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嫂两人把话说开了,蔡巧珠又问侯三掌柜的下落,吴承鉴道:“老顾请了他去喝茶,问问那批本家茶的下落。”
听说侯三掌柜被老顾带走,蔡巧珠瞬间就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点头是觉得奸细既然抓到,落到他身上找到那批本家茶就有了指望,摇头却是以当前的局面来说,只怕那批本家茶就算找到了,吴家怕也是难以度过这个劫数了。
蔡巧珠刚才的这一番言语,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心思,就是那日听了吴六的话说吴承鉴对此次大难“胸有成竹”,所以就暗藏套话,没想还是没套出半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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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刚刚从右院出来,吴二两来堵路了,这次是老爷子来请。
吴承鉴无奈,又跟着二两叔来到后院,吴国英却没问他侯三掌柜的事情,只是道:“光儿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吴承鉴一听就知道老爷子已经把事情都看破了,就老老实实说:“另有安排。仍然是去吕宋,给那边亲族生意脚的信阿爹你还是要准备一下。”
吴国英也没多问细节,只是道:“这整件事情…昊官你有多少把握?”
吴承鉴想了一下,说:“要想翻盘,那是九死一生。”
吴国英道:“别赌了,带着光儿,你也走吧。以你的心计,便是到了海外,我相信也定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不行!”吴承鉴道:“这宜和行是阿爹和大哥多少年的心血,就这么舍了,我不甘心。再说我和光儿走了,阿爹你怎么办?你的身子经不起风浪折腾,更别说大哥了。我说什么也得博一博。”
他们福建的生意人,骨子里都有一种深深的赌性的,纵然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一线机会翻盘,便要放手一搏,这是渗入骨髓的东西,吴国英知道言语之劝无用,便不再说了,挥手:“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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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回到左院,让吴七去把院落关了,屋里只留三个大丫鬟,吴七把人赶了个干净后回来,看看屋里气氛不对——夏晴手里拿着家法呢。
吴七叫道:“哎哟,三少,这是要做什么?”
吴承鉴指着吴七道:“给我打!”
夏晴笑道:“得令!”举起家法,当头当面地就打,把吴七打得在屋里头抱头乱窜。
夏晴的力气也就那么点,就算全力打下去也只是痛不会伤,但吴七却还是鬼哭狼嚎的,叫道:“少爷啊,我的少爷啊,小七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就是要打死我,我也不怨,可怎么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啊。”
吴承鉴骂道:“还问我犯什么错?就是要打你个口没遮拦的。”
吴七叫屈:“我怎么就口没遮拦了?哎呀,夏晴妹妹,你轻点,轻点。打是亲骂是爱,你要是不想嫁给我,就别爱得我那么重…哎哟,哎哟!你怎么爱的更用力了!”
看看吴七被打得额头破损眉角乌青,吴承鉴才道:“行了,晴儿。”
结果夏晴又多打了两下,春蕊过去拉住才肯罢休。
吴七上前哭丧着脸:“我的少爷啊,你究竟为什么打我啊。”
吴承鉴骂道:“嫂嫂对我的事情起了疑心,我估摸着是你走漏了什么风声给阿六,阿六又告诉了嫂嫂。”
吴七的眼珠子溜了一圈:“没有,肯定没有!”
吴承鉴冷笑:“你眼珠子这么一转,就说明肯定有,而且还不止一件。夏晴,给我再打!”
吴七滚到了吴承鉴脚边,抱住了吴承鉴的大腿,把风月场上学来的惫懒都用上了:“少爷啊,饶了我吧,我不敢了,不敢了。”
夏晴怕家法蹭到三少,就打了他几下大腿。
吴承鉴道:“我就知道,这个家就是一面筛子,哪里都漏风。”又对春蕊说:“你看看,连小七都把我的事情给漏出去。”
春蕊连忙替吴七求情:“七哥就算真的漏了什么言语,也不是有心的。再说六哥也不是外人。”
吴承鉴说:“他要真的有心漏风,这会子可就不是夏晴拿家法了。哼,我知道吴六是他亲哥,他信吴六,就像我信我哥哥。可这个宅子里,谁没一两个最信任的人?我之前一些事情不告诉你们,不是信不过你们,只不过所有的秘密,一旦出了口,一传二、二传三、三传五,多少泄密的事情,就是这么来的。”
吴七道:“我对别人口风可紧了,再说也不是我自己要说,但我哥哥看着老实,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骗谁也骗不过他,瞒谁也瞒不过他,有什么办法。”
吴承鉴狠狠踹了他一脚:“那行,我不要你了,回头你去左院服侍去,换了你哥来跟我。我身边就少个老实人呢。”
吴七又哭嚎了起来:“不行,不行,少爷啊!你不能不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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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说换人,也就是说说而已。吴七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他的人,两人厮混在一起的时间比亲哥吴承钧还多,这等骨肉相连的关系,怎么可能真的换人?今天闭门打了吴七,但最要紧的那两句话其实是对春蕊说的。
