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兵重重围住白石山,一夜激战,山坡上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数道重围皆被冲垮,双方死伤惨重。
薛世雄所率一万将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自己的麾下也死伤殆尽,与敌兵俱亡。等到退回鸭绿江边,仅剩两百骑兵,其他兵士早已沿途横尸。
薛世雄父子撑船渡江,正见对岸江边,一群将士失声痛哭,薛世雄父子上岸一看,竟是七国舅萧玚,箭伤过重,由于沿途无医无药,过了鸭绿江才有医官抢救。
此时多数隋军将士,还未过江,鸭绿江东混战依旧未停,高句丽兵马连夜劫杀准备渡过鸭绿江的隋军。薛世雄夫子能逃过一劫,也是万幸。
最早逃过鸭绿江的便是隋炀帝,沮丧的把自己关在观风行殿的卧房内,不接任何奏报,大小事务都抛给了老臣苏威。
苏威已经古稀之年,也没了办法,这时家丁张僮儿走了过来,这小家丁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作揖道:“启禀相爷,皇后娘娘驾到。”
“快带我去见。”
苏威、张僮儿刚走出中军大帐,只见萧皇后已经下了凤辇,苏威施礼道:“老臣恭娘娘千岁。”
萧皇后脸色凝重,问道:“听说前敌战事不利。”
苏威道:“正中了诸葛大夫的顾虑,高句丽背信弃义,偷袭我部。可是鸭绿江岸船只不足,难以撤兵,至今死伤惨重。”
萧皇后心理泛起一阵沉思,过了少时,才对身旁的贵人陈婤说道:“速去诸葛颖行营,向他求计。”
看着陈婤离去的身影,萧皇后对苏威道:“皇上神情沮丧,哀家想去岸边慰劳归来的将士。”
“老臣奉陪。”
苏威陪同萧皇后赶往江边,正遇败退回来的薛世雄父子归来,一见萧皇后,薛世雄抱拳跪倒,哭泣道:“娘娘千岁、老相国,三军具败,麾下将士全军覆没。”言罢失声痛哭。
萧皇后忧伤的眼神,一脸无助,苏威赶忙伸出胳膊搀扶,好生安慰:“薛将军快快起来。”
忽见江边又抬来一人,一个用木枝捆绑的临时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九路都督之一,兵部尚书段文振,段文振身负数伤,已是奄奄一息。
段文振浑身是血,萧皇后没有凑近,老臣苏威快走几步,赶忙抚慰,段文振言道:“末将只恐难逃此劫了。”
苏威道:“段将军安心养伤,我即可安排兵部侍郎斛斯政,暂理兵部。”
段文振道:“斛斯政虽知兵事,为人险薄,不可委以机要。”苏威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段文振时忠言,还是重伤糊涂了说的胡话,苏威只是微微点头。
伴着江边传来阵阵伤兵的呻吟声、哀鸣声,沮丧绝望的段文振也在江边咽气。惨败的景象,让萧皇后更加心中不安,未曾想此时又抬来萧玚尸首,萧珺痛失胞弟,痛苦不已,老臣苏威只得一旁劝慰。
苦楚之时,只见陈婤拿着一个东西,急匆匆跑了回来,手中递过一个锦囊,惊慌说道:“启禀娘娘,诸葛大夫他…….”
“他怎么了?”
“诸葛大夫听说大军失利,气得怒血攻心,两个时辰前咽气了。”
萧皇后、苏威顿时大经,陈婤又说:“这个锦囊是诸葛大夫临终前,所留密计,可助大军渡江撤退。”
萧皇后赶忙打开锦囊,上面写了六个字:“拆行殿,造渡船。”
众人恍然大悟,观风行殿是一个巨大的木质移动宫殿,征用了不少木材,此时江边正缺少造船的木材,拆观风行殿营救败军,正合时宜。
萧皇后、苏威立刻赶往观风行殿,此时的行殿之内一片死寂,隋炀帝半卧在龙椅上,早已对失控的战局,束手无策。
旁边站着虞世基、裴蕴、樊子盖,几个人也是沉吟不语,萧皇后看着无奈的众人,对隋炀帝劝道:“皇上,事情紧迫,必须尽快派船只道东岸接应。”
虞世基为难道:“娘娘,皇上也在犯愁,岸边已无树木可伐。”
萧皇后道:“诸葛颖刚刚病故,临终遗言‘拆行殿,造渡船’。”
昏沉的隋炀帝这才抽了皇后一眼,说道:“难道要朕撤掉自己的宫殿么?”
