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于府内闭门思过,转眼过去半月。
这日他得到朝上消息,赵楷率大军北上征剿田虎,心中更加笃定道君皇帝要改立太子。
如果赵楷一战功成,怕是用不了多久,甚至极可能趁热打铁,回来后道君皇帝就会将改立太子之事提上朝议。
到时最惨的就是赵桓,从云端跌落平地。
至于他自家,倘道君皇帝在位还好,若是赵楷将来登极,怕不是会被清算报复。
这时已是秋中季节,窗外的树叶绿中泛着微黄,花草也没夏日里生机勃勃,一切都预示着年里最好的时光就要结束。
赵柽坐在书房,旁边一个小书僮正在三足瓷洗里洗笔,小书童叫做雨墨,这原本是宗泽的人,只因赵柽也想寻个伺候写字的,宗泽就推荐了过来。
赵柽看其伶俐,便收入府中,月俸自然多给,平时教其读书,也有举一反三的聪慧。
他刚刚写了三封信,一封给辽国萧敏,里面稍稍提了下她父亲辽西郡王的死因,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说给萧敏听,不然以她的性子,怕是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会闹出些没必要的麻烦。
第二封信给琼英,赵楷征剿田虎,无论胜败,他都不会插手,但为防万一,他须让琼英提前做好应对准备,若赵楷真的胜了,好也有一条退路。
第三封信是给大理段易长的,他在信中询问段易长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名为藤甲。
大宋眼下的甲胄,大抵是铁、皮、布、纸四种,普通军丁多穿卯铁钉铁片的布甲或纸甲。
而传名后世的步人甲此刻还没成型,眼下只是一种半覆身的铁甲,打造得少,也罕见装配进军中给普通兵卒。
那种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组成,最高重量可达五十八斤的步人重甲,乃是后来专门为了对付女真骑兵,仿照唐朝步人甲打造而出的。
现在军中兵丁穿的纸甲和布甲防御力不高,虽然有宋一朝,对铁甲的打造数量到达一个巅峰,但想把步兵都装配上铁甲,却是不可能的,后来的步人重甲也只是专门装配某一些步兵,而不是全体军卒都着重甲。
赵柽很早就做过打算,若是有一天另立山头,手下的步卒也要配置铠甲,之前曾想过竹甲,竹甲自春秋时就有,宋不曾用,但他仔细研究过发现,竹甲虽然有诸般好处,却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
第一就是竹甲无弹性,不抵重力,在这方面甚至不如纸甲,步战还好,一但遇到骑兵重击,几无用处。
其次就是竹甲看着简单,但造起来却很费事,尤其横切竹面和甲片打孔,要一定的技艺,而且费时费力,并不是轻松就能完成。
最后赵柽百般思索想到了滕甲,藤甲也是自古就有,虽然体轻但却富有弹性,不仅能一定程度抵御刀枪弓矢,对重兵器也有很高的防御。
而且藤甲不怕水,可以穿戴泅河,唯一的弱点可能是惧火,但纸甲布甲竹甲都一样惧火,就算铁甲也受不了火烤。
不过藤甲惧火这点,在没见到实物之前,不能肯定,毕竟赵柽多少有点印象,《武备志》上曾说过,藤甲利于水火,其外表刷的桐油燃点很高,乃是防水防火,这个只有看到实物才能确定。
所以藤甲这种东西,最是实用,成本也低,比竹子还要便宜,对于银钱吃紧的当下十分适合,但是,藤甲的制造工艺却失传了。
唐以后,再无藤甲出世,只能于书上看到零星记载,都是些简单记录,没有工艺描述,只说这种东西制作时间较长,以年计算,若是一副上好藤甲,几乎要两年时间才能制造完成。
这简直令人发指,比铁甲制造要夸张数倍,铁甲无非是选取好铁进行打造,倘若几个工匠一起动手,几天就可以完成一副铁甲,而藤甲居然要两年。
赵柽估摸着,五代时战火纷飞,不可能等你一年两年造好甲胄再去打仗,所以哪怕藤甲防御力极高,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被渐渐抛弃。
至到如今,本朝又没有大一统,很多东西并未得到,包括这种藤甲的制作方法,毕竟这东西本来就起源于西南,而西南很多地方大宋鞭长不及。
比如大理,比如交趾,又比如夷越诸部。
虽然此时大宋没有藤甲制造方法,但西南的一些地方未必就没有,赵柽觉得大理就可能存在藤甲流传,所以写信给段易长询问。
如果能把制作藤甲的工艺拿到手,对将来的抵御金兵,或是重分天下大势极其有利。
关于藤甲的防御历来有一个说法,说是藤甲防御甚至要强过铁甲,一些箭矢可以射穿铁甲,却射不穿藤甲。
但赵柽觉得这有些过了,肯定是那铁甲质量有问题,藤子再如何加工,毕竟不是金属,怎么能和铁器相比呢?
