫遍宿主三生,无甚特异。就连旁人看不透的气运,凭借系统真眼观来,毫不惹眼的小胖子,实才外虚内凝,福泽比柳毅重得多。
柳毅顶聚华盖,望气道理,乍看比帝王还要威风。系统却不会出错,这根本就是虚华遗祸之相,命理为真正主角修桥铺路。
这些事儿,零从未告知,概因多说无益。
柳毅才是宿主,常磐运势再旺,本命再好,落到系统监控下,也只有被抽干气运的份儿。
有些事情,零和系统清楚的很,全无必要挑明。
这时,他仗着残缺不全的记忆,倒是想让柳毅把“天眷者”的身份坐实,坐收渔利。而不是靠这小子偶然奇思萌发,忽悠旁人。
零觉得,柳毅好歹也是神裔,虽然不受“天眷”,不拘怎样,偶尔的妙语也能被接受,不虞其它。
彼时星眷天眷当然是一回事情,柳毅无奈装起神棍,奕道大喜,只说了一些宏观上的疑惑,想来那更易从根本得到解决。
柳毅听得云里雾里,零的回答也让人摸不着头脑,纯粹成了传声筒。
奕道倒是听着双眸闪亮,异彩涟涟。另一位青年早就封闭神识盘坐修炼去了,显然所得颇丰,多听有害无益。
“柳毅”讲授这些残缺不全的理念,根本不适合他目前境界。
怕也只有小女孩儿,和柳毅本人一样无趣,听者晕乎,说者玄乎。
地上的安静,没能感染天空中的高人。随着一波又一波修士赶来,修为最高的即墨,渐渐压不住场面!
雾岚宗虽然只来了两位念体强者,可他二人实力显然比洞庭众人叠加都强。
道门四大净地之一,岂是说笑。
执牛耳的玄元宗,其实在很多场合都未必压得住旁门。实是玄元宗功法不善争斗,一如女孩无心戏言,事到临头,还得看拳头。
修士无争,只不争那俗世之物。仙君谪仙,不争不抢,才有鬼。
天上战团一触即发,地上军队早就进退两难。
奕道闪烁着眼神,更坚定掳走少年的打算。
偏偏盘坐着的青年似乎明了他的念头,即时从入定中醒来。
青年并没有顿悟破境,他正处于由凡入圣的蜕变,真境不是那么好破。
可正是面对这样一位真境都没入的后辈,奕道却生不起战意。
“你二人,果真是神宗的?”
青年笑而不语,小女孩鼓着嘴,似乎对老人的怀疑很有意见,认真点了点头。
柳毅讶然,发觉“神宗”二字似乎极有分量,颇令旁人忌惮。
要说天下道门四大净地,东海蓬莱,莽原雾岚,南荒禅林,地极九渊。
坐落极北万古雪域的神宗,虽然也是一大道脉,远远比不得天下四大净地。
若把道界四大净地比作武道圣地,列入绝顶。
那么神宗,充其量只是超一流宗派。
这些柳毅并不清楚,可显然如果他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只会让他更惊讶!
地极九渊神秘异常,比万年前消失的魔道还要隐秘。
此魔道当然非武林圣地魔宗,实是修罗魔鬼,不行人途。
这次星君现世,真假尚未公论,道门四大净地现身其二,尤其遣来都是门内数一数二的瞩目高手。
即墨不提,雾岚双英,不足百年破真境,就是天下有数的人物。
柳毅本当受宠若惊,他这时却把自己定义在看官的角度,着实令人汗颜。
全武行即将上演,柳毅暗中喝彩,天外一道长虹贯落,终归没让他一饱眼福。
一柄巨大的炽剑从天而降,撕开了浓浓的云层,完全无视了对峙几方的愤怒。
一名昂藏中年落在柳毅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拿眼朝着奕道望去。
这中年着实魁梧,偏偏华袍锦纹,贵气逼人,像个儒将。
这人面目平凡,乍看平凡,再看平凡,终看仍是平凡,平凡到了极点。
谈不上帅气,在这群英荟萃的时刻,更是相形见绌。
然而他额间两道飞眉,却似两柄刺破天穹的神剑,让人根本忘了这人耐看亦平凡的相貌!
有别于柳毅曾经见过最平凡的男人、昔日寨友。
这男子的平凡浑然天生,不似伪装,试图扮猪吃虎。
柳毅复又凝神望去,精神领域完全收拢,凝于双眸,顿时脑海清明!
这一回,中年人五官又变。
面若赤玉,眸若星辰,唇若丹砂,鼻挺若峰!这分明是个俊逸绝伦的美男子!
只是...
为何这人真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眉毛!
柳毅心头一惊,顾不得欣赏这人风采!
那两撇剑眉!