老臣苏威道:“陛下,眼下唯一之计,只能拆宫殿,造渡船了。况且工部尚书宇文恺也在江东岸,倘若宇文恺回不来,以后也无人能造行殿了。”
虞世基道:“陛下,臣觉得此计可行,只要宇文恺顺利撤回,拆掉的宫殿日后还可以再造,请皇上三思。”
樊子盖、裴蕴也帮着说话,几个人再三劝慰,劳形神伤的隋炀帝默默回答了一句:“准奏。”
一道旨意传下,宫女、太监、侍卫一起动手,搬走了观风行殿内的所有东西,禁军放下刀剑,拿起工具,如同群蚁一般,开始拆卸观风行殿。
拆卸下的木材,迅速又送到江边,打造成简易渡船,陆续将走投无路的败退隋军撤回西岸。真可谓:
雄兵壮志天地惊,而今难寻退路行。
滚滚江水没腥血,尸骨枕卧铺野萍。
人慌马乱难求渡,杀声不止震寂宁。
曾想鸭绿江边草,几度无声几度兵。
一连三日,用观风行殿拆造得渡船,陆陆续续撤回了不少残兵败将,足有五万余人,而另外三十万将士则永远枕尸东岸荒野。
囤积在西岸的大军已经开始纷纷退兵,多数将士只能饿着狼狈的往回走,只有到达涿郡府,才有粮草接应。
萧皇后沮丧的坐在风辇之中,呆滞的望着忍饥行军的将士。眼看走到了长城口,涿郡已近在眼前,前队的将士已经陆续抵达,后面的将士也强忍饥饿,往涿郡城赶去。
忽见远方又来一队人马,远远看去,正是大将鱼俱瓒,身后兵士皆是隋兵,却是绳索捆绑,押解而来,长城口两侧伤员败兵比比皆是,惟有这队兵卒反被押解。只见押到长城口下,鱼俱瓒言道:“来人呐,把这些逃兵眼珠子通通挖掉!”
只见过来几个刽子手,拿短刀上前捅瞎了几个押解在前的校尉,惨状让人惊悸。后面的兵士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痛声求饶。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了萧皇后,萧皇后便命身边护卫前去喝止,这护卫名叫尧君素,官居鹰击郎将,身高八尺,黄脸严明,扫帚眉,夜凤眼,身着软铠,佩戴腰刀。尧君素大喝一声,众人一愣,鱼俱瓒问道:“尔等何人?”
尧君素道:“萧皇后命众人去见。”
鱼俱瓒这才看到萧皇后的凤辇就在近前,鱼俱瓒赶忙跪拜,萧珺掀开车帘问道:“大军出师不利,为何刺瞎双眼,如此残忍?”
“回禀娘娘,末将率部拼死保驾,不惜性命,贪生怕死的逃兵比比皆是,这上百名兵士贪生怕死,便是逃兵,岂能不杀?”鱼俱瓒道。
只见被绑兵士中,有一士卒挣脱押解,站出来喝道:“东征亦死,归国亦死,要杀便杀,何须多言?给爷来个痛快!”
别的逃兵都吓得浑身哆嗦,不敢抬头,唯有此人,即便皇后在此,依旧怒吼不止。只见鱼俱瓒拔刀要杀这个悍卒,萧皇后喝道:“且慢动手!”
鱼俱瓒此时刀已上颈,萧珺细看此人,长得身材魁梧,八尺有余,双眉浓重,二目神明,鼻正口方,留有短髯,相貌非凡,仪表堂堂,带着一股英雄气,果然与其它兵卒有所不同,萧珺问道:“你乃何人,敢在哀家面前大吼大叫?”
“在下窦建德!是鱼俱瓒将军麾下百夫长,今日冤死隋主刀下,心中冤屈!”
萧珺一看窦建德,还从未见过喊冤叫屈如此理直气壮的之辈,便问道:“你喊冤叫屈,若是有理,哀家便免你一死,且说来听听。”
窦建德跪倒在地,哀诉道:“皇后娘娘,几十万将士横尸遍野,一望无际。而鱼俱瓒身为主将,无视军法,残害将士,挖眼掏心,杀人取乐。”
“胡说,我杀的都是逃兵。”
“我等拼死掩护御驾过江,轮到自己撤退却算逃兵,那将军为何不与几十万将士战死高句丽?”
“你……”
萧珺把手一挥,言道:“姑且放过这些兵丁。”
鱼俱瓒一听,两眼一懵,收回腰刀,拱手问道:“娘娘不可轻饶这些畜生啊!”
