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呼呼的吹,霜白针叶卷来,疾如芒矢,“啵”的一声,钉在面前三寸,咫尺难近!
柳毅便那么施然立在洞口,张望着洞外混乱的风暴。
自天空俯瞰,只能见着一道削平的绝壁,突起的碎石间挂满了冰柱,许多又被罡风折断,磨平了棱角。
笔直的山壁上,零星开凿着洞窟,大都空着无人,唯有几处亮着火光。
其中之一,一名少年站在洞口,茫然的眺望。
少年复而转回洞里,他不曾见着,隔开百丈,另一处洞窟,一名同样年岁不大的蓝衣公子,洋洋伸了个懒腰,而后跳脚、不知在嘶骂着什么。
声音是不可能传出冰窟禁制的,一如禁制外凛冽的罡风,都是天然的绝嶂!
寒窟,地如其名,洞外罡风呼啸,洞里日夜如冬。
唯一能在罡风层中生存的植物,是一种矮松,满布着白色针叶,层层叠叠,将根基枝干包裹起来,紧贴着地面,甚至不少松针钉入石缝,浑然帐篷。
可怜这唯一的风景,也不是寒窟里的人们能够欣赏。
他们只能面对着蓝色的冰石地面,蓝色的冰石四壁,蓝色的寒冰玉床!
这简直就是用来折磨人的囚笼,天地元气唯剩浓郁的冰霜,普通功法根本不能修行。
而受者又不得不日夜以真元护体,否则顷刻就要冻毙。
这床、这地面,固然没有森森寒气,却是连空气里最细微的水珠都被冻严,不复雾态。
柳毅毕竟不是过来受罚,这地方虽是惩罚犯错弟子所用,也不是没有修行寒冰属性功法的门人要求长居于此。
他不懂寒冰属性功法,护驾的无瑕也未教他,却在临走时留下大量丹药,说是阙月安排。
大通灵丸、小通灵丸、地犀丹、辟谷丹。
各种各样的玄丹灵药,在系统处都是要用积分兑换,这时垃圾一样堆成小山。
柳毅不是没能力卷走私款,躲到温暖场所享受。
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想来这些冰窟都被秘密监控着。
柳毅不清楚阙月的良苦用心,这时倒也不为环境所恼。
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修行不缀,有张有弛。
充裕的条件下,短短三月,雷诀二层已然巅峰!
这日他罕有长吁短叹,却是没了后续功法,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相信那只无形眼睛背后,某个女人定也属于注视者之一。
他略显无奈的样子,正是做给她看。
她对他说过一番话,似乎意图依仗他做些事儿,找个人。
那么,折磨他、颓废的他必然不是她乐见。
很简单的逻辑,敢这样去平等的揣摩远比自己强大的人,却非说着轻巧。
日常询问零,日常得到回应,半位面发展的如常好。
柳毅无事,所幸蒙头大睡,这倒不是假装。
三个月绷紧了神经,似松实紧,每日“休憩”都在暗中拼命的修炼。他必须在那只眼睛下,表现出符合“来头”的修行速度。
所幸进度尚算令他满意,“随便练练”的态度想来也能瞒住大多数人。
这些日子,偶尔想起常磐,偶尔想起从前。
精神上的疲惫,绝非随着通灵丸补益神识,就能恢复。
他知道相对凡人,自己已经很是不凡。小小年纪,不错的修为,足让许多修行者汗颜。
远超境界的精神力,时而外放扫描的领域,那种对于念力完美的驾驭,根本没想过瞒着旁人。这种能力,对于真境修行者,本不是秘密。
事实上,这些都不过是为了增加“筹码”的必要手段,包括有限透漏储物空间!
他是什么?是外人眼里大有来头的星君!近乎扯谈的来历,必须要有近乎扯谈的表现!
