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市上,街上正在赶集,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他肩上的担子不时被挂碰。
叶妩扯了扯脸上的面纱,徐达刚才表现得太正常了,就是因为太正常,才更让人感觉有问题。叶妩不禁又想到了陈朵朵耳后那颗红色小痣,微微低头跟了上去。
一个农家汉子低着头摆弄着手上的番薯,一不留神被撞了个人仰马翻,汉子跳起来喊道,“你怎么走路的!”
徐达踉跄着,深深看了汉子一眼,眼中细碎的光衬着怨毒的神情,唬得汉子往后一退,徐达收回视线,并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徐达沉默地停在一个豆腐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忙碌着的一对小夫妻。丈夫不知低声对妻子说了什么,妻子红着脸推了丈夫一把,却还是擎着帕子给丈夫擦拭着额角。
徐达猛地转回头,横冲直撞地朝着城郊方向跑去。
叶妩赶忙提起裙子小心地跟上徐达的步子,若不是担心遗漏重要线索,她肯定要换一身衣衫的,这身衣着着实不太方便。
徐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刚刚下完雨,又是泥泞山路,后面跟着的叶妩苦不堪言,裙子的下摆全是泥,若不是徐达此时神魂颠倒,叶妩恐怕早已暴露了。
这时,山下走下一对小夫妻,丈夫挑着担子,一头放着个总角小女儿,另一头看样子是挑着上香用的物品。小女儿揪着妻子的衣衫吵着要吃桂花糖,丈夫宠溺地看着女儿,低声讨好地询问着妻子,妻子抿着嘴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从袖中掏出一块糖塞进女儿嘴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徐达仰天长啸一声,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嚎哭着。小夫妻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徐达,忙走开了去。
徐达这一声长啸,吓得叶妩脚下一滑,这时从侧边伸过来一双手堪堪扶住了叶妩的身子。
楚歌目光有些不善地看着叶妩,“叶姑娘为何在这里?未婚女子需要来求送子娘娘?”
叶妩囧了囧,拉着楚歌避开徐达的视线,“多谢楚姑娘出手,要不我要摔倒了。我就是随意走走。”
楚歌扫了一眼哭倒在泥泞中的徐达,眼神缓了缓,“叶姑娘是跟着徐达来的吧?”说着指着侧边说道,“你走的那条路没有铺石子,自是容易打滑,这一侧好一些。”
叶妩点了点头,“不知道楚姑娘为何在这里?”
楚歌淡淡地笑了笑,朝着侧后方努了努嘴,“送子娘娘送子不是看城心,是看眼缘的。万一送了不该送的,就得有人处理一下。叶姑娘自己小心,我就先去忙了。”楚歌淡笑着点了点头,沿着她刚刚示意的方向走了去。
“呦,这不是徐达表哥吗?”一道冷哼声响了起来,随即一条大红丝巾被甩到了徐达脸上。
徐达抬眼看了眼冷着脸站在他面前的陈千户,狠狠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把丝巾握在手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千户大人。”
“人都死了,还来这个求子?她连胞宫都被人抠去了,来生都不见得有子。”陈千户定定地看了眼徐达,桀桀笑了出来。
徐达狠狠地捏着丝巾,“朵朵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子咒她?”
陈千户脸色猛地阴了下来,“丝巾都在你手上了,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达盯着陈千户,突然吃吃一笑,“千户大人还念着要把自己的发妻献给上级?可惜朵朵虽貌美,但是知府大人决不会收她。”
陈千户目眦欲裂,“那个贱人倒是什么都跟你讲了。我都半年没碰过她了,她怎么可能怀孕,要不是看在她还有用,我早就把你俩浸了猪笼!”
“浸了猪笼?我倒是不怂,就是不知道陈千户能不能拼的一身腥。”徐达咬牙切齿道,“鱼死网破是吧,你自认为瞒得天衣无缝,当今圣上严令禁止官身之人和贱籍通婚,石坝街最里头的章台人不知是不是千户大人的外室?”
陈千户阴晴不定地看着徐达,徐达不甘示弱地瞪视回去。
叶妩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案件没有得到丝毫的进展,却听到了辛密丑闻。正想着要不要非礼勿听,忽然听到头顶树叶上一阵悉悉疏疏的爬动声,叶妩脑中嗡的一声,僵硬地转头看向侧上方,一条绿棕色的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盯着她,她甚至可以闻到蛇身上淡淡的腥气。
“啊!”叶妩猛地向后一躲,虽然立马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却还是发出了一声惊呼,却只见蛇惊了一下,猛地抬了下头,以更快的速度窜了过来。
叶妩紧紧地捂住嘴,盯着试探地靠过来的蛇,脑中乱乱的,却听着身后脚步声一步一步传了过来。
一支羽箭破风而过,带着一丝寒意从叶妩耳边划过,“笃”地一声把蛇钉在了树干上,血飞溅了出来。
叶妩未及反应,被人一把搂起,拽到侧方,没有被血喷溅到。
“公子我就晚来登州府几天而已,你就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冷清的声线裹着淡淡的话,不禁让叶妩脸微微涨红。
身侧之人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锦袍,袖口袍摆边上隐隐有云纹,外头罩着一件藏青色斗篷,头上一支碧玉簪,簪住一头墨发,手执一柄良弓,挺拔如松。大约是急促地奔来,此时发丝略有些乱,却不见狼狈,唯有倜傥可以形容。陈千户不由眼睛亮了亮,待看到他腰上垂着的青龙玉佩,方才歇了心里的龌龊。
一匹枣红色的良驹踢踢踏踏顺从地跟了过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夏侯玄旁边,叶妩颇有兴味地看了几眼,“夏侯玄,你怎么也过来了?”