萧珺打量了几个被挖了双眼的校尉,还在地上打滚痛鸣,便对鱼俱瓒斥道:“我七弟萧玚重伤而亡,哀家心如刀绞,惨死之状比比皆是,将军怎忍心再挖逃兵双眼?残忍之心,怎可用于自己同胞?”
萧珺遂狠瞪鱼俱瓒一眼,鱼俱瓒争辩道:“娘娘身为宫室,怎能干预军法?”
一看鱼俱瓒贸然顶撞,萧皇后大怒,对尧君素喝道:“安敢顶撞哀家,将其拿下!”
尧君素纵身去抓鱼俱瓒,鱼俱瓒身材魁梧,又是个暴躁脾气,一拳打倒尧君素,又对萧皇后喊道:“莫将要找皇上评理!”
话音未落,只见皇后的左千牛侍卫独孤武都,两步冲出,与鱼俱瓒厮打起来,这独孤武都武艺高强,七八个回合,竟然打翻鱼俱瓒,将其制服,尧君素和其他侍卫将鱼俱瓒捆绑起来。
萧皇后怒目相视,怒斥道:“身为大将,残害士兵,目无皇后,哀家带你去找皇上理论!”
鱼俱瓒依仗军功,好不服气,被独孤武都押解而去,尧君素放了这一队逃兵,在好生安排被挖眼的校尉。这才是:
猛将未使强敌亡,反把部下自戳伤。
自暴自弃自杀戮,泄愤活人丧天良。
再说隋炀帝杨广回到行宫,怒不可止,许国公宇文述跪在殿前,吓得不敢出一言。杨广怒道:“宇文述!朕命你议和,为何高句丽背信弃义,背后偷袭?”
宇文述早把台词背好,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其一,进兵之时,粮草不足,于仲文好战心切,贸然急进。其二,议和之时,粮草已尽,于仲文还不死心,依旧恋战,导致全军覆没。所以罪责全在于仲文。”
“啪!”杨广一拍龙书案,骂道宇文述:“议和乃你亲去,让人卖了,还装傻卖呆!”
宇文述吓得魂不守舍,赶忙又跪地请罪,杨广对一旁的裴蕴言道:“先将于仲文削官夺爵,缉拿归案,严加问询。”
裴蕴言道:“陛下,微臣听说,退兵之时于仲文劳累成疾,在返回涿郡的路上就病死了。”
“那就把宇文述连贬三级,待罪使用!”杨广怒喝,宇文述听说于仲文已病故,自己再也无法推脱,只得领罪谢恩。
宇文述灰头土脸,走出行宫,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正在宫外等候,一见父亲安然无恙,宇文化及问道:“皇上没有加罪父帅吧?”
“连贬三级。”
智及道:“这到无妨,只是便宜了于仲文。”
“已经死啦。”宇文述倒背双手,迈着方步,嘲讽道:“早听老夫相劝,何至于今日。皇上也是多虑,死了三十万人就龙颜大怒,若没打够便再打,来护儿的水军和战船不是全撤退回来了么。”
宇文述大言不惭,偏巧后萧珺从宫巷丁字路口归来,两人并未撞见,但宇文述所言正被萧珺等人听到,陈婤在一旁言道:“这些个臣子真是不惜人命,残暴无比。”萧珺一言不发,便去面见天子。
隋炀帝一人独自回到寝宫,一人独喝闷酒,萧珺回宫拜见了皇上,杨广不觉哭道:“朕不仅丢了三十万大军,还丢了观风行殿,就连宇文恺最终也没能活着回来……”
毕竟是多年夫妻,萧珺上前安慰道:“陛下保重龙体,刚遭败绩,当修生养息,日后重整旗鼓。”
幸好萧皇后一番劝慰,隋炀帝才稍拭泪水,便问萧珺:“七国舅萧玚重伤过逝,皇后也节哀顺便。”
萧珺道:“臣妾痛失胞弟不过一人,而鱼俱瓒残害士卒,挖眼刺瞎,却痛失人心,罄竹难书。”
“哦?”杨广一惊,问道:“朕知鱼俱瓒性情暴躁,竟然如此凶残,朕必问罪。”遂传下旨意缉拿鱼俱瓒。因为虐杀士兵,杵逆皇后,被问成死罪。这才是:
残暴用兵命难长,暴将遭逢暴君王。
嗜血岂能当儿戏,可知张飞暴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