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使夏守恩来了之后,江逐流变成一个闲差,若是没这档子事,江逐流就回汴梁山陵使司衙门修养去了。可是现在有这档子事在,江逐流如何敢回汴梁?他选择留在永安,表面上是为监工使夏守恩做好钱粮后勤,实际上是在留心皇陵改造工程的消息。
夏守恩负责督造皇陵地宫,作为江逐流的亲随,李金宝自然不能再到皇陵上去督察土石工程。于是李金宝每日里都跟随着江逐流,等待江逐流的吩咐。
江逐流还从未蓄养过家仆,李金宝算是第一个吧。前些时日,李金宝需要到皇陵工地上去查验土石工程,不用时时伴在江逐流身边,江逐流还没有觉得怎么别扭。现在,李金宝别无他事,时时刻刻地都跟在江逐流身后,把江逐流生活上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包揽下来,把江逐流照顾的舒舒贴贴的——至少李金宝觉得江逐流舒贴——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江逐流还真不是感到一般的别扭。所以才过了两三天这样的生活,江逐流就受不了了,他决定要把李金宝遣走。
其实,上面所提的只是表面原因,在江逐流内心深处,决定遣走李金宝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李雯雯。因为李金宝是江逐流的亲随,李雯雯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来为江逐流洗刷衣物,缝补被褥。江逐流即使感觉再迟钝,又如何感觉不出李雯雯对他的意思呢?虽然李雯雯非常漂亮,声音又极其酷似杜鹃。但是自从江逐流心中装了冬儿之后,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无论是南唐公主香香,还是洛阳富豪之女崔筝,江逐流都没有丝毫感觉。况且,现在崔筝整日住在他家里不走,当了个便宜义妹,江逐流已经觉得够头大了,他又如何敢任李雯雯把这种趋势继续发展下去?如果再继续这个样子下去。非但江逐流地麻烦会越来越大。而且还会害了李雯雯。
主意打定后。江逐流就把李金宝叫过来,笑呵呵地说道:“老李,前次你到偃师水泉村开采磁石,帮了本官大忙。本官一向是赏罚分明,老李既然立了这么大一件功劳,本官自然要犒赏于你。老李,你说说看。想要什么犒赏啊?”
所谓亲随、家仆,那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等于卖身为奴。江逐流和李金宝定了十年之约,也就是说李金宝十年内身份都是江逐流的家奴。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去卖身成为别人家的奴才呢?在宋代,当奴才连姓名都要跟随主人之姓,在当时人看来,这可是典型的忘记祖宗的忤逆不孝。要被逐出宗族。死后名字不能进入家谱的——连老祖宗留下的姓都不要了,还有资格进家谱吗?虽然与其他家仆比起来,李金宝地情况稍微好一些。只有十年之期,所以不用改姓。但是毕竟也是在给江逐流当奴才啊,这名声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按照江逐流地想法,既然他说要犒赏李金宝地大功,并且让李金宝自己开口说要些什么犒赏,李金宝一定会趁机提出来解除这十年之约的主仆关系。以李金宝的能力,只要不滥赌,一家人可以生活的非常不错,为何要给江逐流当一奴才呢?
“大人,小的只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算什么功劳啊?”李金宝憨厚地笑道:“小地什么犒赏都不要。”
江逐流心中暗骂李金宝真是个傻瓜,这么好的一个解除主仆之约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不行!本官向来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江逐流板着脸说道:“老李,你既然为了立了如此大功,本官如果不犒赏你,让别人听了岂不是要笑话本官小气,不懂得做主人的道理呢?本官今日一定要犒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本官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李雯雯正好从外面收了为江逐流晾晒的衣物进来,见江逐流如此说,就不住地向李金宝使眼色,那意思是说,爹爹,你快说啊,既然江大人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就让他把女儿娶过门去啊!
可惜李金宝完全没有注意李雯雯的眼色,他仍旧是憨厚地摇着头:“大人,不,不,不了吧,老李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好好服侍大人就好!”
古时民风淳朴,讲求的是受人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李金宝想,江大人冒着得罪顶头上次的巨大风险救了他父女俩,他无论为江大人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应当地,假如要趁机提条件,岂不是忘恩负义地猪狗不如的畜生吗?
