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因为不懂你!
曾几何时,在那清风皓月下,在那忘川秋水旁,在那天涯海阁中,在那临渊盼鱼地。
这句话,是对他说着,还是他曾说着?
有些模糊的记忆觉醒,很快又淡去。
蓝色幽光中,紫衣少女状若恍惚,随即清醒,唯余叹息。
“柳毅?小家伙,你叫柳毅对吧...”
柳毅点了点头,不知道这话究竟对她有何特别,这时只好离得更远。
阙月也不着恼,朝着柳毅招了招手。
少年无奈,只得又梗着脖子坐回她身边,两人倒是换了个姿势。
阙月温柔的笑着,抚摸着少年长发,柳毅只觉浑身肌肉僵硬,好似虎爪下连哆嗦都不敢的白兔。
意态若少女窈窕的阙月,也不管柳毅如何做想,只是轻轻叹息着。
“柳毅、柳毅。”
如是呢喃了两遍,她复又盯着少年,轻语:
“还真是奇怪的名字。”
少年坐着冰床,寒意却是从脊梁骨往下钻。
“奇、奇怪?怎么、怎么奇怪!”
倔强的反问,他并不觉得这时的害怕可耻,不害怕才是傻子。
阙月收回素手,柳毅终是放松下来。
“奇怪,当然奇怪。记得那年,究竟哪年?总之是那年,很久以前,我和他去过一个地方,帮过一个凡人,娶了一位龙女,那个凡人,总有些愣愣的小子,也叫柳毅。”
似缅怀,似幸福,又似凄苦。
柳毅听出了复杂,却不觉得这故事有什么新鲜。
他的名字本就极普通,整个天下叫柳毅的,没一万也有八千,同名同姓,叫这女人遇到,甚好稀奇。
倒是那个“柳毅”运道不错,凡夫俗子娶得龙女,一辈子也算值了。若是能机缘吃些灵丹,一朝开窍,就是仙缘。
阙月也不知柳毅在想些有的没有,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他曾经对我说过,终不会留恋凡尘。又对我说过,我亦不在红尘。我当时觉得好怕,怕不懂他。仿佛,在更早以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柳毅听着,觉得就像一出粗制滥造的情感剧,倒是那个人,如果真存在,敢直言不恋凡尘,必也是大能之辈,令人向往追忆。
“柳毅,你还记不记得,在这天地外,有许多异位面。‘位面’,若没记错,是这样描述。犹忆当年,罔顾天阙,遍游大千。”
“三千万位面,三千万世态,三千万规则。”
“现在,应该更多了吧...”
阙月说着,也不指望柳毅能听懂。
其实他是懂的,作为系统宿主,半个轮回者,哪里能不知位面。
倒是阙月说的,她曾游历三千世界,显然不是借助主宰威能,而是强行撕破位面壁垒!
所幸看她的神态,这“当年”,当是很多年前,也许是前世,前前世,也许是妄想。
所幸现在的她,显然没这等神通,否则半位面可不见得安全。
少女分毫不知,柳毅想着的,同她此刻缅怀,根本是两种情形。
少女思语伤神,少年闻言怵目。
不多时,阙月恢复了常态。
也只有在柳毅这位“疑似故人旧识”面前,她才敢这样流露情思。
“小家伙,看你样子,显然能听懂一些,倒是没被喋血小子那张乌鸦嘴料中。”
阙月又在说着柳毅完全听不懂的话,不过很快,少年的兴致就被挑了起来。
“小柳毅,看你百无聊赖,想来机缘偶得的功法修到了头。”
“我这虽无顶尖雷诀,修行功法倒有不少,说说看,你想学些什么?”
柳毅听着,喜色溢于言表,正餐终于到了。
仔细想了想,少年忽而立起,直面着慵懒侧卧的少女,躬身作揖行礼。
“我想学刀!”
...
