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什么人做事最稳当?
我想应该是毒贩。
法律规定,五十克白粉就可以判死刑。大家知道五十克是多少吗?想想你们小时候吃的酸梅粉,那样一小包就差不多是五十克。
所以,他们每一步都是走在生死的边缘,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由不得他们不稳当。
海燕曾经做过这门生意。
还记得那些年,在我们市,不知道是某些好事市民编的,抑或是某个具有古典浪漫情怀、憧憬着江湖的小流子编的,反正曾经流传过一段类似顺口溜、打油诗一样的话。在这段话里头有这么两句:“廖字手上两把刀,海燕稳龙袍彪。”
当然,龙袍、海燕这两个称呼并不是他们各自在现实生活中的名字,而只是我在写书过程中随口编下的这么几个字。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记住:曾经确实有过这么一段话,说的也确实就是龙袍、海燕这四个字所代表的那两个人就够了。
这句话绝对充分而又精辟地说出了他们各自的特点。龙袍外向、豪气、爱开玩笑、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不留余地。而海燕内向、沉稳、少言寡言、做事小心翼翼、三思而行。奇怪的是这两个貌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偏偏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生死兄弟,关系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衩。
打架找龙袍帮忙一定没错,可起和这种事,绝对是海燕更加靠谱。
所以,那天和海燕分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想这件事。因为我知道,海燕既然说了会尽快搞定,那就一定是尽快搞定。我没有猜错,四十八个小时还没到,海燕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带着我一直等待的那个答案。
“燕哥,来了。”
“啊。小钦,事情搞得差不多了。”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客套的语言,对我一笑之后,海燕就单刀直入地说到了正题。
差不多?这是一个非常普及的词,每天都会从无数人的口中说出来。基于这种普遍性,大家对于它所代表含义的了解几乎也就等于肯定。但是听到这个词从海燕口里说出来之后,我的心里却不由得一紧。他说差不多,就一定只是差不多,而不是搞定!
我心中的紧张在脸上毫无掩饰地体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之后,问道:“怎么呢?”
看着我的表现,海燕的脸上却突然浮现一丝笑意出来,很轻松地打开随身包,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我的面前,语气非常轻松地说道:“哈哈哈,嚇到你哒吧!归丸子把钱退给你了,他不要。”
摆在我面前桌上的正是两天前,我用报纸包好托海燕带给归丸子的那三万元钱。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是海燕轻松的笑和少见的调侃语气却又让我感到有些不对。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向他。
完全没有搭理我的焦急,海燕左手把钱往我面前一推,又再不急不忙点燃了一支烟,才继续说道:“他的意思也说哒,钱不要,都是朋友,求财!过去的事也没得什么大矛盾,都是误会,就这么算哒。今后,他只要你保证可以进场送货就行。不过,他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今后你的场子,客人自己带货入场可以,但是在场子周围卖货和送货进场的人只能有他一家。”
听完这句话的那一刻,我也笑了起来,因为我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海燕这么轻松。我笑得很开心,对面的海燕也笑得很开心。海燕开始说得没错,这个结果确实只是差不多,不过是那种比预估的结果更好的差不多。
海燕笑得如此轻松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他也从这个差不多的结果里看出了一件事。
当初,我为了起和向归丸子那边提出的条件是三个:拿钱、送货、拿钱加送货。
归丸子如果一样都不要,就证明他已经下了死决心要和我干。那我除了做好一切准备,买上一副棺材,要不送给他,要不留给自己之外,别无选择。
如果他两样都要,证明他也愿意和我起和,但那只是迫不得已的起和,只是表面上的起和,他的心底一样防着我。所以,他要拿多点,在一个不是朋友的人身上拿多点,这符合流子的习惯。
但是,现在他不要钱,只要送货,而且是独家的送货。这证明了一点,归丸子不但是个流子,也确实是个做大哥的流子,更是个生意人。
细水长流、利字为先!
他用生意人的方法和当大哥的胸怀表达了他的诚意。我喜欢这样的人,更喜欢这样的高姿态,因为这将代表我的计划会比预想中更好更顺利地进行。
“呵呵,燕哥,多谢你哒。你有归丸子的电话没得?”我笑意吟吟地问道。
“我没得,哪个留他的电话。你等哈,我帮你问。”海燕转身从包里拿出了手机。
大概过了一分钟,我得到了归丸子的手机号码,一个很好记、很吉祥的号码。
当天,送走海燕之后,我拨通了电话,和归丸子有了如下一段对话:
“麻烦,问一哈,归大哥啊?”
“哪位?”
“我胡钦。”
“哦,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胡老板啊。”
“在忙吧,归大哥?”
“没得事,没得事,和朋友讲哈白话。胡老板,有事啊?”
“呵呵,归大哥,我也没得什么事。燕哥刚刚给我说了,感谢归大哥啊。前面的事真的是不好意思,我胡钦初来乍到,也不晓得礼数,归大哥,大人大量,就莫见怪啊!”
“莫这么讲,莫这么讲,不打不相识。燕哥是给我说了,天大的面子,我归丸子不敢不给啊。哈哈哈哈哈,胡老板,过去的事就算哒,不碍事,我也要不得。你莫放心里。”
“那就好,那就好!归大哥,是这么的。你说的那个事呢,我没得问题。只是你也晓得,我是个做生意的个体户。你要我去赶人呢,只怕对生意也不怎么好。廖老板万一不舒服找起我来,我也确实担不起。”
“哦……”
通话到现在,归丸子的口气都很客气,我上面的话出口之后,电话里第一次传来了他有些犹豫的语气。我知道他在考虑着什么,所以不待他开口,我用一种非常客套谦逊的口气继续说道:“归大哥,你看这么搞好不好,今后别个送货,我可以不让人进场,但是周边有人卖的话,这就你自己摆平。城北一带,归大哥的天,哪个不晓得?呵呵呵,体谅一哈,不是我不给面子,是真的,我也有难处,要不要得,归大哥?”
