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胜即王,一步登天。多么诱人的条件,实际上神宗每年公开的挑战并不多。
一来谁也不是傻子,明知必死,不会认输?
卧薪尝胆,总有厚报。
挑战长门、长辈,更是疯子才做的事情。
欺师灭祖不会没有代价,这可不是江湖,而是修行界!
人死,从来不表示终结!
掌门大殿外,立着一座突起的黑色小山,环抱着一池暗红墨液。
每每有人细细朝着假山凝望,依稀都能听到凄厉的哀嚎。
这些,都是挑战长辈失败的牺牲品。
甚至,弟子同辈间的争斗,假如胜利方有能力、有手段拘禁生魂,完全可以将失败者投入墨池。
那山、那池、那院景,有着很贴切的名字——刀山油锅!
那是某一任被弟子挑战弄得烦不甚烦的掌门,从幽冥界,采来的奇物!
果然,从那以后,原本频繁的“谋逆”少了许多。
总有人不怕死,却很少有人不怕,求死不能。
那任宗主,凭此故,有幸身后列入山门。
...
寻常宗派文字记载,总是收录在玉玦。
玉简记录、以神识浏览,不知比起阅读书籍方便多少。
神宗不是没有这等条件,偏偏将入门第一课辑在纸上。
这纸、这书,虽也不凡,哪里又比得玉玦方便。
当合上末页黑色的封皮。
柳毅兀然打了个寒颤,而后将书本轻轻放到一旁。
光滑的皮质,先前摸着还不觉得,这时想来,只觉毛孔里都是凉气。
纸上的字,如同书皮一般漆黑,分明有着灵性,淡化开,是如墨的红!
以人皮为纸、人骨为架、人血为墨、打入生魂日夜熬炼。
柳毅不寒而栗,因为他手上这本书尤其特别,传承自上一代首席,末页注释:林奇亲制。
它,很可能就是林奇之前的某位首席弟子!
柳毅当然不会和普通人一样,被个猜测吓得手忙脚乱。他定了定心神,平静的走到窗边,看着屋外竹林里盘坐修炼的常磐。
这小子,似是受了刺激,开始发奋图强。
柳毅联系上零,不满的责令他时刻关注着自己。
若换了先前,他定然不希望被人监视。
现在,他反倒想让某个惫懒的家伙多用些心思。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眼睛只能看着一百八十度视角。
若无零,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神宗安稳的混下去。
似乎每个人都把他当成大有来历的人物。
阙月也好、林奇也罢,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些规矩,对于柳毅,形同虚设。甚至如果想迫害,还要额外花心思。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不需用什么阴谋诡计,只等那些师兄弟们一拥而上,他就招架不住。
十三岁、二阶修为、三阶底牌、四阶战力,听起来很牛。
实际在所有嫡传弟子中,他怕不是最弱,也许比排行十一的小师妹、掌门之女、小白的主人稍微强些,假如她不整天在身上挂着那么多灵器、也不算那头本命妖兽...
所幸,还有三年的时间,足够去成长。
他可不认为,所有人都会眼睁睁等着七年大比,容他越来越强。
所幸,他还有系统,还有轮回试炼。
否则他根本没有把握超过那些修行疯子,即便自忖天赋不错。
按照年前更新的宗门记载,除开掌门独女,十大嫡传弟子中,实际修为最弱、年龄也最小的一位,十五岁少女、紫宸,年前已然开始开辟识海,标注拥有不逊色孕魂高手的战力!
十五岁,三阶修为,四阶战力!神宗功法以战养战,嫡传弟子无不能越阶而战!
柳毅发现,和这些人比起来,自己断然不具备任何优势!
他已经太久生活在红尘,习惯了和凡人、或者同常磐攀比。
当周围刹那出现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天才,顿时有些懵了。
他,变得平凡。
自忖平凡的男人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出现,究竟在神宗内部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尚未入门,已然定下首席弟子之位,内门长老团集体首肯。
星君?对于弟子来说,鬼知道星君,鬼相信星君!
掌门又未对他表示过多的回护,对着诸大嫡传弟子,直言按规矩办事!
