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伙计毕竟都是宜和行的人,听到这里都有些冒火了:“这真是欺人太甚了!就算是粤海关的人,也不该这样!”
冲进来报信的伙计说:“可还有更奇的呢!你们猜,嘎溜从马车里头,搜出了什么人?”
有个伙计道:“除了三少,还能有谁?”
另一个伙计道:“他既然这样问,那肯定就不是三少了,至少不止是三少。”
“那还能有谁?莫非是三少新收的花魁?”
有人低声说:“该不会是三少色胆包天,拐了吉山老爷家的小妾吧?”
众人一听,这事倒也“符合”吴承鉴花花公子的“威名”,只是三少真要这样做,那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你们都猜错了!”冲进来的伙计说:“嘎溜从马车里搜出来的,没有三少,也没有什么花魁、小妾,而是吴六和光少。”
“什么?”众人惊问:“吴六和谁?”
“吴六,还有我们宜和行的孙少爷——小光少。”
众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便都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寻想:“这下…事情可是要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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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这里瞎嚷嚷什么!”另一个账房里,走出了吴承构,喝道:“还不都给我干活去!”
众人被他一喝,一哄而散,心里却都想着:“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活好干?”
他们便都想着嘎溜竟然会去截吴承鉴的马车,只怕不是无缘无故了,而吴承鉴开往沙面的马车搜出来的竟然是宜和行的孙少爷,这恐怕也不会是偶然。
所有人自然而然的就都想:“莫非宜和行真的要倒了?吴家这是要将长子嫡孙送出去,潜逃保命了?”
众人心里这么想,吴承构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一念及此,心里忍不住一阵烦躁。
这么大的事情,家里竟然都不跟自己商量,不跟自己商量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事情给做砸了!且要送光儿逃走,这究竟是大嫂自己的打算,还是吴国英也知情的?若是吴国英也知情,那吴家的局势,莫非真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吗?
他再忍不住,冲了出去,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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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关大宅,只见大门开着,门口站了两个的兵!吴承构暗叫不妙,想了想,就不敢进去,绕路到后门,幸好后人没人看守,这才悄悄溜进去,一路闪躲着到了前院附近,便听见有人阴阳怪气地在笑着,声音陌生,不是家里头的人。
那人笑着说:“你们当家呢,当家的怎么不见了?”
吴承构躲在一扇小门后,扒着门缝往外看,就见一个留着标准金钱鼠尾头的满洲男人,领着几个旗兵,指着满院子的人呼呼喝喝的,他的对面,光儿躲在蔡巧珠的怀里闷声哭泣。
吴承构便猜这个金钱鼠尾头的男人可能是嘎溜,见到满洲人,他的腿就软了,几乎想逃,但又极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这才勉强忍住。心里不由得暗骂老三,竟然把满洲人都惹到家里来了!
嘎溜在外头呼呼喝喝,满院子吴家的下人不敢开口,蔡巧珠不停躲闪,搂着惊惶的光儿。
这般听了院子中吵闹了一会,吴承构才算知道了原委,原来商行里听的消息不假,今天嘎溜忽然出现在大街上,不知何故拦住了吴承鉴的马车,赶马车的吴七拼命反抗无果,被嘎溜强行搜车,又从马车中搜出了吴六和光儿,这下子街上就热闹了,吴七仓皇无措,就被满洲兵扣住了,然后连人带车,一起被带回了吴家大宅来。
吴七为人机灵油滑,途中被他趁乱逃走,但吴六和光儿却是被看得更严了。
抱着光儿的蔡巧珠侧着身子,不让满洲人看清自己的容貌,刚才她听下人来报,说有个满洲老爷把光少带回了家,这下子把她吓坏了,知道要将光儿保送海外的事情败露了,惊惶之际才不顾礼节地冲了出来——若在平时,她断不肯抛头露面给这般人物瞧见的。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嘎溜却已经瞥见了蔡巧珠的绝美容颜,一边呼喝乱喊,一边就凑了上来,脸上满是垂涎。
蔡巧珠大惊,连连后退,若换了个人,吴家的仆役妈子早上前把人轰走了,但对方可是个满洲老爷——虽然嘎溜在监督府只是个家奴,但到了汉人面前,他就是大爷,就算对面是十三行的富豪,他也是大爷!众人虽然愤怒,却没人敢上前。吴六被两个旗兵按住,也没法上前。
吴承构便听背后忽然有人说:“二少,你快出去救救大少奶…”
却是一个小厮,也躲在门后偷看呢,吴承构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唯恐被外面满洲人听见。这会子他哪里敢出去?