“胡老板,你太客气哒!莫这么讲,千万莫这么讲。我归丸子为人,你可以出去问一哈,这么多年,那个不晓得,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胡老板,以前的事再也不提哒,我归丸子记你个情,今后有机会坐下来,一路喝杯酒,都是兄弟。”
谁都知道,在周围卖货,这只是零售,主要做那些没有门路,又想尝鲜的小朋友的生意。真正嗑药想嗨的客人们要不就是自己带了货入场,要不就是在场子里订好包厢之后,再叫认识的贩子送过来。
我答应了归丸子独家送货入场,这个才是大头。零售的那些人,按归丸子和他老大子军的派头势力,想要清场,那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所以,归丸子的语气再次变得异常客气了起来。
最后,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挂掉了电话。
麻雀已经开始吃沿途洒下的谷粒,下面,我再要做的事情就是无声无息,千万不要惊动它。
直到它自己步入箩筐的那一刻。
我和归丸子之间确实有了良好的开端。
但是归丸子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思想还极端简单的小混混,他是一个混了多年、颇有名气的大哥,更是一个做着和海燕当年一样事情的人。稳当的人。
也许是出于职业的习惯,又或是出于大哥的身份,再或是出于对我无法消怀的那一份戒心,自从我允许他们独家送货,而且他们自己又扫清了迪厅周围卖丸子的场之后,他们的生意确实是蒸蒸日上,一片红火,但归丸子却从来就没有自己出马送过货,甚至都没有到我的场子里面玩过一次。
他很聪明。只可惜,我有个叫做小二爷的兄弟,而这个兄弟比他更聪明。
现在的局势,在最开始医院的那间病房里,定下全盘计划的那一刻,小二爷就早已经预料到了。所以,归丸子来不来送货一点都不重要,我们只要另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这个人就是班长。
一如当初所想,班长作为归丸子的亲表弟、手下的红人、卖丸子的小头目,在经过起初阶段对我们的怀疑之后,他终归还是踏入了我们的场子,这个对他们的生意来说很重要的场子。
大家知道,之前班长一伙之所以不得我们的允许,敢私自进来送货,这是因为简杰和小黑牵扯在内。而简杰、小黑牵扯在内的原因,是因为一个经常来我们迪厅嗨的,叫做琪琪的女孩。
为什么琪琪可以帮两方牵线呢?因为班长的母亲是我市棉纺厂的下岗工人,而琪琪的妈妈也是,她打小就与稍大两岁的班长是住在一个大院里的邻居。同时,她也是小黑的马子,至少是一段时间内的马子。
虽然经过前面的那件事情,但是小黑和班长他们俩,一个是在迪厅负责的看场人,一个是经常需要来迪厅送货的贩子,交道是免不了的。况且大哥之间已经和解,还有琪琪这么一层关系在,班长来的次数多了之后,重新建立起联系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班长不知道的是,小黑与他新关系的建立,不再是像上次那样背着我,而是我的直接授意。连简杰现在对于班长的避之不及、绝不来往,也是我的意思。
当初两个合伙人,一个热乎,一个冷淡,比两个人都热乎要让人可信得多。
具体班长怎么和小黑再次建立起朋友关系的,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一点,小黑是一个聪明人,很聪明的人。
比如某次,在琪琪的一伙朋友开的嗨包里面,小黑免费送上了几个水果盘之后,与班长坐在一起喝了几杯酒。其中就谈到了当初被我发现的那件事。
小黑是这么说的:“兄弟,我晓得你不舒服。你要怪我,也没得法。这件事不紧讲了,没得意思。我只告诉你一点:这个场子姓胡,不跟老子姓方。你我都是在别个底下讨碗饭吃的角色,没得法!”
我不知道班长听了会怎么想,反正在当天小黑告诉我的时候,我很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我觉得他这句话,说绝了。欲语还休,意味无穷,说谎之大成也!
就是因为简杰的故作冷淡,小黑的愧疚难言,我的刻意低调,归丸子的眼光长远,当然也更因为这个场子给他们带来的滚滚红利,我们两帮人之间的关系真正开始融洽了。甚至,在某天,我和归丸子还一起很和谐地吃了一顿饭。
时机终于开始到来。
麻雀已经走入箩筐。
做生意的人都会知道,每到月底总有那么一到两天的时间,有着一件特别的事要做。那就是你需要算一下这个月毛收入多少,净收入多少,支出好多,不该支出又是好多。这一两天在我们那里有个叫法,叫做——盘底。
我不知道别人盘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只晓得我非常讨厌盘底。不是因为盘底要用到我最不喜欢的数学,这个事有会计和小二爷去干。而是因为每到临近盘底的那几天,我总要应付一些人。一些冠冕堂皇地喝你血的人。
不过,二○○二年夏天的某月月底,我们迪厅盘底那天,我破天荒地喜欢了一次这些人。
因为我们的行动定在了盘底那天,而只有这些人才能保证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早上起床不久,我就给当初与我和廖光惠一起吃了顿饭的,隶属我们辖区派出所的那个指导员打了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唱歌。
挂了之后,又分别给在文化局和工商局的两个熟人打了电话,发出了同样的邀请。一切搞定,我早早来到迪厅,再次和小二爷、地儿商量了一切细节,确定无误。
在等待中,时间终于走到了下午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