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段路程,叶长歌才意识到自己那番奇怪的感受从何而来。
她起身撩开车前的帘子,蹙眉道:“你不是九王府的人。”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马车夫没有回头,在黑夜里他的后脑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张没有五官的正脸。他继续驾着车,身体岿然不动,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叶长歌冷然睨了他一眼,知道说“停车”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她毅然从车上跳了下来。
马车没有丝毫犹豫的继续前行,消失在夜色中,幽灵一样来去匆匆,不留痕迹。叶长歌捂着手臂蹒跚着爬起来,她痛的倒抽了几口气,浑身的警觉性都被提了起来。
道路幽暗,两旁高墙巍峨,将宫殿周围散发出来的光亮都挡在了外面,僻静异常。
她有些后悔自己迟钝的反应,此时此刻若是走回丞相府也还有一长段距离,要不然就转去楚世璃的府邸好了,顺便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此她便调转方向朝着九王府走。
穿过御花园,叶长歌尽量避开御书房里的灯光,防止被人发现,忽然她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影慢慢的走近了,身形有些摇晃,似乎喝醉了酒一般。
叶长歌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那人似是从一片沼泽中踏足而出,苍白的轮廓逐渐显现,她半睁着眼,瞳孔无神的看着地面,双手低垂在身前,随着颠簸而晃荡。
那人越走越快,似是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轰然跌倒在地,额头恰好触在叶长歌的脚尖。血一下子晕散开来,盈盈积聚在大理石雕刻的花纹里,浸湿了叶长歌的鞋尖。
叶长歌慢慢的蹲下身,伸出手在那宫女鼻下一探,猛的缩回手来。血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她的七窍里流出来,鲜红的粘稠的,甚至还带着鲜活的热度。
一种恐怖的感觉抓住了她的经络,就好像在她的关节上打了许多孔,传上了细细的银线,勒紧,把她变成一个无法动弹的木偶。
一些难以凝聚的东西在脑海里流窜,捕捉不到。叶长歌抬起头,伸手半遮住了眼,她看到了密集起来的灯光,渐渐的将她包围,那是一个牢笼,不,是一个放置已久的捕兽夹——等待她很久了。
不寐的夜晚。叶长歌站在大殿里,接受着楚毓的审视。
楚世璃是和楚毓一同前来的,看见她眼里都是惊讶之色,显然方才他们俩一直都在一起,先前邀请自己见面的也不是他。
“皇上!”刘太医匆匆上殿,拜倒:“尸检结果出来了。”
“死因是什么?”楚毓皱眉道。
“回皇上,是一种名为‘化血’的蛊虫。”刘太医道:“将人体内脏腑通通融为血浆,才致七窍流血而亡,只是此虫中原地区少见,究竟为何用处......臣也不知。”
“是哪个宫里的?”
“回皇上,是御膳房里的。”刘太医道:“晚上预备替皇上送碧根果来着。”
楚世璃悄然挪到了叶长歌身边道:“皇兄这几日每晚都要食用碧根果,今晚到了点却没人送到,正觉得奇怪呢,就命人来催,谁知一催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过为什么你会在现场?”
叶长歌颦了颦眉,刚准备回答,就听闻一阵大阵势汹涌而来,赵嫣和赵裘二人愁云满面的走进了大殿,赵嫣痛心疾首道:“皇上!后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臣妾居然不知,是臣妾的过错!”说完她取了帕子拭泪,身后的赵裘低头不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微微抬眸睨了一眼叶长歌,神色诡谲。
“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楚世璃撇撇嘴说。
“也不怪你。”楚毓淡淡道:“赵爱卿怎么也在?”
“回皇上的话,微臣一直在陪表姐话家常来着,聊得兴起就忘了时间。”赵裘恭敬道:“不料宫里发生了这等事,臣是定要为皇上分忧的。”
楚毓叹了口气,返回座上,扫视着殿中这一干人等。
“丞相这么晚了,为何会在宫里?”赵裘望着叶长歌,一脸的惊讶。
“说来也巧。”叶长歌不动声色道:“我恰好在命案现场。”
“都说第一个发现命案的人有一半的嫌疑是凶手。”赵嫣阴阳怪气道:“丞相大人难道不该有所解释?为何深更半夜的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叶长歌皱眉,她看了看楚世璃,楚世璃一脸的焦急和迷茫,是想帮忙却又帮不上忙的纠结模样,她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不能将他扯进来。
“丞相大人怎么不说话了?”赵嫣步步紧逼:“还是因为内有隐情啊?”
