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二十四日,王师出雍,风驰电掣。
十余万骑浩荡出关,在原平一带聚集点卯,随后高擎王旗,大举东进。
此地乃平原郡,地属赵,占属秦,游敌错节,神出鬼没。
韩信纵兵明显变得慎重起来。
为了防备偷袭,他把军阵列作梭型,最外围是阵势宽松的四十旗牧骑,隔五里向内,是破狄军组成的前后两军与王军铁骑所成的左右护军。
四阵紧密,向内又两里才是中军,除了扶苏的甲车王旗,就是如金疙瘩一般宝贵的骑中贵族白狼营。
担任中军护卫的是镰鼬营的轻骑,卓青与臼弗各领一部万骑,卓青在内,随军同行,臼弗在外,一曲前出百里,散侦敌踪,一曲坠后五十,备敌尾袭。
大军以严整之势日行三百里,每正午暑热便避入林中复健马力,昼伏夜出,遇城不入,只四天便到达四郡之交的肥子县城,这才第一次入城整顿。
佐王亲征事关重大,扶苏虽入城休息了,韩信却不能有片刻放松。
他把几路领兵大将唤到一处,戳着皱巴巴的羊皮地图差派任务。
“大军会在此地休整两日,补给养,健精神,为保王驾安危,诸君切不可懈怠。”
众将皆应诺:“嗨!”
“旦君,肥子城南十四里有羊山,地势下缓上陡,于巅可窥全城。这两日你领破狄驻于此山,在山巅建起望台、烽火,以为犄角之势。”
旦抬手抱拳:“嗨!”
“泾阳君,王军为城守,近几日入城弃马,登城轮值。切记要排好值序,不可使士卒疲累。”
乌鹤敖点了点头:“嗨。”
“臼弗君,你部连日辛劳,可于松溪扎营,位置……城东二里那处缓丘最佳。”
臼弗亦无歧见。
“左车兄,牧骑不驯,需强加军纪。你军扎于城西五里清漳水畔,每两个时辰遣斥侯八屯探查各方。无事失期者,斩,斥侯擅离者,斩,无令出营者,斩。”
李左车皱一皱眉,待看到韩信嘴角的燎泡,暗叹一声:“嗨!”
“还有青君……”韩信把地图摊平,向着邯郸划出一条东南向的斜线,“你部入城休整三个时辰,日失起行,前出至信都。待荡平沿途之后,可入柏人城候军。”
说到这儿,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城中有驽马万匹,你去寻吕氏商会,支五千起行,以应不备。”
卓青眼睛登就一亮:“驽马?是公是母?”
韩信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皆官场优选,六至八岁的产奶母马,定合所用。”
“产奶的母马!”卓青大喜过望,“我这便去寻人!”
他说完话拔腿要走,韩信一声唤住他:“计三十鞭入刑,待入柏人后,你自去寻军法领罚。”
“诶?”
“将令!”
卓青这才如梦方醒,忙正肃回令:“本部休整三个时辰,沿东南巡至信都,再返柏人入城,罚三十鞭!”
“可愿接令?”
“嗨!”
“速去吧,莫忘了领罚。”
“嗨!”
在诸袍泽的嘲笑声中,卓青灰溜溜掩面而逃。韩信看着他轻挑的背景,越看越觉得难以放心。
“横兄……”
“上将军只管下令。”
“劳烦与卓青所部同行,先锋之职事关重大,我恐他应付不来。”
田横苦笑,温言劝道:“青有将才,只是年岁尚轻,不如臼弗稳健……”
韩信抬手止住,冷声说:“闻小利而失常心,足见其心性不定,尚不可委重任,横兄莫再多言。”
田横唯有应诺:“上将军,若遇敌情,何解?”
“能避则避,散骑而随。若实在避不了……当尽歼之,不可使大军行迹走脱。”
“嗨!”
防卫事务如此便算安排妥当了,空等一场的柴武耸耸肩,吹个口哨下令白狼入城。
他们历来是宝贝,从不参与军中杂务,只管养精蓄锐,亡命杀敌,这一点,在每个将军手下都无有例外。
……
扶苏与众挂名的莫臣连袂入城,只见城中各门洞开,俱是狼藉,放眼望去,除了臂系各色彩巾,在四下整治物资的商贾民夫,竟是一个寻常的百姓也无。
他大感奇异,随手拖了个系蓝巾的管事,召商事主人前来问话。
不一会,负责肥子城补给事务的主事就来了,居然是身挂六国相印,忙得日理万机的吕泽本人。
“泽卿,你竟在此?”
吕泽满脸疲惫近前下揖:“贱民吕泽,见过王上!”
“你如今佩多国相印,为诸强封君,如何言贱?”
“诸强非正统,王正统也,故泽在大雍为贾籍,行到何处,亦是贾籍。”
扶苏大感欣慰,拍了拍吕泽的胳膊:“商贾在大雍亦非贱籍。泽卿,新《户律》法定各籍等同,不再歧视,你想是还不曾看过吧?”
“当真?”
“若非在雁门时与迟卿奏对,孤也险忘了新的《户律》。索性如今记起来了,必无错漏。”
听着扶苏的温言话语,吕泽感激得热泪盈眶:“贱……草民谢王上隆恩!”
寒喧完了,扶苏待吕泽抚平心绪,齐进到处空无一人的酒肆饮茶。
“泽卿,赵地大战绵延,民皆逃亡,想必对商会的生意影响很大吧?”
吕泽笑着为扶苏斟上茶:“影响自然是有,只是生意并非差了,而是好了……”
“如何能好了?”扶苏不解道,“孤观此城,空无一人,商人还可贾货与谁?”
“王上不知啊。”吕泽拱手拜了一拜,正色言道,“兵祸如虎,民皆畏之。虽有我大雍明令交易之法,强止了屠城恶事,然兵祸亦害民苦。仅以赵地论之,刑徒军、楚军,以及赵国散兵游勇肆虐,治军皆不严,多强抢、劫掠之事。士卒乍得财,必挥霍,与我雍商贾酒肉者有之,贾剑甲亦有之,连交易之物也是五花八门,金玉、玩赏,田宅,凡可易者,皆用之贾。”
扶苏大感?异:“田宅亦可贾?”
“正当来说,似这等未有明录的田宅商团是不取的,概无官印田契,难保全也。但凡事总有例外。王上东狩,将辎重重任托予商贾,我等商会感激涕零,恨不得效死命。”
“想我等与上将军议补给事,知沿途需城池两座供大军休整蓄锐,便与郑师小施计谋,只十日便从刑徒军手上换得。可笑章邯军纪废驰,至今仍不知自己已失了城池,又当作何用。”
此话宛如天方夜谭,扶苏听得嗔目结舌:“肥子城,要地也!私相授而不知其往,似这等军匪,岂有勇名?”
吕泽不屑得笑出声来。
他抿一口茶,清清嗓子,郑重以答:“王上,敖仓是如何被我等搬空的?刑徒军非秦之正戍,章邯亦非往日秦将。此军将佐虽皆名门所出,然名为国卒,实则悍匪,其勇便勇矣,若论忠、毅、廉、耻,不曾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