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跪在三人面前:“禀杨阁老、孙大人、陆大人,王恕的家产已经查检完毕,帐房的先生们已经将数目核计出来了。”
“好好好。”杨一清抚摩着胡须笑道:“三十万两虽然不多,可却也够几万遭灾百姓购买种子粮。如今虽然已经初夏,却也来得及播种,今年应该不会再饿死人了。”
陆炳也自言自语:“如今国库空虚不说,连万岁爷的内藏府也空得可以跑马。上个月,宫里太监和宫女们的月例钱都还欠着。堂堂天子,竟然拿不出这笔开销,念之,怎么不让人心酸。还有,马上就到雨季。玉熙宫破旧漏雨,陛下的虽然已是半仙之体,可这样的洞府也也没办法居住,是时候修葺一下了。”
杨一清呵呵笑着,朝那个士兵点了点头:“那么,合计出多少数目来?要准确一些,不能含糊。”实际上,抄家这种活要想短时间内统计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来还真有些强人所难。一般来说,犯官的家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两个部分。不动产指的是房屋店铺和土地,这个王恕不是淮安人,在这里只有一间院子,也没店铺和田地,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
动产则包括现银、钱票已经珠宝绸缎。其中,珠宝一类的价值受市场影响较大,也只能『毛』估一下,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那个士兵抬头回答道:“禀三位大人,王恕府上没有任何珠宝玉器,只一千一百二十三两现银。”
“什么,只有一千两!”杨一清和陆炳同时叫出声来。
其中,陆炳更是面『色』苍白,身体不为人察觉地晃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张璁匆忙地跑了过来,大声道:“杨相,陆大人,孙大人,甘必达那边已经抄完了。”他神『色』颇为怪异,面容煞白不说,神『色』也极为惊慌。
杨一清眼睛已经开始发花了:“抄了多少?”
张璁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来:“只有一百三十来两。”
“什么!”杨一清和陆炳又叫出声来。
那陆炳头中一阵“嗡嗡!”『乱』响,眼前一黑,忙伸手扶住孙淡的肩膀,这才将身体稳住。
陆炳声音里带着哭音:“陆炳得了圣旨,来淮安审讯王恕、甘必达贪墨河工银子一案。来的时候,陛下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陆炳却知道,陛下对查抄王、甘二人报有极大期望。如今朝廷到处都要使钱,到处都是漏风的窟窿。宫中的月份还指望着我呢,就一千多两,我怎么去跟陛下交代,怎么去面队一万多宫人?”
其实,这一切早就在孙淡的预料之中,这也是他先前答应让陆炳就此审结此案的原故。在刚来淮安的时候,他已经着韩月将王恕和甘必达的底子『摸』了个门清。实际上,这二人在任上是弄了不少银子。可是,到处都是手伸过来,他们自己并没留多少。
就王恕来说,到现在身上的衣服鞋帽还满是补丁,这样的人,有钱才怪。
那么,这么多银子究竟跑什么地方去了呢?
答案呼之欲出。
这个案子不可能就这么审结,等着一场大风波的袭来吧。
一百多万两银子,这可是一百多万两银子啊,这么大一笔钱,皇帝会不记挂在心吗?
而嘉靖皇帝这人的『性』格非常独特,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对于金钱,有个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热爱。实际上,明朝中后期的君王们,没一个不爱钱。这同中央财政的恶化有极大关系,皇帝家也没多少余粮啊!
嘉靖最近几年威权日重,皇权渐渐巩固,河漕这边这么多银子消失不见,这不是从皇帝手中抢钱吗?
依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原谅,绝对会刨根问底,把所有的经手人都挖出来。
这也是孙淡的全盘计划。
杨一清还好,没见到预计中的三十万两银子,大不了回京城去同户部的人扯皮,向皇帝伸手。可陆炳就遇到大麻烦了,其实这桩案子他本不用亲自过来的。大不了找手下将一干人犯捉拿回去就是。
皇帝之所以让他亲自出马,就是让他来抄家抢钱的。如今一无所获,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如何向嘉靖交代?