再往后的日子,吴承鉴忽然间就消停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连花差号和神仙洲都不去了,整天就窝在左院里,与夏晴做些欢快的事情,寻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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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鹅潭那边,疍三娘连日不见吴承鉴来,虽然明知道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却还是心中寂寞。忽然想起:“我的封帘宴,因为这阵子事情多,一推再推,他虽然说我封帘他一定要到场,但现在他怎么还可能有这个心情?看看第二次保商会议就要开了,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他必定更加没心情了。不如就瞒着他,干脆就把宴席给办了吧。”
她还是有一些梯己银子的,准备就拿出一些来,置办了一些瓜果酒菜,海鲜自有疍家供应。
宜和行全盛的时候,花差号上跑腿的人甚多,但最近连续出事,吴承鉴还没开口撵人,下头却就有人不稳了。
周贻瑾眼明耳聪,虽然常常在船舱里独自一呆就是大半天,但真遇到了事情却是干脆利落,为免这种风气蔓延,就先将花差号给清洗了一遍,将那些但凡有一两句抱怨怀疑的下人全部遣走,只留下四个小厮,四个丫鬟,两个仆役,两个妈子、六个水手——这些人或是受过吴、周、疍三人恩情,或者是性情忠厚纯良,或是对吴承鉴依附性很强,周贻瑾料得他们应该能与吴家共渡难关。
不过花差号实在太大了,一艘几百人都装得下的大船,一下子遣得只剩下二十个人,整艘船当即显得空空荡荡。
疍三娘只看到一片冷清,周贻瑾却就想到:“被遣走的人里头,必然有人心怀怨恨,他们知道花差号的虚实,如果第二次保商会议投筹对吴家不利,这些人就可能心生歹意,只怕会勾结宵小来犯。”
假如铁头军疤在此,招呼一声,一下子来个几十个护卫都不成问题,短腿查理那边也能很快募集到许多水手,但眼下军疤不在,让查理另外招募水手于此时也不合适,周贻瑾思索了片刻,忽想:“千日防贼,终究防不胜防,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做贼。”便有了计较,写了两封书信让人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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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疍三娘已经张罗起了封帘宴,她也不将事情做大,若换了往日,她的封帘宴能将整艘花差号都坐满了,现在只是准备在甲板上摆了八桌酒席,算是完了一个念想。
就算这样,船上的人手也有些不够,便来请教周贻瑾,周贻瑾说:“请些疍村的人上船吧。也让花差号热闹一些。”
这倒也正合了疍三娘的心意,就派人去疍村请人。
这一带疍村是受过吴承鉴恩惠的,又都与疍三娘亲,所以一叫就来了几十艘船,三娘的堂兄翁雄带了一两百号人来,准备轮番上船给疍三娘挑。
疍三娘道:“又不是要开这艘大船去打仗,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真要打仗,这些人也不够。”翁雄道:“总之你尽管挑就是。挑剩下的我带走。”
疍三娘在官商两道眼中地位卑贱,可在在疍村她的形象却伟大感人——为了家人卖了自己入花行,跟着又让吴三少大笔大笔地出钱,救了整条遭灾的疍村,这可是舍己为人的菩萨行啊。更别说这几年来她对附近的疍家多有救济——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许多疍家儿都乐意为她效力。
疍三娘看着那些已经上船的疍家兄弟姐妹,不好下决断,又来向周贻瑾求助,周贻瑾却不客气,就挑了二十几个手脚伶俐的后生,留在船上做打扫,又挑了十几个壮汉,留着干粗活,又挑了十几个悟性不错的,跟着水手帮忙操驾花差号,,另外挑了十个疍家少女,交给疍三娘去安排。
疍三娘要给这些人安排住宿,谁知翁雄道:“他们怎么能住大船上,可别脏了这里。”
疍家儿被地上人欺压惯了,非但不敢反抗,反而生出种自卑感,按翁雄的意思,就用十几条小渔船挂附在花差号周边,白天就让这些人上船干活,晚上就让他们回小渔船睡觉。
疍三娘道:“那怎么可以!那样太失礼了。”
那四十几个被挑中的人,却都觉得这样做没什么问题。
翁雄说:“那就这样定了吧。”
周贻瑾又招呼了翁雄到一旁来,对他说:“或两日后,或三日后,会有宵小上船偷盗抢劫,说不定还要杀人放火。”
翁雄吃了一惊:“什么!谁这么大胆?”
周贻瑾不答反问:“你们疍村之中可有些力大胆壮,敢与盗贼搏斗的么?”
翁雄道:“我们疍村不敢抗法,不敢抗汉,也不敢得罪旗人老爷,但贼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们也要奋命一搏的。”
周贻瑾道:“这两天我会在船上安排一下,需要你那边再出八十到一百个人左右,能抽出这人手么?”
翁雄道:“没问题!附近十几条疍村,都常受三少、三娘的恩惠,我招呼一声,别说一百人,三四百人也没问题。”
周贻瑾道:“不要搞得太大,要把事情做得隐秘些,离花差号大概二里处有个刚刚露出水面的小沙洲,你暗中挑选人手,后天晚上开始,便将这百余人召集起来,开船到那沙洲附近,到了那里再说明缘由。若花差号上未举信号,你们不用过来,若见信号,马上发船来援,具体要怎么做,我回头再与你细说。”
翁雄一一答应了,不过他在疍家儿里是难得的胆大心细,忽问:“周师爷是怎么知道会有贼人要来的?还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要来?”
周贻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这一笑犹如江海交界处一轮红日初升,说不出的明光灿媚,翁雄没来由地感到脸上一热,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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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第二日就要是第二次保商投筹会议了。西关吴宅,不知道今夜会有多少人睡不着觉。
左院里头,春蕊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说话,幸亏吴承鉴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让房里的丫头们多多少少安心了几分。
晚饭过后,吴国英忽然把他叫了过去,说道:“走,跟我去叶家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