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试图成为父母之前,人们应该先确定自己达到了标准。”接受采访的亨利,语重心长地说道。话音轻轻拖拽着,犹如袅袅轻烟般,在空气里一点一点消散,视线微凝,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错杂和深思,但转瞬即逝,笑容就大大地绽放了开来,调侃着说道,“不要在家里做实验。”幽默的话语,却是如此苦涩,嘴角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上扬起来,随即就无力地松懈下来。
梅瑞狄斯的父亲是一个混球,刻薄、暴躁、愤怒、偏激、狭隘,将所有的怒火都朝着女儿宣泄而去,甚至嘲讽着梅瑞狄斯的体重;另一边,亨利和艾瑞卡坐在简陋的餐桌前,亨利叮嘱着艾瑞卡服用维他命和阿司匹林,并且希望艾瑞卡有机会的话,应该进行艾/滋/检测。
“那天在巴士上,你为什么哭了?”
艾瑞卡如此问到,亨利站在原地,双眼出神,眉宇之间的情绪缓缓消散,却阅读不出细节,脑海里闪过一幅幅回忆的画面,来自童年,来自……母亲,最后,亨利再次恢复了平静,“睡觉吧。”他回答到。
马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莫名地就开始哀伤起来。
亨利是如此得平缓、如此得祥和、如此得淡然,没有特别的悲伤和痛苦,一切都被隐藏得好好的,犹如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波光粼粼,水声汩汩,但他的身上却总是有一股哈姆雷特式的气韵,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时光的重量。
马克真的真的好喜欢蓝礼的表演,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抬眼的动作,都是如此细腻而深刻。连带着,马克也开始喜欢起这个故事来,哪怕它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哈啰。这是精彩的一生,所有那些拘留、停课、开除,还有这些死亡会议。”
这番话是来自学校教师办公室的实时留言,前任教导主任正在电话另一端,他已经连续缺课了多天,一开始还寻找着生病或者家事的借口,但这一次,他却不再忍耐,一股脑地将内心的愤怒全部通过电话留言宣泄而出。
“那些剪纸、无聊的家长、恶毒的孩子,他们就是累赘。他们玷污了我的灵魂,这种羞辱必须停止!那些原则必须遵守!这群孩子们认为胡闹有理,我们才是被审判的那个人,这一切都是疯狂的,每个孩子都有价值吗?这就是所谓的教育代价吗?那些没有动力、没有热情、没有头脑的孩子们,你们都去死吧!”
语言是如此有力,但比语言更加有力的是画面:粉笔画再次出现了,孩子们成为了掌权者,而家长和老师则成为了套上狗链的宠物——又或者说奴隶,孩子们可以肆意地摔打辱骂。在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怒吼之中,电话答录机似乎就要爆炸了。
下一秒,他的嘶吼变成了德语,然后黑白画面之上就出现了阿道夫-希/特/勒(adolf-hitler)的镜头——历史教师正在课堂上,为学生们播放二战的历史资料片。
视觉冲击力,听觉冲击力,更重要的是一系列蒙太奇镜头的暗示:这到底是在谴责那些半途而废的教师们,还是在谴责那些无法无天的孩子们,亦或者是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们?
短短的几个镜头切换,在放映厅里掀起了激烈反响。这里是柏林,他们发动了二战,但同样,他们也承受着二战的磨难,更进一步,他们也是当下对二战反思最汹涌的国度。托尼-凯耶以一组蒙太奇镜头,将美国当下的社会教育问题与历史挂钩,引发的反思涟漪,这才刚刚开始。
“即使明知是谎言,也愿意相信。”另一方面,亨利却在怒吼,在竭尽全力地以自己微弱的能量,试图为学生们注入崭新的灵魂,“这样的例子在生活里比比皆是。我只有变得漂亮,才会快乐;我只有经过整容,才能漂亮;我必须减肥、出名、时尚!现在的年轻人,在舆论影响下,认为女性是低贱的,可以任人玩弄、欺凌、蹂躏、羞辱。”
亨利那儒雅俊朗的面容,第一次浮现出了愤怒,英挺的眉毛纠缠在了一起,“这是大规模的毁灭,在我们余下的生命之中,每天二十四小时,那股力量都会驱使我们努力工作,然后在沉默之中渐渐消亡。”
“所以,为了保护我们的思想不受毒害,能够与入侵思想、沉默我们的力量对抗争,我们必须学会阅读。”亨利站在讲台之上,那高大的身影、激昂的话语,让学生们都扬起了脸庞,“以此来激活我们的想象力,去培养我们自己的意识,还有信仰。我们需要这些技能去保卫、去维护自己的思想。”
讽刺的是,亨利正在竭尽全力进行教师的职责时,学校的董事会却正在试图摧毁这些。虽然他们尊重教师的责任,也尊重教育的地位;但,现在学校的成绩却落后于平均水平,这会降低社区的价值,同时也降低整个社区的经济。所以,在教育孩子之前,他们必须先提高成绩——那些数字,而不是思想。
只有提高了成绩,提高了名望,提高了升学率,社会才会繁荣起来,学校才会越来越多学生。但,在成绩的数字背后呢?在经济利益的背后呢?学生个体又应该如何?在金融洪流之中,思想又应该如何?