那根本不是眉!
那是剑!
这俊美男子本相,竟然天生无眉!
是那两柄剑,夺去了他所有光彩!
是那两柄剑,令得他更气势慑人!
那剑本不想让他平凡,却于己散发万丈光芒之际,令主人都开始失色!
又是那剑,化了眉,令人如何都不敢忽视这已然看似平凡的男人!
他一出现,青年立刻躬身行礼,口称师尊。
小女孩更是蹦跳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袍子,直喊爹爹。
奕道黯然垂首,天空中停止了争吵。
众望落处,中年人竟把目光刺向柳毅,如电般侵入他的识海。
柳毅一惊,顿觉危机,正待传送回半位面!
零兀然喝止,接过了传送门的控制权限,渐渐收拢至识海深处,只把他灵魂本源包裹!
一幕幕虚假的画面忽然从传送门内涌出,那是一股股模拟后和柳毅颇为神似的精神波动。
画面光怪陆离,有神魔战场,有仙境花语,有俯瞰众生朝拜。
这些记忆,并不属于柳毅,零却将之伪装成柳毅的深层意识,撞向了外来侵入那股如剑般的神识!
“混蛋!”
柳毅灵魂在咆哮,不恼零的自作主张,他毕竟仍以保住自己本源为第一要义。
他深恨中年,如此不讲规矩,仗势欺人。
他有种感觉,若那中年见到的不是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而是真实的他,此刻那人定然放任剑意绞杀。
简而言之,他死了。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侵入柳毅识海的意识,留下这么句话,便如潮水褪去。
外人见着柳毅神色一滞,皆道不妙,所幸少年看着很快恢复常态,满脸羞愤。
即墨首先喝骂起来,亦从天空落下,不摆高人风度。
“林奇!你疯了!竟然这般卑鄙,在凡子身上妄下禁制!”
看来许多人都误解了一些事情,柳毅巴不得误解更深一些。
那中年也不解释,似是无视了即墨,一手抚摸着爱女髻发,一面又朝着柳毅道:
“你可愿随我回宗?”
众人都是期望的盯着柳毅,唯独即墨呵骂不止。
“你这是准备强抢?!”
看来这位在修行界的名声并不如何好听。
身边青年眉头一挑,背后长剑颤动,盯着即墨,面有不渝,却是引而不发。
女孩子跳到柳毅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一脸祈求。
中年这次倒是出言理会,结果还不如不理。
“是又如何!”
霸道,强硬,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柳毅朝着小女孩摇了摇头,在她失望的眼神中,似嗔怒挣开了中年掌握,那人道是不曾强行禁锢。
“我若不愿,你待如何!”
青年和女孩给他感觉都不错,是能结交的。可是这男人,根本让他厌恶,委实可恨。
身后有着保障,面对这样以势相欺的,断然不肯屈从!
林奇笑了,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
“不愿?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入我山门不能?”
“神宗很了不起?我蓬莱又如何!”
“是极是极,林奇你为一宗之主,欺负欺负我等也就罢了。莫非真个以为,天下只你神宗最大。”
柳毅还未答话,众人次第压下云头,看似准备联手制住此獠。
中年怡然不惧,只把目光瞅着柳毅,分外真诚。
“你若你愿,我不强求,只一剑了账!”
这回答,不禁令柳毅微滞,旁人尽是嗔目结舌。
极远处,数十里外,一座突起的险峰,几名僧人正远远望着,仿佛看破了无尽的云海。
这时,当先之人喟然笑道:“魔头终究是魔头。”
这些不似凡庙寺众的赤脚僧人,悉数应声,正待举步,又落回原处。
一名极美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旁,殷红的纱衣滴着血,随风而动。
当先黄脸僧人沉下了脸,为空气里浓郁的血腥蹙眉。
“阙月,你近日又造了多少杀孽。”
“一百年前,炽剑出世,你神宗抢去。八十年前,血婴蒂落,你神宗又抢去。三十年前,逍遥遗子机缘自禁地寻来灵宠,你神宗还抢。如今,星君降世,你神宗更待如何?!”
半是恼怒,半是无奈,黄脸僧人凄苦倾诉。
女子只是坦然笑着,一颦一顾,令得众僧失神。
“那些,岂他可比。若我早知是他,怎容尔等觊觎。你们走吧,看在浮尘的面子,我不想动手。”
吐气如兰,声若私语。
女子看着柔柔弱弱,口吻却是出奇的强硬。
众僧对视一眼,终究由为首之人朝她施了一礼,转身黯然离开。
“你神宗终非净地,树敌太多,总有孽报,何苦、何必!”
望着那些僧人离去的背影,女子有些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起来。
“孽报?我已经等了好久、它什么时候会来呢...”
...