蔡巧珠浑身发抖,背后已经撞到了墙,嘎溜却还在逼近,看看嘎溜一只黑乎乎的爪子就要碰到自己,她恶心得就要作呕,唯恐被对方沾到。
幸好便听吴二两叫道:“你做什么,做什么!”
五十多岁的吴二两冲了过来,硬生生插进了嘎溜和蔡巧珠之间。
蔡巧珠犹如绝处逢生,低声喊道:“二两叔!”
便见两个男仆抬了张椅子出来,椅子上坐着吴国英,两个男仆将抬椅放在了院子中间,吴二两便护着蔡巧珠躲到了吴国英身后。
这时嘎溜虽已被吴二两隔开,但吴国英也不知道是否看见刚才的事情了,还是猜到了什么,眼中如欲喷火,脸皮却还克制着,在椅子上欠身说:“老朽吴国英,这位爷如何称呼?”
嘎溜既然接了代管十三行的差事,对十三行的各家主要人物也下了点功夫了解了一番,虽然没见过吴国英,却也知道这位就是宜和行的开创者,摇摇晃晃走到吴国英跟前,昂然道:“我是嘎溜!”
“哦!”吴国英忙道:“原来是嘎管事。不知嘎管事来到鄙舍,有何贵干?”
一瞥眼,似乎才发现吴六,脸上惊讶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家吴六吗?怎么被两位兵爷押住了?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情,还是冒犯了嘎管事?”
嘎溜因第一次保商会议时言语失对,回监督府之后被吉山好生收拾了一顿,痛定思痛,总算有了点长进,这次来又有人对他耳提面命,教过他如何应对各种人物、场合,当下答道:“我在大街上走着,忽然发现有人拐带贵府的小少爷,就把拐带的人抓了起来,把贵府的小少爷送了回来。”
粤海关监督虽然是十三行的顶头上司,如果是有关十三行的洋务、商务,自然是他说了算,但他就算手头有兵,在广州地面却没有治安权,嘎溜的兵要截吴承鉴的马车、抓吴六抓光儿,却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吴家并未犯事,上面也没有勒令他们禁足,按照律法来说,光儿就算光明正大地去福建老家,别人也不能阻止,何况他只是坐三叔的马车出门?
诬指吴家下人拐带少主,这是嘎溜干涉吴家事务的一个借口,这个借口谁都知道是假的,却没人说破,毕竟嘎溜这么说话,便是背后密谋的人还不肯公开破脸——第二次保商会议都还没开呢。
吴六为人比他弟弟实诚,当场就大叫:“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拐带!”
吴国英喝道:“住口!”他对吴二两说:“叫两个人,把这畜生带去南海县,是不是拐带,请太爷决断。”
吴二两答应了,就指挥两个后生要把吴六带走,两个旗兵看向嘎溜,嘎溜微微一点头,他们便放手了。吴六只是应变不快,却不是浑人,看是自家老爷开的口就没再叫嚷了,老老实实地让家中仆役抓。
吴国英道:“家中一点小事,让嘎管事笑话了,来啊。”
吴二两已经从一个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吴国英道:“家中出了点丑事,这次实在有劳嘎管事了,小小敬意,还请笑纳。”
嘎溜哈哈一笑,接过盒子,先掂量了一下,然后就当众打开一条缝看了一眼,随即阖上,笑道:“下次小心点,把家门看牢了,别再让猫儿狗儿叼了人窜出去。”
吴国英欠身:“是,是。嘎管事教训的是。”
嘎溜便搂了盒子,带了旗兵,摇摇晃晃走了。
吴国英红着眼睛,目送他消失,这才对吴二两说:“回头让昊官去南海县打点一下,接吴六回来。”
既然是在嘎溜面前说了要押吴六去县衙,这番个流程还是要做足的,至于县太爷怎么判那就是南海县的事情了,他们监督府管不着也无话可说,只是吴家就那少不得要破点财。
蔡巧珠搂着光儿,上前道:“老爷…”
吴国英举手止住了:“后院说。”
吴二两便让两个后生将吴国英抬起来,众人在后面跟着,来到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