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记是一市长官,首先当然是要维护政府的脸面。马长发一而再地带头闹事,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他带来了二十来个武警,就是想采取强硬手段,制止这起事端。
民众闹事成了惯性,那么以后点点事都会采取这种极端方式。这是政府绝对不能容忍的。稳定,对于一届政府来说,那是比天还大的事。可以没有政绩,级最多说他没有能力,但不能保证一方稳定,那就是不这个性质了。
当然,他也非常厌恶高龙腾了。这个害群之马,自他来到邵宁市,就没有让他好好过安宁日子。不过,那是官场的内部问题,就算高龙腾做错了,也首先要维护他的面子。
一个县委记的面子,那是与政府的面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已经不是官官相护的问题了。可是,当在他刀子一样的眼光下的马长发,反而一改委缩,反而直起了腰与脖子,抬起了头来,心中反而有种不好的感觉了。
“江记,我觉得我这个党员没有降低党的威信,更没有损害党的利益。我是个党员,更是个穷苦农民,我带着我们这个穷得吃不饭的村子,能吃饭了,讨不到老婆的男人们,能讨到老婆了。是干什么的?那就是带领广大民众翻身做主人,过好日子的。自从村民过了好日子,哪个群众不说好?”马长发目光灼灼,让江记有种被灼痛的感觉,“最少,我认为比高龙腾那个县委记的觉悟高,起的作用好。他到隆山来干了什么?让哪个群众致富了?让哪个穷人脱贫了?他是来断我们的致富路,让我们广大村民再去过那贫穷的日子!我做为员,难道不能与他争几句?”
江记有些无语,不过,他官.场老手,如果不能对付这个小村长,那还不如撞死了。
“你的意思是你带着村民闹事对.了?你还有没有党性?我们人,一点原则性都没有了吗?”
“江记,你别给我与村民扣这.样的帽子。”马长发直视着江记,“第一,我没有带着他们闹事,你可以去问他们,我带他们闹事了吗?第二,他们也没有闹事,他们闹什么了?是打人了还是骂人了?难道来问一问为什么要断我们的致富路也错了吗?”
马长发好歹也当过兵,并在部队入了党,扳这样.的歪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且,他确实没有带头闹事,村民知道要停产水泥.厂,早就拥来了。并且,他在村里的威信之高,无人可比。他没有带着闹事,但他一出面找高龙腾论理,这些村民才不管高龙腾的背后是天王老子呢。他们只认识他们的村长村支马长发,哪有不来助威的?
“你还强词夺理,那他们围在这里干什么?千人.围在这里,你们要干什么?你一个村支,不能维持一方稳定,还有理了?”
“江记,我们这.里很稳定,非常稳定,以前穷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偷甚至抢,现在还有在牢里坐着的,但自从富裕了,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我们苦农民,没有大的志向,只要有饭吃有衣穿过好日子,哪个愿意去做这样的事?”马长发也不急了,“他们围在这里,就是因为以后又要过那种苦日子了。”
江记脸色煞白。
“呃……马长发,你还真有理了?”黄市长见江记怒气冲冲,但又找不到好话说,赶紧插来,“你先不要说这些,赶快把村民劝走,有事情可以慢慢说嘛。”
“好,江记,黄市长,我可以去说,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个条件。”马长发嘻嘻笑起来,“你们停立水泥厂也可以,但是,要给我们找条活路,我们村贷款了两百多万买车跑运输,要是没有了水泥厂,不但马变成穷光蛋,而且会欠一屁股债,你们想办法给我们免了这笔钱。当然,这些人中还有很多不是我们的村民,是外面来的司机,他们也都是贷款买的车,两三百辆车,估计总共在银行里贷了千把万,当然,我不管他们,只要把我们村的贷款给免了就行了。”
黄市长与江记的眉毛皱起来。
“你以为我们想与高记唱对台戏啊?你们封的是沙乐儿的水泥厂,关我们屁事呢。可是你们停了水泥厂,那我们就没活路了。”马长发笑得更好看了,一口黄板牙全露在外面,还掏出烟来,“来,江记,黄市长,抽支烟,消消气。”
黄市长摆了摆手,江记青着脸,没有理睬他。
“呃……你们一定是赚我的烟不好,肯定是抽大中华的?以后我只怕这样的烟也抽了,只能抽一块三一包的了,还是自己先过过瘾。你们当官的就是过得舒服啊,不用愁,钱大把大把的只管用,哪里用得着管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的死活?”他一边说一边点燃了烟,笑得更开心的样子,“如果你们不答应我这个条件,那你们想抓我去坐牢就去坐牢,免得在村里烦恼。”
说完之后,他也不坐沙发了,直接坐在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马长发,我不是说了那些事以后再商量吗?你还真以为我们拿你无可奈何啊?”
