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巧珠是吴二两看着进门的,吴承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与两人名为主仆,心里却有几分当作亲人后辈了,他们叔嫂若生罅隙,这可不是吴二两愿意看见的。
吴国英道:“惠州丢茶的事情,必定有人里应外合,这件事情我后来也想通了,但现在回想起来,昊官他只怕是一早就明白了。所以从一开始,他便在家里人面前也都有所保留了。是他怀疑我吗?是他怀疑家嫂吗?不是,他怀疑的是我们身边的人,怕我们走漏消息,所以就宁可自己忍着,自己思疑,自己查探。”
吴二两想了一想,忽然说:“是了,老爷这么一说,我忽然就想起这半个月来,小七人前人后打听事情。虽然他向来多嘴多舌好打听,但最近半个月,比平时又多嘴多舌了许多,想必是在替三少打听的。”
吴国英点了点头:“除了家里之外,还有行里。惠州的运茶路线,虽然是承钧亲自跟的,但刘大掌柜总掌一切,这些事情我们都没有瞒他,如果是他卖了吴家,他只要将所知转告就行。至于戴二掌柜和侯三掌柜,运茶路线虽然不是他们主抓,但到了广州入库要经戴二,装船要经侯三,他们便都有许多机会来接触运茶路线的人和事,知道了什么人在什么事情上是关键,回头就能套话,能收买,能做局。所以惠州之事,这三个人最逃不了嫌疑。”
吴二两道:“我懂了,所以三少设了这个局,分成三条线来试探这三位大掌柜,哪一条线出了事,就是哪个大掌柜出了问题。”
“要抗外,先得安内。三儿这么做是对的。”吴国英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希望来:“只是…局势都到这份上了,昊官还要抓内奸…难道…难道他真的还有办法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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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巧珠回到右院,派了人去行里找侯三掌柜,老半天才回报说:“侯三掌柜不在行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蔡巧珠越是细想,越是愤懑:“难道真的是他?出卖吴家的,真的是他?!他现在是看事情败露,已经逃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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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三掌柜在宜和行听说嘎溜已经截到了光少,心中得意,眼看着吴承构冲了出去,行里的掌柜伙计也都没心思干活,他也找了个理由出来,便想回家,才出宜和行,忽然想:“不对,光少出事,我理应去关心关心的,就算不去见见老东家,至少应该去安慰安慰大少奶。”
便朝吴宅而来,走到半路,不防被个人挡住了去路。
侯三掌柜一愣,随即认出眼前人的面目,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顾大哥。”
老顾笑道:“小侯,要去哪啊?”
侯三掌柜道:“哎哟,这不是听说吴家出了点事,我心想横竖行里没什么事情,就想去吴家瞧瞧。”
“没什么事情了。”老顾笑道:“三少都处理好了。”
侯三道有些诧异,心想嘎溜虽然不至于将光儿怎么样,但一番夹枪带棒的敲打在所难免,怎么看老顾的样子,倒像吴家丝毫不受影响似的。
“走走走,咱们老哥俩好久没见面,陪哥哥喝两杯去。”说着就拉着侯三的手往一条巷子里走。
侯三掌柜只觉得手腕上好像套了个铁箍,不由自主地就被老顾拉走了。老顾是练了几十年洪拳的强手,年纪虽然不小了,却也不是侯三掌柜所能抵抗的,踉踉跄跄地被拉到那条小巷子里,侯三掌柜便觉得事情不对,这条巷子可没什么酒馆,喝酒怎么走这边来?
忙说:“顾老哥,这是要做什么?”
冷不丁一条麻袋套了上来,跟着头上挨了一下,他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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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眼前已是一间小黑屋,自己被绑在,老顾,嗑着瓜子,旁边长着两个面目狰狞的后生。
侯三掌柜:“顾大哥,顾大哥啊,你这跟我开什么玩笑呢。”
老顾笑道:“谁跟你开玩笑。开什么玩笑。”
侯三掌柜道:“不开玩笑,你绑着我做什么?”
老顾笑道:“我跟你这不算玩笑,你把光少卖了,这大概就是玩笑了吧。”
侯三掌柜心中大骇,嘴上却还叫道:“哎哟,这什么话啊,什么叫我把光少卖了?你…顾大哥你这、这…我怎么知道马车里坐的不是三少,而是吴六跟光少嘛。”
老顾笑道:“我有说你卖了光少,是卖哪件事情了吗?你这么着急就自己招了。”
侯三掌柜的脸一下子就青了:“这…这…这不满大街都说光少要逃跑,结果被嘎溜截的事情嘛。”
老顾道:“外面的说法,也有说光少要偷偷溜出去玩,结果遇到了嘎溜,人家好心给送回来了呢。若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怎么能一下子把事情给说到点子上!”