李金宝这话一出口,江逐流固然是气得哭笑不得,李雯雯芳心也几乎被父亲气炸。
“爹爹!”李雯雯顾不得女儿家的羞耻,低声叫了一声,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粉脸满是红云。
“哦!”李金宝顿时恍然大悟,“大人,老李,老李还真有一个要求,请大人恩准。”
李雯雯芳心内顿时笑逐颜开,爹爹反应还是蛮快地,自己一个手势,他就立刻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江逐流见李雯雯娇羞模样,暗道不好,但是他话在先前已经说满,此时想改口又如何能使得。无奈之下只有等李金宝提出条件再说,若真是与李雯雯有关,他再想其他办法看看能不能推辞下来。
“好,老李,你且提来!”
“大人,那个,那个……”李金宝话倒嘴边,又期期艾艾起来,把李在一旁急得,恨不得亲自上阵替爹爹说。
江逐流微笑着说道:“老李,别着急,慢慢说来。”
李金宝缓了一缓,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他的请求。
“大人,你知道。老李因为滥赌,把家产都败光了。大人前次给老李的一千贯,老李都用来还债了。现在老李手中几乎没有余钱,来永安这么久,也没有给雯儿买些好吃地好穿的。大人你看看能不能预支老李两个月的工钱,让老李给雯儿买些衣物啊?”
“呵呵,这有何不可?”江逐流悬着的心顿时松弛下来,他笑着说道:“待会儿本官就支你三十贯。可否够用?”
“够了!要不了那么多。只要十贯就够了!”李金宝千恩万谢地说道。
“爹爹!”李雯雯小脚一跺。把手中的衣物全部塞到李金宝的怀中,怒声说道:“谁稀罕你给我买好吃的好穿的!”旋即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唉,江大人,你看,你看这孩子!”李金宝看着满怀地衣物,尴尬地说道。
江逐流笑道:“老李,令媛天性率真。无妨事。你且把衣物放在一旁。”
待李金宝把怀中地衣物在一旁地衣箱内放好之后,江逐流才又开口道:“老李,这三十贯工钱是本官应该付给你的,算不得犒赏。既然你不开口要犒赏,本官就自作主张,送你些犒赏吧!”
不待李金宝说话,江逐流接着说下去道:“本官决定,从今日起。当初的十年之约作废。从现在伊始,老李就成自由之身,
当本官的家仆了!”
李金宝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声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呀!老李做出了什么事情,让大人把老李逐出家门?”
江逐流连忙走上前弯腰拉起老李,“老李,你这是作甚?本官不是把你逐出家门,而是因为你为本官立了大功,提前解除这十年之约,算做你的犒赏!”
听说不是逐出家门,李金宝脸上惶急之色这才稍去。但是对于江逐流这格外开恩的犒赏,李金宝却不敢领受。
“大人,到偃师水泉村开采磁石,本来就是大人的吩咐。老李身为大人地家仆,这本市分内之事,如何能要犒赏?所以大人提前解除这十年之约,请恕老李不能领受。”
江逐流没有想到李金宝如此愚忠,竟然一根筋地要完成这十年之约。看来,以犒赏之名解除十年主仆之约是行不通了,得另外想办法。
江逐流低头苦想了一阵,忽然脑海中一亮,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老李,本官现在也不和你说什么犒赏不犒赏了。当初你和本官签下十年主仆之约,是因为本官借给你一千贯铜钱。现在,本官教你一个法子,让你在一年内赚回这一千贯,偿还本官,这样一来,这主仆之约不是自然可以作废吗?”
李金宝再是迂腐,遇到这一年之内可以赚回一千贯的买卖,眼睛也禁不住发亮,这可是相当于他不吃不喝干上二十年啊,如何教他不心动呢?
见李金宝有所意动,江逐流就继续说道:“老李,这几日你回家后如何烧饭?”
李金宝脸色微苦道:“大人,别提那烧饭了。这永安县的柴价本来就贵,现在县太爷又弄出个限柴令,让柴薪价格更是见风就涨。现在永安县一斤干柴都卖一文钱了,几乎能买一个炊饼了。即便是这样,还常常有钱也无处买柴。老李也就是跟着大人沾些便宜,能以山陵使司别衙差人的名义买些干柴。若是今日老李再不向大人支钱,恐怕过上几日,儿只能吃生米生面了。”
江逐流呵呵一笑,道:“老李,今日本官就送你一条财路,也就是柴路。在永安县城,你只要能弄到干柴,还怕赚不到钱吗?”