这是某种公示。
曾经有人想要挑战他的女儿,结果那位弟子满门老少第二天都去了刀山油锅。
这一次,他只是以淡淡的口吻宣布了这件事,并且定下三日后举行入门大典。
柳毅这个名字,立刻被相关人员收录到下一期《宗门简介》内,那些新内容会在年底适时于每个弟子手中唯一一册“入门宝典”上更新。
谁都知道,那本书其实是件简单的法器。
除了柳毅,每个人在拿到书时,都会被告知珍藏。并且,都是在入门以后。
入门大典暂时和柳毅无关,他诧异于通天峰上灵气的浓厚程度,觉着滞留在筑基期的肉体,某个关窍开始松动。
谢绝一切拜访,所幸这处宅院幽静,显然不是寻常弟子能入,上层亦打过招呼。
柳毅把门一关,自顾修行。
修行时,时光如梭,一弹指,三天已过,当清晨的阳光照下,寒雀按时鸣叫,青竹园外禁制动弹。
柳毅醒来,感受着煅骨境的身体,略得少许安心。
他自不知这三天修行,看似寻常,零究竟偷偷给他注射了多少非标准营养液。
而这青竹园,本是外门高人驾临后下榻处,自有阵法聚灵。
纵使嫡传弟子,寻常也没这么好的待遇。
收摄心神,柳毅缓缓敛息,效果聊胜于无,神宗高人实在太多。
他哪里知道阙月曾经给了他一件礼物,零亦帮着瞒下。
他此刻的境界、实力,在外人眼中,根本就是一团迷雾。
能够破开青竹园禁制入内的,要么真境高手,要么就是熟悉禁制之人。
来人是无瑕,这青年算和柳毅最熟,这时却是领着少年参加入门大典。
神宗宗派建筑,主要还是设在通天峰山腰往下,不入罡层。
凛冽的罡风地带,纵有禁制庇护,也时常出危险。
而在罡层之上,顶着漫天星河,终日如此,便是真境高人也会心神受慑,损伤修为。
宗门大殿俯瞰着人间,出尘不出界,想来未尝不是图得山势较缓的开阔空间。
神宗太大,没得驾云御剑本事,寸步难行。
外门弟子,每年都会发放数张御风符箓,虽然腾不得云,总也能在有限范围来去。
内门弟子,寥寥数人,自入门就会被授予法剑灵兽,不拘如何,上下山不难。
这些都是常识,柳毅从宗门简介上看过,无瑕倒是耐心的再次解说。
这次柳毅是乘着无瑕的剑光,常磐亦跟了,一同拜见宗主。
若把神宗镇压山门的凌霄宝殿,看做天外宫阙。
那么神宗驻地、山腰开阔地域的宗门主体,则是连绵的琼楼!
剑光只一闪,就入得殿中,
一如殿外恭敬站立着的千百二、三代弟子,只见明光烁逝,正主儿人影都没见着。
站在飞剑上的柳毅,同样只能一瞥这片恢宏的建筑,还不及细看。
入目已成了高高在上的林奇,以及环座着冲他微笑的三十长老。
令人惊讶,这次殿内竟是并无二、三代嫡传弟子,除了无瑕。
柳毅若有所思,念及方才青年遽然加快的剑光,显然有意替他瞒下真容。
这当然欲盖弥彰,在神宗,秘密这种东西是最不牢靠的。
可晓如此,也让柳毅看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这些宗门高层的态度。
他们似乎并不想让自己走寻常路、至少当下,不会和寻常弟子放养在一起。
在林奇身旁,柳毅见到慵懒靠坐着、临时加座的阙月。
她的出现,不出林奇预料,少年岂知,在他来前早有一番争执。
入门仪式很简单,简单甚至有些仓促。
什么三拜九叩、天地师仪、牲畜祭祀、礼官唱诺,这些按照规矩,嫡传弟子入门都需要的仪式,统统免了。
金碧辉煌、又略显昏暗的大殿内,巨大铭纹雕柱间,三十位长老竞相看着他。
踩着微凉的玉石地板,打磨至光可鉴人的地面,映出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柳毅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复而又朝着悬在自己身前的十几柄灵剑望去,有些失神。
履霜、魍魉、蝶覆、琅嬛...