夏侯玄瞥了一眼叶妩,“我再不过来你都要被蛇叼走了。”说罢,朝着陈千户和徐达拱了拱手,“友人迷失方向,被蛇所惊,多有得罪,二位海涵。”
陈千户眯了眯眼睛,叶妩忙摆手道,“我刚刚迷路了,没有看到二位在谈话,多有冒犯!”
陈千户哼了一声,警告地看了一眼徐达,转身离开。
夏侯玄冷冷地看了一眼钉在树上兀自扭动的蛇,“这蛇没有毒。”
叶妩点了点头,“你怎么过来了?”
夏侯玄卸下身上的斗篷扔到了叶妩身上,回身牵过马,“走吧,我送你到城门。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就不进城了。”
……
夜渐渐深了,叶妩合上手上的案卷,揉了揉眉心。
拂冬掀开帘子,手上还拿着一碗姜茶,“小姐,喝碗姜茶吧,今天淋雨出去了,指不定受了寒,赶明儿病了,又要嫌弃药苦了。”
叶妩就着拂冬的手喝了几口姜茶,又拿起旁边的一卷看了起来。
“咚咚咚——救命啊——”
角门外猛然响起了杂乱的拍门声和女子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尖锐。
叶妩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上的案卷起身, “谁在外面喧哗?”
待叶妩打开书房的门,就看到宋岩立在廊下,正准备推开书房的门。“娘,你怎么起来了?”
宋岩拍了拍叶妩的手,“我就知道你和你爹一样,也没睡着。刚刚角门一响,你爹就披上衣服冲了出去,我想着就跟出来看看你。”
叶妩淡淡笑了笑,“知女莫如娘。”
“拂冬!拂冬!快过来扶一下这位姑娘!”角门外传来了叶洪彦的呼声。
叶妩和宋岩对视了一眼,和拂冬一起跑向角门。
叶洪彦眉头紧锁看着靠在门旁的姑娘,一身衣衫已经滚爬地看不出颜色,一头一脸的血混着泥土,比城隍庙里的乞丐还要狼狈。
拂冬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遥遥欲坠的女子。女子整个身子压在拂冬身上,拂冬摇了摇,叶妩也松开宋岩的手,扶住了这个女子。
女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喘了两口气,“大人,你快去看看,徐达,徐达要死了。”
叶洪彦转身往大堂走去,这么大动静,住在前头的捕快们要是还没醒,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叶妩和拂冬手忙脚乱地把女子搀扶去了房中。宋岩扯着手帕一脸惊惶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子,叶妩扶着女子靠在贵妃榻上,“拂冬,你去打盆水来。”
拂冬应了一身,走了出去。
叶妩起身拉了拉宋岩,“娘,你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拂冬就行了。”
宋岩揪了揪帕子,“娘在这里帮你们拾掇拾掇吧。”
叶妩把宋岩拉到了门边,接过拂冬打过来的水,说道,“拂冬,送我娘回去歇着吧,我娘看不惯这些血腥腌臜事儿。”
“哎。”拂冬应着,执起宋岩的手把她拉了出去。
“阿妩,”宋岩回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叶妩。
叶妩安抚地笑了笑,“娘,我会小心的,放心吧。”
叶妩目送着宋岩走出门,转身端起盆子,细细拧了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女子的脸,“你叫什么名
字?”
女子抬起头,未语先垂泪。叶妩也不逼她,放下帕子,走到桌前给她倒了杯茶,“喝点儿水吧,可惜有些凉。”
女子双手接过茶盏,喝了几口,终于止住了泪水,“叶姑娘,我叫映红,是陈朵朵的丫鬟。”说着,映红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叶妩,叶妩面色未改,映红悄悄松了口气。
“怎么搞的这么狼狈?”叶妩接过茶盏,又弯下身子拧了拧帕子,继续帮映红擦脸。
映红不禁又红了红眼眶,“我是我家老爷买回来伺候夫人的,夫人她去世了,我想明天一早去庙里给夫人上个香,求菩萨保佑找到凶手,所以今晚出来买点供奉品,哪里知道徐达突然窜出来,把我拉进胡同里,拾起一根粗木棍要打杀了我。”
叶妩愣了愣,“那你为何要我们去救徐达?”
映红低了低头,“我正跟徐达撕扯着,老爷就冲了出来,拿着一把杀猪刀,一声不响地捅向徐达。”映红霍然抓住了叶妩的手,“徐达当时一身是血倒在地上,吓得我慌忙跑了过来。”
叶妩洗干净手上的帕子,转身拿过药箱,拿出金创药洒在映红头上的口子上,“徐达都要杀你了,你为什么要让我爹去救徐达?”
映红微微闭着眼,叶妩给她缠纱布的时候略略抖了抖,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映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梆子,上面还缠着一条大红色的巾子。
叶妩看着这个梆子,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徐达看到夫妻豆腐摊时的表情。难道他有想要卖豆腐?而那条大红的巾子,不就是陈千户那日掷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