不过每副藤甲都要配备藤牌,防御力增加,在这种情况下有可能和铁甲旗鼓相当,不分胜负,而且藤甲较轻,对战时会占一些便宜。
他如果以后想用藤甲,那么以这种东西夸张的制造时长,眼下就得着手准备了。
他在给段易长的信里说,倘若确有藤甲制造方法,送来东京一份,另外如果大理眼下还能找到这东西,那么一并送过来几副,他花钱买下。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他在信里要委托段易长给他制造藤甲藤牌。
这是极重要的一件事,哪怕拿到了藤甲制作办法,他顶多送去福建路黄觉那里去造,但那边要做的事情太多,都要遮遮掩掩,恐怕造不出多少副来。
至于东京这边却是没有办法的,陇右那里也不可能。
他给段易长开出的价格并不高,只有铁甲的一成!
这个东西成本极低,用的人力应该也不大,只是耗费时间。
所以一成的价格赵柽都觉得给高了,要知道铁可是很值钱的东西,何况锻造成铠甲后,一成也是不少钱。
不过他怕再少段易长不干,毕竟这种事情大抵段易长那边也不会明着来,段易长不是大理皇帝,还有一众兄弟,做这种事也有风险。
这三封信都是密信,所去的地方都不被大宋掌控,所以要派武艺高强之人送信。
辽国上京那边他打算派丁大蟹前去,本来是想让黄孤去的,毕竟黄孤之前随他去过辽国,而且还认识萧敏。
但黄孤得去田虎军中见琼英,这个别人替代不了,因为琼英只和黄孤熟悉,而且田虎那边凶险,须得武艺极高之人前往,算下来只有黄孤合适。
至于大理那边,要派个能说会道精明伶俐的,毕竟让段易长献上藤甲制造方法,还有让他造藤甲之事,都只是赵柽一厢情愿的心思,若是到时段易长不想干,就得有个人在旁劝说。
所以他让欧阳北去大理,并且交给了欧阳北一个极重的筹码,那就是倘若真有藤甲藤牌制造方法,但段易长不愿意献出来,也不愿意制造,就告诉段易长,只要他答应,那么自己会全力支持他登上大理皇位。
这个筹码算是极重,不过也只是最后没有办法时使用,因为这种话不能食言,否则就不单是失信于人那么简单。
三封信被雨墨封好,中午时黄孤等人一起到来,赵柽挨个叮嘱,欧阳北和丁大蟹倒没什么,只有黄孤苦个面皮,不想去田虎那边。
赵柽冷笑看他:“此事若办不好,也不用回来,直接去福建乃兄处听候差遣。”
黄孤哪肯去福建当海盗,愁眉苦脸接信离去。
又过几日,忽然晚间罗金水求见。
雷三带他过来后,罗金水倒头就拜。
赵柽心中疑惑,按照时间上来算,上次交代罗金水联络从庐州带回的明教弟子,不可能这么快办好。
毕竟那不是几十人,而是数百人,他只用半个多月不会全部都联络上。
赵柽道:“可是名单上人都找到了?”
罗金水叩头道:“王爷,并非此事,而是另外一件事情着急禀报。”
赵柽点头:“起来说话。”
罗金水小心翼翼站起身:“王爷,属下发现……发现有圣教的人正在京里招收弟子!”
“嗯?”赵柽皱眉:“明教的人?”