教师们的责任应该是教书育人,但现在他们的责任却是创造经济价值。这是现实,不是寓言。 ωwш◆тTkan◆¢O
随后,电影进入了令人唏嘘的阶段:每一位教师,剥离了自己工作的身份之后,回到家中,却必须面临自己的问题。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挣扎,浑身上下充满着负面能量,没有人能够解决;但在学校之中,他们却必须打起精神来,好好履行自己的工作,因为他们的失误,可能导致的后果却是无人能够承受的。
在压力之下,教师们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崩溃,仿佛可以看见那静谧祥和的校园以及隐藏在背后的教育系统,一点点分崩离析。
那一点一点的压力碾压过来,犹如溺水一般,肺部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消失。马克不得不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眼睛却舍不得眨,唯恐稍稍一眨眼,就会错过了大屏幕之上的精彩,死死地盯着蓝礼,干涩的眼眶突然就开始疼痛起来。
外祖父病危了。
在病危之际,艾瑞卡接到了医院来电,赶到了医院,随后亨利才匆匆赶来。隐藏在亨利那冷漠而疏离背影之后的故事总算揭晓:
父亲早早地抛弃了亨利,从小的生活之中,亨利就和母亲、外祖父生活在一起。在七岁那年,母亲吞噬了大量安眠药,终结了自己的生命,亨利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而外祖父则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一直到弥留之际都没有能够原谅他自己,但他却忘记了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亨利。
亨利就这样孤独地、野蛮地、肆意地长大了。坐在外祖父的病床前,模拟着母亲说话的语气,告诉外祖父,“这不是你的错。”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之中,却有着茫然和胆怯,从来不曾关切过他,在七岁时发现自己母亲赤身果体躺在卫生间的冰冷地板上的那个孩子。
马克睁大了眼睛,悲伤和苦涩在眼眶里流动,但却一点泪水都没有,就仿佛张大了嘴巴,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氧气。突然,无止境的痛苦就涌了上来。仅仅只是看着安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的亨利,那瘦弱的肩膀流露出些许落寞,他的指尖就开始微微颤抖。
梅瑞狄斯来到了教室里,她为亨利创作了一幅画作;她的才华得到了亨利的称赞,这让梅瑞狄斯心花怒放。可随即,亨利却发现了梅瑞狄斯的脆弱和痛苦,他试图帮助她,但亨利却已经自身难保了,他就是一个泥沼、一个深渊,他就连自救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帮助其他人呢?
亨利退后了半步,但梅瑞狄斯却陷入了崩溃之中,她脆弱而痛苦地依偎在亨利的怀抱里,亨利试图推开梅瑞狄斯,可是支离破碎的梅瑞狄斯却紧紧地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拒绝放手。
这一幕被莎拉看到了,莎拉误以为亨利正在占梅瑞狄斯的便宜,于是大声质问亨利。这吓跑了梅瑞狄斯,同时也激怒了亨利。第二次地,亨利的情绪失去了控制,他在教室里宣泄着怒火,愤怒着莎拉的误会,愤怒着自己的有心无力,也愤怒着梅瑞狄斯的分崩离析。
正当马克以为这是谷底时,亨利再一次地继续下坠。
外祖父去世了。站在病房的卫生间里,亨利的眼眶泛红了起来,看不见泪水,也看不见悲伤,只是渐渐地泛红起来,痛苦、酸涩和绝望,在一片茫然之中晕了开来。
“我希望可以有不同的结局,我尝试过了,但事实是,我们……”面对着镜头特写,亨利几乎无法呼吸,视线一点一点地散开,仿佛麻木的坚冰被残忍而血腥地击碎,“我们都有各自的难题,有些时候情况好点,有些时候则更糟,有些时候我们没有办法给予其他人太多空间。”
亨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却依旧缺氧,每一个字都是如此艰难,就如同每一次呼吸般,“这些孩子们需要别的东西。他们不需要我。”
亨利决定将艾瑞卡交给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