我想学刀,这句话,多半只是即时的神思,恍惚又好似回应着亿万年前同样的问答。
这话曾在神宗主殿内面对着十几位真境高人说过,这时同样对阙月说了。
柳毅自然而然如是回答,仿佛个人在雷系道法上杰出的天赋根本不值留恋。
我想学刀,我想破道,我想碎了那天阙!
柳毅生生忍住后半段话,只说了四个字。
阙月听着,肃然了神情,认真凝望着他。
“学刀?小柳毅,你可确定,想要学刀?!”
阙月的表现,若是往常,必会引起柳毅深思,这个女人,很少这样严肃,唯一所见堪比,大概祖师堂中祭拜时。
这一刻,也不知究竟发了什么神经,柳毅只觉的那句话,那句不曾说完的话,总是不吐不快。
可他又不敢说,不能说,犹如提前预知了祸从口出。
“是!我想学刀!”
竭力压抑着那股连零都不曾发现,源自灵魂深处被迷雾包裹着的振奋。
这就好似那柄破烂柴刀莫名其妙的杀意,不甘平凡,不屈蚁辈!
阙月异彩涟涟的审视着柳毅,就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或者传世的瑰宝!
“若非知你前事,定怀疑是别宗的探子。”
阙月如是说着,言语中满是赞赏。
柳毅莫名其妙,很快便明白过来。
却见阙月也不起身,酥手带起飞袖在空中一抹,一柄如新月狭长的弯刀,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抚摸着流光溢彩的刀身,阙月满目柔情。
“此即我本命灵兵,月缺!”
柳毅细细望去,却见刀芒滟滟,神髓内敛。
银亮的锋刃,果真有如地涌星泉,新月乍现。
唯独其侧一行长长的铭文,显然不止二字。柳毅却从未见过这种字体,认不出来。
阙月也不解释,随即收起灵兵,笑看着柳毅,淡淡道:
“跪下!”
柳毅一愣,适才醒悟,这是让他拜师!
若换了旁人,要拜这样一位妖娆为师,要么心有旖念,要么就是不愿。
柳毅未想旁的,倒地就是三跪九叩。
这简直是题外之喜,他本当这女人随便传下几门功法就走人,哪想有机会传承衣钵。
他一生福祸交织,先前幸得入门,结果所期同宗门道统不符,随即便断了利用宗门强大的念头,只盼着系统扶持。 ●ttκan●¢O
哪怕他不止一条退路,也明白在修行途中、有无师承区别极大。道路蹒跚,若得看护,岂是想象轻巧。
这时少年的果断,倒让阙月又一阵惋惜,他果然非“他”。
入门仪式甚是简单,此地也没许多条件。
况且事后阙月嘱咐,这师承关系,非必要不得公开。
想来他早入林奇门下,此际改换门庭,颇有不妥。
这倒也正中柳毅下怀,什么首席弟子,早先譬如毒药,这时又于心中萌发出一点野心。
阙月并未像传授寻常弟子功法一样,逐句教导。
这女人不知想起什么,匆匆留下一枚记载着刀诀的玉简,匆匆便又离去。
临行,阙月说了句话,倒是把柳毅惊出身冷汗。
“小柳毅,若你真能以某种方式和某种未知存在交流,那种存在又与你有着夙缘羁绊,崇高至上。那么,能否帮我问问,可识得一个男人——他用剑、道号凌霄。”
“若不行,便罢了。”
用剑的男人,道号凌霄?
柳毅默默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窈窕翩跹,惹人爱怜。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刺耳。
“用剑,好了不起?”
讪笑一声,柳毅信手一抹,破烂柴刀落在掌中。
那柄柴刀略有变化,锈迹褪去不少,露出了晶亮宽阔的刀身,尽显粗豪。
他未犹豫,只是盘坐,把刀往膝头一横,径自沉入了掌心玉简世界。
...
刀诀:碎空!