“黄市长,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吗?如果这个条件也达不到,我如何去劝大家离开?”马长发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个小农民,权在你们手里,枪也在你们手里,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苦农民哪有说话的权利?”
“你……”
两个邵宁市的大佬,都气得脸色铁青。
“马长发,你怎么这样啊?”
黄银海在一边发急。可马长发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抽烟。
“黄银海同志,像马长发这样的支,你们是怎么把关的?”
“江记,这峡山村只有他这个党员。”黄银海苦笑着。
“只有他这个党员?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不发展党员?”
江记怒气冲冲,把火气发往黄银海的身。黄银海只是苦着脸,但心中也有怒气了,只不过他强压着怒气。在他心中,这马长发本来就是个不错的支与村长。
原来在另一个办公室里的领导,都过来了,在走廊看着。丰殊雅有些担心,心想这回还真是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
“江记,你以为我稀奇这个支与村长吗?从今天起,我还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支与村长了,哪个愿干哪个干去!”
马长发也有些要暴发了。
“哼……你还想当支么?”
江记眼如冷芒。
高龙腾没有笑,也没有高兴。他还是有自知之名的,这里闹成了这样,江记肯定恨死他了。不过,他的心很稳,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
也许,他也有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觉悟了。
“随便,我太高兴了。”
马长发破罐子破摔了,更加不理人了。
“先把他铐起来!”
江记也大怒了。
“来。”马长发伸出了手,“我等着呢,你们当官的也就是这点本事了,我们穷苦百姓就像路边的野草,任你们割任你们踩了。”
黄市长听了江记的话,却皱起了眉头,不过也是不置可否。黄银海更不敢说话,外面的大官小官们更没有人敢吱声了。
“黄银海同志,你现在去向外面的群众喊话,要他们散了。”江记要采取强制措施了,“马中尉。”
“到!”
一个穿武警服的军官大声应道。
“采取行动,哪个再带头闹事的,一律抓起来。”
“是!”
“把马长发带警车去!”江记一条条地发布命令,“哼,无法无天了。”
隆山县的警察立即去推马长发。
“不用推,要杀要剐随便。”马长发倔性来了,“要去哪,你们带路,我会跟着,刑场也没说的。”
他们向外走去。
外面的人群本来还算安静,大家有站有坐,还有说笑的,但一见到马长发,就炸了营。
“你们为什么抓人?”
人群蜂拥而来,将他们堵住。
“乡村们,你们不要闹了,谁再闹抓谁!”
黄银海只好硬起心肠喊起话来。
“要抓人,抓我好了。”
马华首先冲来,接着几个冲来。武警得到了命令,立即将前面的几个铐了。可是,这不但没有吓住人,反而一大群人冲了来。
“你们为什么抓人?还有天理没有?”
“乡亲们,他们不给我们活路,还抓人,都抓去好了,我们跟着他们吃饭去。”
很多人喊起来。场面立即有没法控制的感觉,不但是青壮年往前冲,老人、妇女、孩子都往涌来。
“放开我爸爸……你们这些坏蛋……”
有孩子拉住武警的衣服,大叫起来。女人们叫着也哭喊起来。千人都向前涌,武警能抓人,但这么多人怎么抓?还有女人孩子怎么抓?他们已经铐了十多人,但青壮涌前的越来越多,手铐也不够。
这里人太齐心了。
马长发眼睛朝天,戴着手铐,一边走还一边抽烟。村民们也不打,只是涌来,喊叫着,你要铐,他们平静地让你铐,但就是不后退。
这是马长发早就跟他们说过了的,不能打人,也尽量地不要骂人。他们激动,他们气愤,但他们记住了马长发的话。
江记脸色铁青。
“乡亲们,你们不要让了坏人的当,赶紧散了。”
“你放屁,狗的马支犯了么子法?”
“你们当官的都是黑心鬼,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放开马支。”
……
群情汹涌,马路围死了的货车,很多都鸣起喇叭来。一时声势更加浩大,水泥厂几百工人也出来了,但陆小松挡住了他们。
江记还要说话,但声音太大,一个武警递给他一个扩音器,他对着扩音器大喊起来,不过,声浪还是压住了他的声音。
武警也压不住阵势了,人群中有些小孩子大哭起来。
“江记……”武警带队的中尉有些担心地看着人群,“要不要鸣枪警告?”