这些俱都是比世俗神兵更珍贵的灵器、神器,勉强以世俗角度诠释,那便是绝世神兵!
可惜——
这些剑器,根本不合他用!
十几年来,柳毅浸淫刀道,温泉关一役磨练,更是将刀法悟透,入了化境!
若说世俗技法六境不过时间水磨的积累,那么他隐隐约约悟得一丝不拘泥招式的真髓——并非技法归一后招式信手拈来,随意拼凑,威力同样莫大。而是根本用不着招式,刀就是刀,劈柴的砍也能开天辟地!
这已然不是境界不境界的问题,而是韵、刀韵、道韵!
假如没有神宗残酷的规矩、便是花上十年时间重练剑法何妨。
假如没有那丝侵入神魂的刀韵,纵然刀法宗师,面对仙人门派的倾囊、面对这些通灵剑器,怕也抵不了诱惑。
假如没有那些天的梦境,假如他不曾于梦里踞身王座,假如他的王座旁不是插着一柄长刀,假如夫子最后留给他的礼物,不是那柄跟随了十年之久,终不肯认主的无名柴刀。
他定然快剑斩乱麻。
面对柳毅长时间的沉默,殷切期盼着什么的长老们,不禁沉下脸。
尤其主座正对着柳毅的林奇,本就对少年成见极深,这时面色冷的快要滴水。
倒是他身边的阙月,咯咯笑了起来。
阙月的放肆当然无人敢于指责,辈分在神宗不那么管用,实力则是天平上最大的砝码。
柳毅甚至不及仔细察清众长老样貌,大体明白他们有着统一的青衣,其中近十位更是绣了云纹。
来不及为日后行动提前做准备,少年就不得不直面着宗主林奇的怒火,还要表现出怡然不惧的架势。
“怎么着?看不上!这些可是宗内目前最好的剑器!好高骛远,不是良性。”
林奇沉声喝斥,他倒未在这上头作假,说是最好,便是最好。除开凌霄殿内藏着的禁器,这些灵剑,诚然冠绝宗门。
柳毅当然能分清神兵好坏,莫提其上有若实质的精神波动,脑海里零反复催促虚与委蛇四字,可见那位究竟对这些灵器、灵器中的器灵垂、涎到何种地步。
他对同为神兵的柴刀,可是不屑一顾的。
虚与委蛇?
柳毅苦笑,他也想啊。
“我想学刀!”
柳毅如是看着上首,无视了众长老内某些人的嗔怒,直面林奇。
那个男人,先是侧目,诧异的扫了眼笑得愈加畅快的阙月。
一些反应快的长老,也适时看向了那个女人。
阙月耸了耸肩,表示非她授意。可她那副轻佻的表情,如何也难让人尽信。
嗡!
十几柄剑器齐齐轰鸣,犹若怒啸。
一股股磅礴的精神力朝着柳毅涌去,少年稍稍错开半步,随即倔强的顶了回去。
拥有半位面做支柱,他哪惧无形威慑。
剑灵自主的行为,出人预料,柳毅的反应,更是令人咋舌。
早见识过这少年略有不凡的林奇,蹙着眉头,挥袖收走了剑器。
呼啸的剑光仿若不甘,终归不得不伏于匣内。
阙月的笑声就像一声声嘲讽,一次次打在他的心头。
深深吸了口气,林奇略倾身子,俯视着柳毅,涩声道:
“本座,头一次听到门人提出这样可笑的要求。我神宗立派,虽不禁诸般杂学,却仍以剑道为尊。”
“你要学刀,我不拦你,只问你,可有刀器,可有刀诀!”
这话,就有些刁难了。柳毅的身份来历,止于世间,早在过去几日被有心者查了个七七八八,怕比他本人还要清楚。
一个山村少年,纵然有一位在世俗江湖还算盛名的老师,哪里寻来趁手的神兵?遑论刀诀!