若有可能,他倒希望让零直接控制着身体,叫那些家伙开开眼,什么才是神人。
当然是摒弃情绪化后的零,想来那更符合“星君”的标准。
可惜,零在听到这个提议后,直接嘲讽了回去。
“有病的人,才会为了一些表面上的东西,去浪费魂力。”
“足够了!”
柳毅如是想着,渐渐沉入休眠。
...
巨大的水晶荧幕,长宽约丈许,银幕前是一片松竹长椅,椅面铺着鲜艳而柔软的毛皮垫子。
长椅前,摆着一张张茶几,井然有序。
茶几上放置了一叠叠仙灵果品,个个青翠欲滴,令人垂涎。
这是一处完全沉浸在黑暗中的空间,说是空间,只为那荧幕柔和的白光,竟然照不到黑暗的尽头。
依稀能辨,在这仿若议事小厅的地方,四壁不见尽头,上头也无穹顶。
也不知这地方果真属于某个神秘的独立小空间,或者只是密室空间太大、太广,以致看不到边界。
方圆十几里的密室?委实扯谈。
银幕前的长椅上,第一排中央位置横躺着一人,曲线玲珑,又令人不敢亵看,正是阙月。
而后整整隔开数排,才端端正正坐了五名青袍中年,衣襟俱都绣着云纹。
他们仔细的盯着荧幕上的画面,而后凝眸似乎在分析什么。
那画面分割成三块,其中约莫三分之二,监视着柳毅的一举一动,偶尔特写缩放,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甚至就连毛孔都清晰可见。
另外三分之一,则又被对半分割,其中居上是一位蓝袍公子,优哉游哉。
居下则是与柳毅同来的常磐,蒙头修行。
这两人就没柳毅那么好的待遇,只是偶尔才有长老将目光瞥过去。
“三个月了,你们,怎么看。”
最前方传出阙月好听的声音,她这时披着一身紫色的华衣,雍容典雅,令人惊艳如故,却没有血色刺骨的寒意。
很少有人知道,人后的阙月,并不像人前那般疯狂。
睿智、冷静、雍容、并且运筹帷幄。
能够见到这样阙月的,整个神宗不满十人。这十人中,至少有八个不敢直面她,包括在座五位当代长老。
四位嫡传、一位外门!
阙月的话,在这些人耳中犹若圣旨。
四位嫡传长老欲言又止,最终把目光看向最年轻的那位,约莫而立。
那人长得不如何英俊,五官线条柔软,只是眼眸写满坚毅,并且炯炯有神。
这人似乎和三代弟子中最杰出的无瑕是同一类人,可惜无瑕人如其名,完美无缺。而这人则不似其道号,往往令人觉得优柔可欺。
喋血!
“老师问的,如果是关于此子天赋,弟子只能说,最多给个上上。”
上上品天赋,即便在嫡传弟子中也算不错,可惜对于最杰出的那些,委实不算什么!
朽木、下下、下、中、上、上上、骇俗、动地、惊天、天谴。
神宗先辈,早把世间修者天赋划分成十大层次。
比如三万年前,神宗弟子入门条件,便是上等资质。
而如今,外门弟子入门,下品即刻。
不论资质,道法可成,讲的是那种福缘深厚,得天独眷的一类异才。
实际上在道界,早有一套公认选拔弟子的标准。
气运那种东西,对于修真来说,实最重,亦难捉摸。
修道人不讲根骨如何,这天资的判断,多看心性悟性。
当然,上上品以上,则必须全方面俱佳。
天谴资质,古来未有记载。
神宗有史,最杰出的一位宗主,如今镇压祖师堂那位,不过惊天之资。
而阙月之所以横行无忌,则为其资质动地,往古至今也是有数的人物!
再看林奇、或者答话之人,喋血真君,俱都是上上品。
这资质其实足矣自傲,可若叫人知道温文尔雅的无瑕,资质骇俗。
曾经死在林奇掌下的两位前任二代首席,同样资质骇俗。
这上上品,相对于亘古罕见的来历,还真算不得什么!