李金宝摇头道:“大人,永安县的限柴令就张贴在门外,老李如何能贩得柴火进来?再说,即使有办法,那也要贩的多少柴薪才能赚够一千贯呢?”
江逐流道:“老李,谁让你从城外贩柴进来呢?在永安县城之内,就可以觅得柴薪。”
“不会吧?大人,若是永安县城内就能觅得柴薪,又如何能轮到老李呢?”李金宝摇头不信。
江逐流笑了一笑,换了一个话题:“老李,这永安县有个圆融寺,你可去过?”
李金宝虽然不明白江逐流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话题,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禀告大人,这圆融寺老李几年前就去过。只要老李来永安县,必到圆融寺上一炷香,让菩萨保佑老李全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那圆融寺后面有一个荒弃的菜园,你可知道?”江逐流问道。
李金宝道:“老李知道,那菜园有三百多亩大,奈何都是盐碱地,根本种不了菜,也长不了庄稼,太可惜了。”
江逐流笑道:“老李,本官就让你去把圆融寺地菜园包下来。这菜园长期荒芜几近废弃,若是你肯去包下来,一定用不了多少钱。”
李金宝还没有明白江逐流地用意,他不解地问道:“大人,这菜园什么都长不了,虽说便宜,可老李包下来有何用途啊?”
“唉,我说老李,当然是包下来种柴了。”江逐流叹了一口气,老李这样的脑筋,还要去和人去赌博,岂不是白白送上门的羊?
“圆融寺地菜园虽然不长庄稼不长菜蔬,但是却疯长一些野榆树野荆条,你只要把那些杂草出去,给这些野榆树野荆条浇水施肥,让它们壮成长,到了今年冬日,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李金宝的脑袋终于开窍了,他惊喜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等到了冬日,把这些野榆树、也荆条砍下来当薪柴卖出去?”
江逐流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本官就是这个意思啊。老李,你看,圆融寺的菜园有三百多亩。都种上野荆条野榆树,一年下来,每亩至少能产三千斤干柴。就以目前的柴薪价格来计算,一亩地的薪柴就能卖六千文,这三百多亩薪柴卖下来,怎么不卖个一千七八百贯?”
李金宝听了频频点头,双目炯炯发亮,一年能赚一千七八百贯,除去还江大人的,手中至少还能落下个五六百贯。有了这笔巨款,成刚的婚事、雯儿的嫁妆,都会办的风风光光,排排场场。
江逐流继续说道:“从去年入冬以来,天气反常的温暖,几乎没有下过一场雪。以本官的经验度之,暖冬之后必有大寒。下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天气必然极度寒冷,降雪也必然非常频繁。老李你到深秋草木停止生长的时候,就把这些野榆树、野荆条砍下来晾晒成干柴。也不要急着出售,等天气大寒,大雪封城之际,老李你在到寺外叫卖这些干柴,价格又要比正常情况贵上个两到三成,到时候,这三百多亩干柴怕你不赚个二千五六百贯?相较之下,欠本官的那一千贯铜钱又算得了什么啊?”
李金宝听得心驰神往,想象着那黄澄澄的两三千贯铜钱堆澄小山一样摞在他面前,不由得意动之极。可是过了片刻,他又清醒了过来,躬身对江逐流道:“大人,你这个主意果然非常巧妙,老李愿意去圆融寺菜园后面种薪柴。不过,这种出薪柴卖的钱财老李却不能全部拿走。让俺老李说,这钱财除了偿还大人的一千贯之外,剩余的部分老李愿意和大人平分,因为没有大人的主意,老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赚钱的门路。”
江逐流心中暗叹,李金宝果然是个厚道人,做人有自己的原则,若不是因为李雯雯的缘故,江逐流实在想让李金宝多跟随他一些时日。不过现在,李金宝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江逐流也不在乎什么和李金宝平分,但是他知道,倘若他不这样答应,李金宝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地解除这十年主仆之约去圆融寺菜园种柴薪的。
“呵呵,好!既然是老李的心意,本官也就领了。”江逐流说着从怀里掏出当初和李金宝签订的十年主仆契约,随手撕成粉碎,“从今日起,老李和本官之间主仆关系废除,以后再相见,你我就是朋友之交。”
李金宝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对江逐流磕了三个头:“老李谢过大人。不管大人以后怎么看待老李,在老李的心目中,永远把大人视为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