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官走后,江逐流呆立在香案之前,双眼直直地望着的圣旨,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江逐流来阳时间不长,算起来不过两个月零三天。可是在阳这一段时日,却是江逐流到达宋朝后最辉煌的时日,纵使他当日在朝堂之上战胜西平王国师阿布杜,也没有在阳这两个月零三天的时间让江逐流感到激动。正是在阳这短短的两个月零三天的时间,让江逐流完成了从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孩子向为百姓排忧解难的父母官的成功蜕变。
回想起来,这两个月出头的时间应该是江逐流有记忆以来最为活得充实的两个月。从获得郭松和张保两个人信任,到解救黄河灾民,引黄淤灌改造盐碱地;从巧断忤逆案、计擒田老大、妙分方家遗产到智破兴国寺杀人案解救狄青,这每一件事情对江逐流来说都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在江逐流看来,纵使他一年完成这么多事情中的一件都值得让他骄傲,更何况江逐流在两个月时间内把这些事情全部完成了呢?现在江逐流重新回忆起来,才发觉这段时日是如此令他感到自豪和骄傲。
一回忆起这两个月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点点滴滴的事情,江逐流甚至怀疑他已经老了。因为一个哲学家说过,只要一个人开始了回忆,就说明他进入了老年。因为年轻人永远想着未来。想着我将来如何如何;而老年人才会回忆过去,想着我过去如何如何。
江逐流本来以为,他至少要在阳干上三四年,所以关于阳,他心中有很多很多规划,他心中地规划不仅仅包括改造盐碱地,解决黄河灾民的生计,创办新式学校等等已经付诸于实施或者将要实施的规划。还有很多规划在他心中刚刚成型,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安排实施。
可是现在,刘太后一道懿旨,江逐流就要走了,要去担任那个什么山陵使承事郎了。江逐流这一走,他在阳布置好的这一切。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那盐碱地的改造还能按照他的计划吗?排岸司程启大人还会允许沿着汴渠修建蓄积清水的池塘吗?崔筝还会继续保持在盐碱地上地投资吗?新式书院又该将如何改造呢?他计划中的启蒙教材又如何编呢?这一切,江逐流都没有答案。
江逐流甚至开始替郭松和张保担心。他离开阳后,新来的知县会不会刁难郭松和张保?张保和郭松这两个月内这么配合他,把转运使、安抚使和提点刑狱使衙门都得罪了,现在江逐流走了,这些衙门会不会刁难张保和郭松?郭松前两年落下的巨额亏空又该如何处理?这一切,江逐流同样没有答案。
江逐流甚至有点痛恨起自己的名字来了。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名叫逐流,随波逐流,随波逐流。这可倒好,他现在就像一株小小的浮萍一下。在朝堂地惊涛骇浪中飘荡,他以为自己能在阳扎下根来。没有想到,一个巨浪打来,又把他推离阳,把他冲到宰相丁谓的身边。
“恭喜承事郎大人!”
一声呼喊把江逐流从沉思中惊醒,他转过身来,却见主簿郭松和县尉张保面色古怪地站在公堂上。显然,他们也知道了刘太后的懿旨。
江逐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郭大哥、张大哥。小弟心乱如麻,你们就别嘲笑于我了!”
郭松走上前来。愁眉苦脸的面庞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拍着江逐流的后背道:“江贤弟,承事郎乃从七品官职,比阳县丞正八品要高上一级,此乃喜事,自然是可喜可贺了。贤弟何苦心乱如麻呢?”
江逐流在阳两个月零三天,郭松还是第一次称呼他为江贤弟。
张保也上前说道:“承事郎乃京官,天子脚下,升迁自然比阳小县要快捷的多。况且山陵使又是宰相丁谓兼任,江贤弟此去为丁相的直属部下,自然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呵呵,如此说来,两位大哥,小弟该开心才对?”江逐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是自然!”张保和郭松俱如是回答。
呆了片刻,江逐流忽然间把郭松和张保拉到自己身前,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纵声大笑,可是那笑声听起来比哭声还要凄凉。一旁的衙役不忍看着场面,纷纷躲避到外边去了。
长歌当笑?长歌当哭!发泄一阵之后,郭松年纪稍长,首先反应过来,他拍着江逐流的后背说道:“江贤弟,钦差大人让你明日一早就随他进京,时间紧迫,你先回去收拾一下。至于衙门里地公务,我们二人就在这里整理,有什么问题,再去问你好了。”
江逐流又发力紧紧抱了郭松和张保两人一会儿,这才松开双臂,躬身对郭松和张保拜道:“两位大哥,事已至此,小弟也不多言。来日方长,我兄弟总有再见之日。阳这里的事情,小弟就拜托两位大哥了。”
言毕,不待郭松和张保说话,江逐流转身出了公堂。
公堂外,北风凛冽,其利如刀。
江母和冬儿、崔筝仍在忙活,见江逐流回来,三人都放下手中地活计,围了上来。江母关心地问道:“舟儿,太后来圣旨招我儿作甚?”
江逐流任腹中五脏翻腾,脸上去灿烂地笑道:“娘,舟儿升官了呢!太后下懿旨,招舟儿进京,担任山陵使承事郎。”
江母一听儿子升官了,顿时心花怒放,咧着黑洞洞没有一颗牙齿的瘪嘴,发出跑风地笑声,“我儿升官了?那山陵什么使成四郎是什么官?比县丞大多少?”
江逐流笑道:“是啊!娘,舟儿真升官了呢!山陵使承事郎乃从七品,还是京官,比阳县丞高一级呢!”