刀有四种,寒种、炎种、雷种、锐种。
刀有四境,断流、绝尘、辟地、碎空。
刀有四心:霸心、绝心、逍遥、杀心。
刀有四主:人主、魂主、命主、兵主。
这便是整个碎空刀谱,洋洋洒洒十万字的开篇导言。
这十万字甚至只是一些图案画面的注解。
整部法诀,繁琐异常。
法诀之所以在世俗绝迹,固因其天然神秘,记录传承也是一大难题。
寻常道诀也就罢了,顶尖功法一般都来自莫测天书,精髓难以文字言语转述,譬如九霄紫府雷罡总诀。
按理说,常磐倾囊相授,柳毅所得也不过十之一二,根本不可能超过他。
这其中道理暂不细究,只看第一层功法,常磐口述半饷得传。
第二层功法,连小胖子本人都是借着刻画天书字符,记录在纸上,薄薄一册不知容纳了多少内容。
顶尖法诀越到后期,越难转述。
硬要为之,唯有神识刻画,以大量图形配合少量文字,刻录于极品玉简法器内。
一篇碎空刀谱,宛若系统处兑换列表,层层分类,主次分明,短时间根本不可能学全。
事实上,四种、四心,真境之下,最多只能择其一道修行,仍是旷日持久。
而要达到四境中的碎空境,按照玉简描述,必要四种四心皆成。
以阙月的神识标注来看,这等境界,连她自己苦修百年都未得成,可想艰难。
刀有刀心,都道刀道勇烈霸绝,实际哪止于此。
刀心这一关,柳毅没得选。
不提他杀戮本心之质,纵然柴刀里恐怖的杀意,暂也容不下其他刀心。
刀有刀种,一如剑种,或以情感寄托,或以冰火风雷凝练,一刀绝空,撩动元气呼应,地动天摇。
此诀四种,柳毅同样没得选,天寒地冻,只能种下寒种。
唯一可供他选择的,只剩刀主。
以人为主,种刀入体,人刀合一。
以魂为主,种刀神魂,魂刀合一。
以命为主,散魄铸刀,刀魄合一。
以兵为主,魂遁入灵,灵魂合一!
这其中,前两道为以人御兵,后两道为以兵御人。
其中人主、命主,魂主、兵主,又有着共通之主。
区别只在于何为主、何为辅。
譬如人主,人刀合一,我即是刀,刀既是我,一指一掌,须发张扬,无不为刀,凌厉霸道,但仍以本我意识主导。
而命主,将七魄意识完全融合刀内,我已是刀,刀已是我,这比人刀合一更霸道,直接便是弃了本体,刀身人形!
魂主则需种刀神魂,以魂养之,动念可发倾天刀意。
兵主要求灵魂本源同刀灵完全合一,再以新生灵体占据雀巢,倏忽是刀,倏忽是人。彼时魂若出鞘,立刻便是锋芒四射,开天辟地!
从法诀描述来看,越极端,无疑越速成,威力也自越大。
然而成就描述最大的兵主,一个不慎,甚至连自我都要丧失,柳毅想也未想,便放弃了这条道路。
寒种、杀心、魂主!
这是柳毅最终决定的修行路线,心和种、是初步功夫,日后必得全顾。
魂主则是唯一选择,一旦种刀入魂,便断了其他可能。
这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柳毅毕竟有着半个轮回者这样的身份。
倘若能魂刀合一,届时非但灵魂本源壮大,更凭白在轮回战场多出一件神器,这可是决定性的优势!
一旦敲定路线,丹药供应富余,柳毅立刻凝神开始修炼。
也不知是否受了刺激,这柄本让系统不屑一顾,又对柳毅不屑一顾的柴刀,竟然开始焕发光彩,开始接受这个相处了近十年的主人!
冬去春来,洞外依是罡风肆虐。
又是整整三月,这等优渥环境下,凭借着远超旁人的天资,顶级功法辅助。
柳毅也只勉强在刀中凝出寒种,算是完成了初步奠基的功夫。
这种进度,已经让每旬必来的阙月惊奇,她昔年在寒窟凝种,也整整费时一季。
阙月的天赋可是动地,远非柳毅能比。
即便如此,柳毅仍觉得颇为不满。三个月才凝出寒种,何年何月才能小成?