“一剑了账?哈,活着的我,应该比死了的更有用吧。”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柳毅赤裸裸的回答。
他虽不惧那人言下之意,六阶修为、七阶战力,尚未达到零所谓的保命极限。
通常也是不愿意惹怒这些根本招惹不起的高人。
可人家巴掌都抽过来了,莫非用脸去接?
做梦!
柳毅一把抱住身边女孩,看似亲昵,实则冷厉的盯着中年。
这番举动,就连旁观者都被惊住。
小女孩根本不明所以,只是羞红了脸,哪里看见虚按在头顶的手掌作势欲击,晕晕乎乎。
中年人冷眼望着,看起来并不担心。
“你可以试试,动不动的她。或者比比,我俩谁更快。你不觉得,死了的你虽然没用,但要比现在听话的多。”
实力上的压制,容不得眼皮子底下的阴谋。他要拦,早就拦了。不动作,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就算柳毅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能砍动?
他相信,两人中必然不会是自己先死。
也是柳毅身份特殊,仍然试图“说服”,否则早就打杀,根本没有商量。
这时中年身边的年轻男子倒是插话:“师尊莫急,此子不会动手。”
柳毅当然不会动手,用小女孩威胁威胁也就罢了,真要做出什么,又非生死存亡关头,岂非禽兽不如。
中年只是淡淡看了弟子一眼,青年不再说话。他虽然受了柳毅“恩惠”,有心相帮,也不好违逆师命。
柳毅的行为,看在谁眼里,都像是找死。
摇头推开女孩,结果这孩子倒是扯着他的衣襟,又一次可怜兮兮望着他。
“大哥哥,跟我们回山吧,你肯定会喜欢小白的。”
小白?脑残才喜欢小白。
柳毅吐槽,这次倒是犹豫起来,零已经在暗中劝他答应。
这般众目睽睽玩消失,虽然无甚不可,实在暴露了底牌,总会留下一些隐患。
何况常磐还在一旁,他一走了之,小胖子怕要遭累。
“罢了!”
柳毅心道,入山门,又非凌迟。
众人期待的望着他,就是不知道都在期待些什么。
远处忽然飘来一朵红云,一女凌空舞来。
“咯咯咯,小家伙,又见面了。”
阙月的样貌,看着并不比柳毅大多少,只是平添许多妩媚、凄艳。
她的声音也是清脆悦耳,怯怯甜甜,听着让人旖旎丛生。
柳毅倒是不曾料这惊鸿一瞥,被零誉为煞星的女子也是神宗之人。
小女孩蹦蹦跳跳腻到阙月身边,看着极为亲昵,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您怎么来了!”
中年男子面露不虞,看起来对这女子有几分忌惮。同门之人都这样,可想而知背后深意。
阙月冷冷瞥了林奇一眼,殊无对掌门人的尊敬。
“小林奇,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在本宗,忤逆犯上又是什么罪?”
神宗宗旨杀伐,哪来的繁多戒律。
势比人强,中年却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冷言道:“弟子林奇,恭迎师叔祖大驾!”
天哪!这少女看着娇娇弱弱,倾国倾城,不想辈分这样高,竟是个百年老怪!
一些旁观的行伍武夫暗自咋舌,满脸贪婪的刘风只剩下骇惧。
倒是许多争抢柳毅的道界宗门之人,这时大都萌生退意。
阙月,可不是林奇!
神宗近千年来最杰出的两位奇才,林奇狂,阙月狠,都是难缠的人。
林奇也就罢了,实力虽强,还讲些规矩,大抵受限修行年岁。
阙月不同,自百年前出道,动辄大开杀戒,修为又高,除了几大宗派太上长老,已然横行无忌。
她本人也顶着神宗太上长老的名头,可惜这位最年轻的太上长老,从来不做太上长老该做的事儿。
满意默许了林奇难堪的恭敬,阙月行至柳毅身边,揽住了他的胳膊。
这动作算不上孟浪,若以年岁看,倒像是和蔼可亲。
可惜众人见着,大抵错愕,就连柳毅都尴尬不已。
阙月只是笑着,我行我素。
“小家伙,告诉我,要如何肯入我宗门。我却不似那等蛮牛,不讲道理。”
讲道理?
这话传到外头,整个修行界,不知多少人绝倒。
洞庭仙境门人早就死心,悄然退走。
倒是云岚双剑和即墨等人站到了一起,还想争上一争。
大抵收徒不是夺宝,还要看本人意愿。他们显然忘了最初的行径。
谁又料收个徒儿,能惹来这许多强人。下凡星君再如何了得,只存在传说,难以考证。这场面,出乎预料的盛大,完全打乱了玄元宗势在必得的安排!
玄元宗往往能够先卜先知,可他们极少,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