江记摇了摇手,脸色铁青。
“大家楼去。”他只得大家退回去,怕闹出更大的事情来,不说别的,如果场踩死了小孩子,他都没法收场,“你们守住办公楼的入口。”
他知道,自己的强制措施是失败了。他不知道,这里的民风本来就强悍,纯粹的刁民,历来都是抱团成堆的,马长发就像是他们的族长,家里有五兄弟,堂兄堂弟就更多了。全村本来就是一家子,而且马长发为人极好,在村里威望有加。
穷怕了的人们,是这么好说服的么?在他们来说,穷比坐牢还可怕,再说,马长发早教育了他们,他们这样做没有犯罪,只是争得应有的致富权利,政府判不得他们罪,更不可能让他们坐牢。
江记、黄市长与黄银海到了楼之后,开了个小会。
“老江,看来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啊?”
黄市长皱着眉。
“这策略不是我们来之前商量好的吗?”
江记还是一脸铁青。
“是这样不错,便现在看来行不通啊。”黄市长反而面无表情了,“现在已经两点多了,再这样下去,天黑也处理不好。天黑之后,我担心会出更大的变故。”
“那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觉得还是只能说服马长发。”
“能说服得了吗?”江记也面无表情了,“他那个人太嚣张了,不治治他,以后更没有办法管他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关键是现在要解决问题。”
黄市长拿出烟来,第给江记与黄银海一人一支,三人都抽起烟来。
“那你去做做他的工作,他现在对我有抵触情绪。”
“我只怕也没有用。”黄市长苦笑了笑,“黄县长,你想点办法。”
“我已经做他的思想工作一午了,没有用啊。”黄银海无奈地摇摇头,“关键是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水泥厂停产,他们就没有了致富路子,而且,贷款了那么多钱买车跑运输,没有了货源,他们用什么还贷款?就算现在解决了问题,这也是隐患啊!”
黄市长点点头,看着江记,江记沉默不语。
“老江,我们是得在源头解决问题啊。”
黄市长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在高龙腾的身解决问题。
“老黄,我们不是达成协议了,今天不问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你怎么又提这个了?”
江记明显心情不好。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听了江记的话,黄市长也有些怒气了,沉默着抽烟。
“老黄啊,你以为我不想解决这个问题么?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解决,牵扯太大啊。”江记听到了黄市语气里的怒气,“不但有高龙腾的背后的人,还有环保局,这么搅来搅去,我们受得了么?”
黄市长又不说话了。他也知道,高龙腾背后坐着尊大神,而且环保局的人也不敢得罪。环保局看似没有太大的权利,可是他要是利用起自己的权利来,麻烦事多得很。
江记与黄市长都抽起闷烟来。
“银海同志,沙乐儿呢?”
江记突然抬起头来。
“他啊,在广州呢。”黄银海也抬起头,“他老婆怀孕临产,昨晚突然滑倒,住了院。他昨晚就去了广州,今天听到这里闹事,已经在往这边赶,估计三点钟以前能赶回来。”
“哦……”
江记脸现出复杂的神情。
“他是什么反应?”
“知道省环保局要水泥厂停产,他同意了。”
黄银海看着江记脸复杂的神色,有些不知道他想什么。
“他同意得挺快的嘛。”
“胳膊还拧得过大腿么?”黄银海叹息一声,“如果水泥厂停产,我只怕县里的财政收入又成了问题,工资也成了问题了。”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江记脸显出不耐烦的表情,黄银海也不说话了,而且神情有些冷。看江记的样子,似乎对沙乐儿有些不满,甚至有可能怀疑沙乐儿与这件事有关。
他是肯定会维护沙乐儿的,不觉有些为沙乐儿担心。
听到江记的口气,黄市长不禁也看了他一眼。不过他表情沉静,眼皮儿都没有动一下。
“银海同志,你有沙乐儿的电话?”
“嗯……有。”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他到了哪里了。”
“好的。”
黄银海拿出手机,拔打沙乐儿的电话。
“沙董,你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到?”
“黄县长,已经到邵宁市了,很快就到了。”沙乐儿在电话里说,黄银海一般情况下总叫他乐儿,只有在别的人面前打电话才会喊他沙董,因此,也喊他黄县长,“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唉,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黄银海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江记与黄市长。但两人都面无表情,就没有多说话。
“我很快就到了,到了后再与你联系。”
两人收了电话,黄银海又把沙乐儿的话跟江记与黄市长说了一遍。那两人还是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