一刹那,陆炳浑身都冒出冷汗了。他眼睛都红了,一脚朝跪在地上的那个士兵踢去,直踢得他满口是血:“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王恕这个狗贼把银子藏起来了。对对对,一定有地窖,山西的老西儿们不都是这么干的吗?领我去库房,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银子找出来。”
山西的晋商们在商号和家里大多设有地窖藏银,在藏银的时候,还习惯将所有的银子都化成汁倒进地窖中,等银子凝结,就算遇到小偷,也拿凝成一块的银子没得奈何。
“是,是,是,三位大人请跟小人来。”那个士兵站起身来,擦了擦嘴上的血,忙带着孙淡、杨一清、张璁和陆炳到了库房。
“砰!”一声,陆炳一脚踢开库房大门,眼前却是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小陆子,好象什么都没有啊。”孙淡轻轻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陆炳高声叫道:“来人,提一桶水来!”
两个锦衣卫各自提了一桶水过来,朝库房的地上泼去。
水在地上肆意流淌,只片刻,就朝一个方向汇集过去,在靠西的墙角处的缝隙里钻了进去,瞬间消失无踪。
陆炳兴奋地叫了一声:“就是这里了。”
他伸出手在墙缝里『摸』索了半天,突然拉出一跟铁链子,使劲一扯。
“轰隆!”一声,靠西的墙壁突然朝两并分开,『露』出后面的一座十来平方的密室。
“果然在这里了。”两个锦衣卫欢喜地叫出声来。
可是,等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二人连忙闭上了嘴巴。
预料中的银子并未出现,里面依旧一片空旷,只一口没有上漆的木箱子摆在屋正中的地面上。箱子不大,也就一尺高,两尺长。
这个时候,陆炳终于冷静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口箱子同河工银子有极大关系:“杨相,这口箱子陆炳不敢擅自打开,是不是立即封了,送回京城?”
杨一清哼了一声:“封什么封,抬出来,打开了。”
张璁也道:“杨相说得有理,河漕衙门这么多银子去向不明,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如何向陛下,向朝廷交代?”
“是。”陆炳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箱子很快被抬了出来,众人又回道大厅堂之中。
陆炳用颤抖的手打开箱子,里面只放着十来本帐薄。
杨一清也不废话,拿起其中一本就看了起来。
孙淡和张璁也各自拿起一本看了起来,一看都吓了一大跳。
这流水帐记得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就算是三岁小儿也能看得明白。
其中,每一笔帐目的往来都有记载,譬如某年某月某人日向黄锦送过去一千匹绸缎,所费几何;比如,何年何月何日,给武定侯郭勋送了一对玉狮子,材料人工多少多少;春节时,南京、北京各大衙门的炭火多少多少……
林林总总,详细得令人发指。可以说,六部加上司礼监人人有份。
“算盘!”杨一清大喝一声:“今日大家都别走,对一下帐。你们也别告诉我不会对帐。”
很快,算盘声响了起来,从午到夜,至于深宵,总算将数字总了出来。
陆炳的嗓音沙哑下来:“杨阁老,已经算出来了,一共一百八十六万三千四百二十一两……这么多钱,全被王恕送了出去,用来为他收买人心,为他将来出任总督河道开路。”
吞了一口口水,陆炳面上显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红『色』:“其中,黄锦得了八十万两,张贵妃得了五十万,其他各部各衙门分了。”
“是可忍!”杨一清一掌拍在桌子上:“孰不可忍!”
杨一清眼睛里泛出泪花:“北京南京六部,除了几个尚书,人人有份。司礼监还牵涉进去一个掌印太监,如今,还把张贵妃给引了出来。我们这次还真是干了一件好差使啊!”
陆炳急冲冲地说:“杨相,此事牵连进去太多人了。要不……就……就……”
“就什么?”张璁知道孙淡要拿这份帐薄做一篇大文章,自然不肯放过陆炳,冷笑道:“难不成陆大人要毁灭证据,对,大人这么做是以大局为重,为了朝局的稳定。可是,张璁且问你一句,这么多银子,将来陛下追问下来,我们从哪里去弄,难道陆大人要自掏腰包为王、甘二贼的贪墨会帐吗?”
陆炳气得眼睛都红了,怒视张璁,半天才骂了一句:“小人!”
张璁这辈子被人骂得习惯了,也不放在心上,索『性』不理陆炳,只拿眼睛看着杨一清。
孙淡这才道:“杨相,此事还得请你做主。”
杨一清本是火暴『性』格:“还说什么废话,立即将这口箱子送去京城,立案审查。到时候,责成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按图索骥,照着名单捉拿到案就是了。”
他又一拍桌子:“对此等国贼,绝不可手软,什么大局为重,什么为了朝局的稳定。有这些蛀虫在朝,难道这政局就能稳定了?一个都不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