“正是明教的人。”罗金水急忙道:“就是不知份属哪一派。”
赵柽闻言沉思起来,他和丽雅娜扎细聊过明教的内部组成,明教其实有些类似分封制度。
教主最大,统领一切,但是下面的光明四使,五大法王,六大散人,都各成一股势力,手下都有各自的七色掌旗使,各自的弟子教徒。
光明使、法王、散人,都有独自招收教徒的权利,在各地宣教,不必经过教主,招来的人可以直接纳入麾下。
赵柽身为光明右使,就有这种权利,而且黄孤和姚平仲这两个掌旗使,都算作他麾下的,招来的教徒也算他这右使的手下。
至于教主那边只需要报备姓名职务,录入册籍,然后每年开一次大宗会,见过教主就可以,平时还归各自带领。
但不要以为这样教主就被架空,实际上是教主手下的人更多,而且教徒也好,弟子也罢,都是被明教教义吸引入教的,并不是听命于某一个人,所以明教一但有事,身为教主还是能调遣动所有教徒的。
只是赵柽有些奇怪,他估摸着时间上已经差不多了,方腊那边极可能明年就会起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紧张筹备吗,怎么还跑东京发展起教徒来了?就不怕走漏消息,前功尽弃吗?
“如何发现的?”赵柽看向罗金水道。
“王爷,属下这些天领命去联络庐州回来的弟子,一直在街上奔波,尤其外城几乎走遍,就在一些街巷的门上,看到了教内的特殊记号。”罗金水道。
赵柽点了点头,明教有许多暗号,代表不同意思,比如他在泸州路过丽雅娜扎院落时,就看到过门上的记号。
“是哪种暗号?”
“王爷,大多都是普通教徒的记号,最大则是接引使者。”
“接引使?”赵柽笑了笑,这是挖墙脚挖到自家门口了,这还了得,就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来东京宣教。
“正是接引使。”罗金水谨慎地道:“属下见过两处,属下觉得这肯定是外来的,不然……城内应该只有属下一个接引使啊。”
“不错,圣教在东京城确是只有你一个接引使。”赵柽眯了眯眼:“其他的,都是假的,是冒牌的,是异端!”
“异端?”罗金水听到这话不由一颤,在庐州听过数次经义,他可知道这异端代表什么意思。
“不错,就是异端!”赵柽冷冷地道:“这些异端居然敢把手伸进东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罗金水其实心中是有些疑问的,他对明教的内部构成也了解个大概,他在庐州入教,自然属于圣姑一脉。
而王爷是光明右使,和圣姑的关系……这个不能想,这个属于犯上,总之王爷也是圣姑一脉,包括这次进京的所有弟子。
他们现在归于右使麾下,属于右使一派,而这次在东京招收信徒的,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派,却总也该是明教门下,这个……怎么就成异端了?
但罗金水左右一想,王爷说是就是吧,毕竟王爷是右使,右使是王爷,他绕不过来,便想着王爷最大,怎么也比教主大就是,王爷才是真正的光明神子。
赵柽道:“你且回去,小心观察那些地方,最好画出图来,人手不够可以在联络好的教徒里挑几个一起行动,记得千万不要露出马脚,被对方察觉。”
罗金水急忙称是,赵柽又道:“本王如今禁足在府,待事情过去后再来处理这些异端,伱回去小心行事。”
罗金水自然知道庆功宴上发生的事情,如今整个东京城几乎无人不知,秦王被闭门思过一个月,哪里都不能去。
罗金水走后,赵柽想了想,回身从桌上的紫檀小匣子里取出张纸,这张纸上记了十几个人名,是在庐州和丽雅娜扎分开时,丽雅娜扎给他的明教光明使者、法王、以及散人的名单……
翌日上午,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锜,接到圣旨进宫。
随后足足在宫城内呆了一天,直到黄昏之时才走出宣德门。
他双眉紧锁,神色严肃,心情沉重。
官家交给了他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让他震惊无比,几次想要劝说,但在官家冷漠的眼神下都未及开口。
官家让他前往登州,在那里汇合两个人,然后出海去做一件大事。
那两个人一个叫马政,另一个叫呼延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