“贵妃娘娘,微臣以为此话由皇上来问,更有说服力。”叶长歌转身不再看她,对楚毓行礼道。
赵嫣气结,急急的看向楚毓道:“皇上,此事蹊跷,非得查清楚不可!”她顿了顿,抚着胸口低声道:“臣妾曾经听父亲提过化血蛊虫,是赫赫族里流传的一种巫蛊之术,据说可以从活人体内提炼灵魂生气,振己命盘,有青春永驻,保富贵荣华的功效。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该是如何阴毒的巫蛊之术啊!不查个水落石出,必定后患无穷!”
楚毓一直没有说话,他五指轮流敲击着龙椅的把手,目光沉沉落在叶长歌的身上。
叶长歌觉得泰山压顶,楚毓第一次用如此眼神看她,怀疑的,莫测的,让她很不舒服。
“皇上,臣自知有难以洗脱的嫌疑。”她一咬牙冷声道:“臣请求搜查丞相府,以证清白!”
“长歌!”楚世璃脱口惊道,试图阻止,叶长歌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兴宅子风水的巫蛊之术必定要在宅子里放些什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搜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初,立刻待人,搜查丞相府。”楚毓盯着叶长歌看了片刻,启唇道。
叶长歌心底一沉,她发现赵家那对表姐弟神态怡然,他们甚至没有出言反对......就好像在等待着这一场搜查。
金红色的火光又包围了丞相府,仿佛一条巨大的蟒蛇盘踞在外,随时准备用身躯绞死猎物。
绿柳南雨忠叔都被赶到了府外,被侍卫看守着不让进门。还有楚问筠,她怯怯的看着一群气势汹汹的侍卫涌入了丞相府,好像一群白蚁闯入了一块巨木,很快就将其撕咬殆尽。
夜被灼烧出了焦糊的气息,叶长歌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看着偌大的丞相府被翻的千疮百孔,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接头,被众人观望。
“大人!”绿柳抓住她的袖子,眼睛发红:“他们凭什么!”
叶长歌握住了绿柳的手,紧了紧作为安慰。然后看着那群侍卫从里面走出来,将一个长相古怪的泥人模子和一撮头发呈给了楚毓。
楚毓的瞳孔渐渐的收缩,他猛地回头看着叶长歌。
“你如何解释?”楚毓一字一句道:“朕给你的富贵荣华还少么?你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要在朕的后宫搞巫蛊之术!”
“微臣没有。”叶长歌和他对望,微微抬起下巴,说话掷地有声。
“那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楚毓的眼睛有些红,他高举着那泥人问:“朕还以为你是多么的正直和清白,竟要求朕遣人搜查丞相府,你是不是以为朕下不了那个狠心,朕就会信了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此姑息你?”
“臣没有。”
“你还说没有!拿朕和你之间的友情当砝码!逼着朕现在做出抉择!你还真是舍得!”楚毓冷笑。
“皇上,臣以为多年友谊,皇上最起码会信任臣。”叶长歌漠然道:“不光是皇上,臣也失望了。”
“你!”楚毓猛的揪住了叶长歌的衣领。
“皇兄!”楚世璃扑上来扯开楚毓紧握的手:“我们和长歌朋友多年!你该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楚毓嗤笑着反问:“那你问他,为什么此番一定要接见赫赫族来使?说什么也不让朕用赵裘?”
叶长歌浑身一颤——又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你说啊。”楚毓逼上前来狠狠道:“你若是说得出缘由,朕就信了你!”
叶长歌微微别过脸,她阖上双眼,睫毛轻颤,仿佛是认了。
“呵,说不出来了吧?”楚毓退开,怒极反笑:“叶长歌啊叶长歌,曾几何时,你开始欺瞒朕!”
他猛地拂袖转身,哑声道:“丞相施用巫蛊之术,秽乱宫闱,草菅人命!押入牢中,再行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