“好!好!朝廷皇恩浩荡,我儿可一定要忠心报国,对得起太后的圣恩才是!”江母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向外散发着骄傲的笑意。儿却感觉江逐流有点言不由衷,和江逐流生活这
间,江逐流情绪上最细微的变化也瞒不过冬儿。
崔筝也同样如此。虽然她和江逐流最近说话都很少,但是对于江逐流情绪上的细微起伏,崔筝也有着惊人的敏感。
见冬儿和崔筝眼中都流露出担忧的目光,江逐流又是呵呵一笑,道:“好了,不要炸制什么食物了。我们明天就要随钦差大臣进京去了。冬儿、崔筝妹子,你俩陪娘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们带到汴梁去吃吧。还有,这些吃食收拾完毕后,还要收拾一些要紧的衣物,明日你们随我一起进京。”
“明天就走啊?怎么会这么急切?”冬儿和江母齐声问道,“马上就要年节了,怎么不等年节后再进京城呢?”
和冬儿与江母不同,崔筝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她惊喜地说道:“江大哥,也让我陪是一同进京吗?”
“到京城过年节更热闹呢!”江逐流强笑着说道:“钦差大人那边催得急,一刻都不能耽误呢。”
答过冬儿和江母,江逐流对崔筝答道:“你现在是母亲的开心活宝,我不让你随母亲一起进京,母亲岂能愿意我?”
江母又发出跑风的笑声,口中说道:“算你小子识相,没有抛下你妹妹!”
崔筝却是一阵失望,口中喃喃道:“原来是因为母亲啊。”
冬儿想地却是另外的问题。她对江逐流说道:“官人,我们东西众多,这急切之间,如何能收拾的完?”
江逐流道:“捡紧要的,眼下用的着的物品收拾,其余物品留给郭大哥,让他整理完毕后,派人送到汴梁便是。”
当下冬儿和江母开始忙碌着收拾东西。崔筝也要去帮忙,却被江逐流拉到一边。
“崔筝妹子,这阳的五万多亩盐碱地你想怎么处理?”江逐流和崔筝商量。
“大哥说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崔筝柔声说道,她不看江逐流,却低头看着地面,用脚尖来回拨弄着地面上一粒小石子。
“我的意思是。这五万亩土地还保留着,不要卖。引黄淤灌工程仍按照我们事先计划地继续进行,不过妹子要从崔家调来一个得力的人手在阳替你照看这一摊子。”江逐流说出了他的计划,无论如何,这五万多亩盐碱地是江逐流的试验田,他的生态农业的构想就像从这无万多亩盐碱地上发端,自然舍不得崔筝把它卖掉。
“我听大哥地。”崔筝脸上飞起一朵红云,“明天就让哥哥从崔家分号调过来一人主事便是。”
和崔筝商议好之后,江逐流又来到崔一虎的房间。崔一虎正在呼呼大睡,江逐流推醒了他。把发生的变故告诉了他。
“什么?要进京给皇帝修墓?”崔一虎拨愣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新式书院呢?还办不办?”
“办。当然要办!”江逐流坚决地说道:“大哥就留在阳,在郭主簿的配合下住持着阳学院的前期建设。等我在京城稳定了。再想办法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俺老崔留在阳?”崔一虎摇晃着大脑袋说:“不行不行!俺老崔不是那块料子。你这个江老二,想撇开俺老崔,自己单独跑到汴梁胡天胡地的,却要哄骗俺老崔在阳受苦,太不地道了!”
江逐流苦笑道:“胡天胡地?崔老大,我是去修缮皇陵,如果在这期间敢胡天胡地,被人奏上一本。脑袋还不搬家么?你莫要胡思乱想。”
然后江逐流又拍了一下崔一虎的马屁,“崔老大。你身为未来的阳学院的名誉院长,自然要留在阳都监新式书院的建设。有院长大人在此坐镇,还有什么人敢怠工偷懒啊?”
崔一虎顿时开心起来,对呀,俺老崔在阳坐镇,哪个贼王八敢偷懒怠工?
江逐流打铁趁热,继续说道:设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将来人家看到阳学院都笑话,崔老大,你这名誉院长脸上很光彩么?”
着啊!崔一虎点头称是,如果阳学院搞得乌七八糟,他这个名誉院长也跟着受累啊。
“江老二,为了未来的新式书院,俺崔一虎豁出去了。俺不随你到汴梁去,俺留在阳都监新式书院。”崔一虎大包大揽道,“你放心,等这阳学院建成,俺老崔绝对保证,它会是天下第一等地书院。”
“好!崔老大,有你这句话小弟就放心了!”江逐流总算又了了一桩心思,他叮嘱崔一虎道:“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找郭主簿和张县尉商量,郭主簿年纪大阅历丰富,蛇,他们两个都在阳任职超过八年,小弟相信,有郭主簿和张县尉在一旁协助,崔老大在阳应该不会遇到什么真正地麻烦。”
崔一虎鼻孔朝天重重地哼道:“俺崔老虎还是洛阳一霸呢!俺相信在阳即使没有郭主簿和张县尉,俺老崔也不会遇到什么真正的麻烦!”
江逐流苦笑一下,任崔一虎自吹自擂,他返回房间开始和冬儿一起收拾行装。
当夜,江逐流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在阳发生的一切都如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重现。
第二日一起床,江逐流照了一下铜镜,发现自己双眼通红,不由得又苦笑了几声。
郭松和张保显然也没有睡觉,他们带着十多个衙役,来为江逐流一家送行。也不知道郭松、张保和这干衙役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没有休息好,他们俱都双眼通红。
一家人收拾完毕,江逐流静静地坐在家中等候着钦差大人的消息。
忽然,衙门外传来一阵痛哭之声,而且声音愈演愈烈。
江逐流坐不住了,开口问道:“什么人在衙门外哭泣?”
张保和郭松对望一眼,低声说道:“阳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