喋血真君想了想,摇了摇头,复又道:
“纵然极古流传,星君只凭福缘成道,资质做不得数。可谁也没真见过星君,想来老师也不会相信,玄冥这种东西,能庇护生死。所以弟子窃以为,真正的星君,资质至少骇俗——”
“且三月来,此子每多诡诈,明明修行苛苦,偏假装散漫。这等心性,可不像大有来头的人物!”
“综上所述...”
喋血没有再说下去,坚毅的目光中却透漏着十分的笃定。这人道号酷厉,行事寡断,故而外人总觉色厉内苒,实是纸虎。
只有真正与他熟识的同道才会了解,这个男人,优柔寡断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坚忍的心。
他从不轻易决断,一旦直言确信,必然笃信不疑!
这就好似当年他敢孤身挑明宗,现在又甘冒大不韪,直言此子虚伪。
阙月听着,没有答话,只是沉默。
固然喋血是她唯一收录的外门弟子,心性天赋俱都不错,可这次,却实是触了她的逆鳞。
她早断定柳毅必然与“他”有些牵连,纵然不是星君,也绝非一无是处。
这样一个方一降世,就引得玄元宗陨落一位大能,才窥测到丁点先机的少年,会是凡人?
阙月隐约知道这位弟子心思,正是由于知道,所以更加不悦,所以沉默。
喋血感觉到了阙月的怒意,所以不敢再说。这怒意,只在当年他怒闯明宗,斩其三大真境,并自改道号喋血之后,才在阙月身上感受过。
他敢为其而疯,他敢担其重累,但是,他不敢直面着她的怒意。
不是怕,而是不愿。
“咳咳!”
这时,另一位嫡传长老明了了阙月心思,不禁插话。
“喋血道兄所言公允,只是终究忽视了此子不凡之处。”
“二阶修为,能凝出寻常念体之辈都不具的精神领域,再进一步,怕不是直接入窍凝魂。这等资质...”
“况且,先前大殿,我等分明未曾察觉空间波动,那刀亦未认主,又是从何而来。”
“此子纵使星君下凡,这时毕竟年少,没了前世记忆,失些星君气度,有些算计,也不奇怪。”
“料想我等入宗之时若直接被送往寒窟,怕还不如这孩子。”
那位长老拂须笑着,实际一直在关注着阙月的情绪波动。
紫衣少女听到一些不敬的话,彷如直言她先前举措不妥,倒是不怒反喜。
她已然认定这少年是再见他的关键,哪里容得被人戳破希望。
那位胆子最大的长老,感受着阙月的喜意,不禁松了口气。
其他几位,则有些懊恼被人抢了先。
要说阙月在自己人面前,很少伪装情绪,实是她修为参天,天赋动地,哪里用得着伪装?
就像喋血怀疑的,真正上位者,若非形式压迫、重担加身,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没有意义。
喜就是喜,怒就是怒。怒了就要别人战栗、迁就。喜了就要别人分享、拍马。这才是潇洒的上位者,以其力压一切,活的自在。
长空子沉吟了片刻,终是顾不得兄弟情谊,狠狠踩踏喋血颜面。
“最重要的是,玄元宗不可能无的放矢,尤其太一真人的陨落做不得假,那可是众目睽睽,且事过不久就传出星君降世的消息!”
“有所疑,三人具被网罗。不是这天赋最好的少年,莫非是那纨绔子弟,还是抱着红尘,不肯入玄门的胖子?”
“道兄疑者,无非此子心性,怎料便是真?且看他三月伪装,今日长吁短叹,焉知不是做给我等看?若这少年早知我等行径,岂知那层惟妙惟肖的伪装,本身不是另一番欺骗?”