比起那些自幼修行的天才,包括阙月,他这时才入门,已经颇晚。
柳毅没有抱怨,甚至没有在阙月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
得知常磐在外门过得不错,实际也是宗门长辈、阙月本人照拂,柳毅倒是稍稍安心。
零和他联系的越来越少,身处神宗,他甚至连灵魂进入半位面都不敢。
能够储藏死物的空间道具,和真正的半位面,根本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虽然弥足珍贵,然而他入宗不久,也得到了两个。至于后者,自入宗来尚未听闻。
不久前,阙月如常探访,走时轻描淡写扔下一枚指环。
隔天,无瑕也带来一个锦囊。
指环中放着不少丹药,以及低阶的符箓、法器。
锦囊里物品自然不能和阙月赏赐大比丰厚。硕大的灵兽胚卵,仍然令人大为兴起。
按照无瑕转述,林奇已经对他这个孽徒失望透顶,宗内更盛传他这位首席弟子名不副实。
是以除了该有的丹药灵器发放,其他嫡传弟子福利一概皆无。
就连灵兽,还是无瑕帮着讨来。
傍上阙月这条大腿,修习着顶尖的功法,更可喜神兵破邪认主。
他哪里还在意林奇的态度。
很是讨好了一番这位颇有君子风范的大师兄,直言若他能当上掌门,定然退位让贤。
也不理无瑕板着脸训斥,好说歹说送走了这位,柳毅的生活,回到了原本轨迹。
春去秋来,冬临又走。
光阴荏苒,修行不知岁月,两年的时间悄然在指尖流逝。
柳毅在那严酷的寒冰洞内,渡过了最孤独、也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一年前,柳毅见着了愈见高胖的常磐,却是阙月领来。
小胖子已经从丧师之痛中走出,连番的打击也提前让他变得成熟,沉默。
面对儿时的玩伴,常磐带来了曾经最宝贵的那卷帛书。
柳毅在他身上再感受不到丁点真元,取而代之是浑厚的内力,短短时间,已经达到养气巅峰的程度,不日拓脉,就是三阶一流高手!
那时的柳毅,修为不过刚刚攀上三阶,开始开辟识海。
碎空刀诀长于杀伐,于真元的积累,破境问道,远远比不上紫府雷罡。
再一次触碰雷诀天书,天书中的灵识并未反抗,第三层功法水到渠成入手。
也不知是常磐的遗弃令它失望,或者某人暗中做了手脚。
常磐的离开并未让两人相互牵挂,一如他来时,并不似阙月以为,二小愕然之余会如何惊喜。
实际上那次见面,柳毅反而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又深了些。
临走,柳毅将空间锦囊送给了常磐,里面是大量富余的丹药,嫡传弟子福利远非外门可比,纵使遭到克扣。
常磐略一犹豫,便承了这份情。
他二人虽不比年幼,有了隔膜的友情也比大多数人想象坚固,否则纵使阙月暗示,胖子也不会将天书送出。
这些,都已经是年前的事情,自从拥有雷诀后续功法,吞噬了其中曾经属于常磐的法力,柳毅雷诀水到渠成晋升三转,他的日常丹药供应,也额外多出了一丸“紫雷破妄丹”。
这种丹药,经过零的鉴定,系统标注极品玄丹,价值令得柳毅侧目,可功效似乎对不起这份身价。
此丹每日只有一丸,柳毅吃着也没觉特别,只是辅修雷诀时候,觉着能将浓郁的冰元力转换成雷元力。
他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倒也不能怪这少年。
系统处兑换的丹药,统统标明药效,很是神奇。而宗门发放丹药,包括阙月偶尔欣喜,赏赐下高级货色。鉴定后品级大都极高,实际效果却无法同数据化标注的系统产品媲美,柳毅觉着还不如系统出品的次品。
不论怎样,随着身量渐渐定形,他一路突飞猛进的修行势头也缓了下来。
而这时,已经是他入宗二年后,又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