“这…这…”
老顾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光少这件事情,大少奶奶虽然没跟你说实情,可她能找你,那就是对你的信任。小猴子你也挺厉害的,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举一、举一…举一…”
侯三掌柜道:“举一反三…”
“对!举一反三!”老顾说:“大少奶奶让你找个随行通译,你就能猜到大少奶奶要送走光少,不但知道要送光少走,还连送走的路线都猜到了,这份本事,了不得,了不得!”
“这,这这,这…”侯三掌柜道:“顾大哥你太,我我我,我我…我哪有这个本事…不不,不是,我怎么可能做对不住吴家的事情嘛。”
老顾笑道:“你别在这里给我推托,在我这里推脱了,回头正主儿来了,我怕你没地方哭去。他整治人的功夫,可比我强。”
侯三掌柜的脸一下子有些青,老顾年轻的时候是混黑道的,这算是洗白走了正道,这几十年再没往回走,可是毕竟是混过黑的,有一些手段,做正经生意的人不敢用,他就敢,所以侯三一直都有些怕他。
这时听说还有个人比他厉害,侯三掌柜便有些发憷,试探着问:“老顾,顾大哥,顾爷,这还有谁要来整治我啊?你别吓我。你知道的,侯三我…经不住吓的啊。”
老顾笑道:“你胆子小,胆子小你敢卖主求荣,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没有没有…”侯三掌柜说:“我没有。”
老顾道:“这样吧,我请教你一件事情,你给我解开了,回头那正主儿来了,我给你求个情,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不敢不敢,顾大哥你有什么尽管问,只要我侯三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顾道:“大少奶奶让你找个通译,肯定也说了一番托词,现在吴家的形势很不对,你久在吴家,根据现在这个形势估摸到大少奶要送走的不是什么亲戚,而就是光少,这一点我也可以办到,可是这送走光少的时间和路线,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还猜的这么准?老弟,你给哥哥我指点指点吧?”
侯三心道:“这还用猜?吴家既然约好了让胡老七今天去沙面码头等着,显然是要走水路,那只要在吴家去码头的路上守株待兔,见到吴家的人截住,随便找个借口搜一搜,多半就能有所获。”
口中却说:“这,这这…我不知道的事情,顾大哥你让我怎么说啊。”
老顾又说:“光少这件事情也就算了,惠州茶道的事情,我就更不明白了,你分明不是管这条线的,又是怎么猜得这么准的?”
侯三的脸唰一下青了。
老顾笑道:“你是聪明人啊,想到了什么对吧?我直对你说,光少的这件事情,你说还是不说,我们都没兴趣。因为送光少走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吴家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这次三少为了引蛇出洞,在行里布了三个局,在家里布了五个局,总共八人入局,就只有一个人进了圈套。那就是老侯你了。”
侯三掌柜心中更是骇然,却还是连连摇头:“不,这是误会,这是误会…”但说话的时候,气力已经没刚才那么足了。
老顾道:“你是真不知情?”
“不知情,不知情!”侯三掌柜连连说。
老顾道:“我要不要给你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现在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这样子说出来的话,我能信?”
“我,我我,我这不是吓的吗?”侯三掌柜勉强的自己的气息,尽量平稳地说。
“其实你吓什么呢。”老顾说:“吴家是做生意的,不是劫匪,不是反贼,不是山贼,不是海盗,就算知道你出卖了,就算抓到了真凭实据,又能把你怎么样,顶多不过是把你驱逐出宜和行罢了,你心里其实是这样想的吧?”
侯三掌柜的心里,还真是这样想的。出卖吴家利益极大,而后果最多也不过被逐出宜和行,这也是他会反叛的原因之一。
老顾道:“不过三少老早就放出一句话来了,不知道侯三掌柜你听说过没有。”
侯三掌柜道:“什么…什么话?”
老顾道:“三少说,生意事归生意事,赢了亏了,都看自己的本事,但惠州这件事情,却是要了宜和行当家的的性命,大少的这条命,有一半要算到段龙江头上…”
听到段龙江三个字,侯三掌柜的脸色又青了。
老顾继续说:“另一半,则要算在内奸身上。”他踢了踢脚边的沙包:“侯三掌柜,你的葬身之地,是想选在白鹅潭呢,还是想选在上川岛呢?”
侯三掌柜看着那沙包,忽然就明白了老顾这话的意思,惊得整个人往后猛仰:“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你们不能冤枉好人,不能冤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