这话说的,就有些玄乎了,不愧是真境高手,思维就是要比旁人迅捷。
喋血本来有着私心,这时无言以对。
阙月直言称善。
更是让他难以反驳。
又有一人道:“诸位难道不曾发现,这少年每日总有片刻愣神,像是神游,又像是在和某个存在交流——”
这人观察更加细微,这时也顾不得其他,只想将这少年描绘的玄乎,博取阙月欢心。
果然,他这一说,连喋血都开始思忖。
倒是其他极为嫡传长老,满口赞叹,实际脑子里不知如何忖度。
发个呆也能被说成神游,和莫名存在交流,这人实在能扯。
不过这小子也是,天天发呆,不知腻歪。
阙月微眯的双眼猛的射出两道精光,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随即掩去。
巨型荧幕渐渐黯淡,一阵香风抚起,紫电已然消失在这片空间。
“邢云子此言甚妙,长空子说的也不错。尔等自持我云牌,去功德殿换取功绩吧。”
荧光未散,随后答话二人满脸喜意,其余两位则遗憾的摇着头,唯独喋血,满脸颓丧。
邢云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安慰。
功德,是所有二三代弟子、除开当代掌门,都必须额定完成的任务。
初代长老,虽然无此限定,然而功德于他们,才真叫珍贵。
只有熬到那时,曾经积累的功德才能自主换取法宝灵丹、宝地华殿。甚至一些与长老关系较好的弟子,本就会付出几倍的功德,来提前享受这种待遇。前提是这些弟子本来有足够富余的功德点数。
长老们其实很少接任务,耗时多、回报少。他们每年有着额定的功德奖励,等若世俗俸禄。对于某些结成党派的长老,更高层的赏赐则是另一部分回馈。比如这几位,比如亲近掌门的那几位,比如...
...
柳毅醒来,第一眼看到便是坐在榻边,凝望着自己的紫衣少女。
这少女往往以凄艳一面示人,这时披着紫色华袍,更显雍容娇弱,惹人怜爱。
柳毅哪里敢怜爱这位,心底一惊,随即唤来零,这才缓缓起身。
零自然是一直护着他本源的,他只怕面对着这等高人中的高人,一个疏忽,灰飞烟灭,适才再次提醒。
引导者懒洋洋的答话令他心头直恨,可惜少年终究不得不硬着头皮笑面阙月。
阙月盯着他似笑非笑,只等少年坐起,便将身子移的更近,弄得柳毅不好乱动。
“小家伙,你很怕我?”
略显暧昧的姿势,半点都不暧昧的话,事实上,柳毅能够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分明隔着道屏障。
显然这位很是洁身自好,若自己真有点心思,下场必然凄惨。
柳毅可不是花痴情圣,是以想了想,毫不犹豫道:“很怕!”
阙月咯咯娇笑,而后直起身子,不再为难他。
“你怕我?怕我年纪太大?像个老妖婆?”
修行之人不讲年月,事实上,若以身体机能论,阙月绝对比红尘妙龄少女更完美。时间在她身上似未留下过多痕迹,平添许多风韵。
修真之士并非永葆青春,亦如那些长老,已是中年人模样。
这只能说明,要么阙月曾经服食过逆天的灵药,要么她身为人类的血脉本就不纯,要么她得道极早,不足弱冠就破入真境。
不拘如何,从她的外表、心性,或许偶尔当得“妖”字,绝对不能说老。
这是一个诱人的尤物。
柳毅如是判断着,目光纯净,没有分毫淫亵。
“不是。”
如是说着,在此前,他甚至根本未曾特别在意阙月的年龄、体态、或者样貌。
他并非性冷淡,实懂得轻重缓急,极能克制欲望。
阙月听着,不以为意,收敛起笑意。
“那你,在怕什么呢?”
吐气如兰,软软耳语。
柳毅起身,先是整了整衣袍,而后离开床榻远远。
阙月则直接占了雀巢,毫不客气。
在那紫衣少女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柳毅认真道。
“我怕你,只因为不懂你。根本原因,还是由于你太强。若你要害我,暂时的我,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柳毅直言,少女只听了他前半句,就失了神,根本没有听清言下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