神兵不是白菜,趁手的神兵更不是萝卜,修行法诀亦和红尘隔的太远。
法诀暂且不提,所谓神兵趁手,便要符合身份,不是随意充数。
而在他此刻的身份——星君,普通刀器定然配不上。
柳毅心神一动,正待从半位面取出战神所赐宝刀,那刀无灵,却被神力洗涤,坚韧无比,端是上好的刀胚。
暴露空间,这倒无妨。空间容器稀少,也不是没有。只要不暴露藏人的能力,便算留住底牌。
柳毅沉默着,将手背到后头,复而伸出,托着的却是那柄腐朽柴刀!
诸长老愣住了,随即哄堂大笑。
林奇未笑,惊愕过后,眼角的戏谑却比那些略显张扬、多半善意的大笑更可恶。
神器,当然是神器,少年竟能随手拿出一柄灵性刀器,端是令人惊讶。
可那微弱的灵识,丑陋的外观。
这神刀,未免太朴素了些。
林奇摇了摇头,不曾看到身旁阙月满脸怪异的神情。
“咳咳...”
“我知你习练刀法多年,已得其中三昧。但是,我神宗实是剑宗,宗内并无顶级刀诀。且你身为宗门首席大弟子,以这等丑物示人,实在可笑。”
这时,他有些确定,这小子纯属自作主张,并非阙月授意。
长老们不插话,大半却也露出了然的表情。少半朝着阙月望去,那个女人只是戏看着柳毅。
柳毅已经两次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不凡”,这并不会引来贪婪,大体神宗高层还是希望宗门强盛。这种爱才,却也更坚定了不能任由少年胡来的“善意”。
“我想学刀!”
压制中手中柴刀忽然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杀意,那股有别于往常微弱灵性的滔天杀机,纵非针对他,也使得呼吸都开始困难。
天知道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明明灵性薄弱,系统懒得多瞧,杀性竟然这样重!
沉重的压力,以至于他说话时的表情都分外凝重,吐字亦咬牙切齿!
这副“绝然”的样子,顿令旁人误解,长老们齐齐敛声,林奇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哼!冥顽不灵!想学刀?随你!”
“既然你来头甚大,多半不屑我神宗之术,万卷楼不用去了!”
“另外,洗心池之行同样免了,省得剑心通明,误了你的刀道道行!”
林奇说罢,拂袖便走。连对这位首席弟子的日常安排,都懒得再议。
他怒意冲天,直接剥夺了柳毅嫡传弟子福利,算是撕破了脸。
却哪里晓得,最后一句话话正中了柳毅心思,令得他瞬间轻松下来!
洗心池,洗心种剑,入池十日,剑心合一!
这对于任何剑修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看来,不啻饮鸩止渴。
刀剑未必不能同修,可刀韵剑韵,必然不能同时存在。
韵是道的具现,是规则的基础。不同的规则,不能被同一个神祗掌握。自轮回新历,造化重载,漏洞已然补全...
这是系统庞杂的资料库中,偶然被柳毅浏览到,微不足道、让人云里雾里的一句话。
柳毅甚至再难找到这句话的出处,询问引导者,零也答不知。
可他记住了,便不会忘记。
长老们有些惋惜的看着静立场中的少年,他们还肯表现惋惜,一则少年来头委实吓人,二则阙月态度扑朔。
否则,只怕他们早就散伙,冷嘲热讽起来。
“无瑕,带你师弟去寒窟。至于另一位,先编入外门吧。”
阙月这时发话,却让人大为惊诧,若非她往常表现,真怀疑和林奇是一伙儿。
无瑕面有不忍,又不好开口。
这次,许多长老望向柳毅的表情,都开始变得怜悯。
至于其他,则是修为不济,没有资格表示任何态度。
听着“寒窟”二字,柳毅便晓不会是好地方。
不过阙月给他的感觉不坏,想来这女人没理由迫害他,必有深意。
常磐的安排是应有之题,留在偏殿等候的胖少年,还不晓得即将到来残酷的命运。
柳毅被无瑕带走,众长老依次离去。
神宗回到了往日的轨迹,突如其来的神秘首席弟子,自那日后,再未在人前现身。
而神宗弟子们俱都记住了一个名字、记下了一个时间,等待着默许的时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