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长安那边隔三岔五都寄些东西回来报平安,何云娘这才安心了不少。
顾不得打裹,何云娘先把那封信打开了,见里面除了一张囫囵问好的信笺外,还套了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云娘亲启”,连忙先打开了那封信。
信里夹着一张面额五百两的通兑银票,何云娘将它先塞回那个小信封,急急展开了信笺来看。
易长安在信里问候了何云娘和易祯的情况,然后写了易惟敦在太子妃的寿宴上吃瘪的事,说大概易惟敦没脸再呆在燕京了,自那以后再没见过他人了,然后又简单说了些自己的近况,告诉她包裹里是些燕京时新小巧的首饰,让她新年里戴着玩。
末了还告诉何云娘,她打算等到翻过年三月份天气暖和的时候,跟锦衣卫陈大人那边再借几个人,过来护着她们上京,让何云娘安心在家里过好年,还说想着到时她们要来京,所以有很多赏赐都没有送来,就等何云娘进京后过来翻检赏鉴了云云。
易长安的语气很是亲切,信里也全是报喜。何云娘却敏感地从里面品出了别的一丝意味:长安,怕是已经喜欢上锦衣卫那位陈大人了!
锦衣卫陈大人……
何云娘见过陈岳的面,想到那位面容硬朗的凤眸男子,想到陈岳暗中看向易长安时眼中丝丝缕缕的柔情,何云娘也不得不承认,陈岳和易长安他们两人,确实很配!
而且有陈大人在燕京城,可以在官场上帮上长安的大忙,何云娘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是一想到这几个月长安都在跟陈岳在一起,心里就忍不住有些酸酸的、小小的痛,像被蚂蚁咬过一样,难受,伤口却无从去寻——
外面突然传来了锦儿有意扬高的声音:“宛嬷嬷,你来了。”
何云娘连忙将易长安写给她的信并那只小包裹都藏进了抽屉里,把旁边篓子里的绣活拿在手上,见锦儿引了宛嬷嬷进来,才装着放下手中的绣活:“宛嬷嬷来了,快来坐!”
宛嬷嬷先规矩行了一礼,才坐了半边身子:“老奴听说爷又寄了年货回来?”
“修竹还在前面清点着,”何云娘笑笑答了话,“我正等着清点好了,让人送到婆婆那边去过目呢。”
宛嬷嬷也陪了笑:“是老奴心急了,想着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爷又寄了什么回来;这几个月爷隔三岔五地寄了不少东西回来,怕是等到我们上京,这行李都要运上几大车了。”
何云娘滴水不漏地答了一句:“这都是长安的孝心,她人虽然在外面,心思可挂着家里呢。哦,对了——”
伸手将那封信笺取了过来,何云娘轻轻推到了宛嬷嬷面前:“这不,长安还来信给婆婆问好请安了,嬷嬷快把这信给婆婆拿去,也让她一起高兴高兴。”
宛嬷嬷从何云娘面上什么也没瞧出,刚才进来的时候打眼一瞧,也没见到有什么新添的东西,听了这话,只得拿了那封信先回去了。
沐氏听了宛嬷嬷说了情形,眉头不由皱了皱:“云娘现在是愈发地跟长安那边一条心了!”
而且话也说得乖巧!什么把东西送到她这边来过目,什么叫过目,不就是让她看过一遍就算吗?到时东西入了公库,她想动也动不了!
偏偏这一段时间她这里并没有信件和包裹过来,眼看着要过年了,也不知道那边……沐氏慢慢转着手腕上的满天星金丝檀木珠串,不由轻叹了一声。
易长安大包小包地给家里寄了几回东西,在京里还被赏了一套宅子,显见得是过得很滋润,这气运,怎么就不罩在梁儿的身上呢?
宛嬷嬷明白沐氏心里想些什么,低声劝了一句:“太太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这会儿怕是那边忙着,一时半会儿地才没有东西过来……”
沐氏伸手打断了宛嬷嬷的话:“如今长安让云娘当家,那边才叫太太呢,你虽是在这里叫着,小心别让人听了去。”
这不当家,很多事都不由她了,前头家里还有几个丫环听她的吩咐,后来何云娘借着要上京用不了那么多人,慢慢儿地把那几个明面上的丫环都转卖掉了。
何云娘当初胆子多小?在她面前唯唯喏喏的,现在居然也一派当家主母的气势了,还知道剪除她的人手了!
沐氏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幸好她在暗里还下得有钉子,何云娘要跟她比,还是嫩了点!不过这些钉子,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会露出来!
“太太放心,当着外人的面,老奴肯定还是称您老太太的。”宛嬷嬷立即不着痕迹地拍了一记马屁,“那也是因为云舒院那边生了小少爷,所以您这里升格儿了,不然您还这么年轻,打扮起来人家还以为你是云舒院那位的姐姐呢,老奴这一声‘老太太’可就难叫出来了。”
沐氏心情虽然不怎么好,也被宛嬷嬷这几句给逗笑了,片刻后又有些怅然:“阿宛,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当初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过日子……”
还年轻吗?沐氏侧头看向桌上的菱镜。
镜中的人皮肤白皙,脸色红润,一双杏眼顾盼间莹然微亮,只是水银镜比以前的铜镜明亮清楚,眼角掩饰不住的那些细小的鱼尾纹,和已经开始松弛的脸上的肌肤,还有眼眸深处的沧桑,到底还是透露了她的年纪。
回不去了,再回不去那个采集花蕊上的露水细细烹茶的少女时代了。那时她们朝时可以高卧不起,醒来后让侍女们研了珍珠粉细细敷脸,取牛乳为浴,饮美酒夜宴;那时大姐姐、二姐姐府上还有成队的美貌少年……
而后来,乱军之中各自惶然避难,多少女子被直接抢去,哭喊声几乎每天都会响起,哪怕她躲在角落里捂住耳朵,那些尖利的哭叫一样会狠狠钻进她的脑子里来。
与那些不得不委身给一口黄牙、浑身混了汗臭脚臭的粗鲁兵汉的女人们相比,她能够遇到易家那位少年郎,无异看到了天上降下的神仙一样,哪怕只是做妾,她也立时牢牢地攀了上去……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是个短命的,早早就过世了,而她有了儿子,一心想把儿子好好抚养长大,只是早些年享过的尊荣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即使岁月能遮掩了表面,内心深处又哪里会那么容易忘记?
所以一知道有那一份重享尊荣的可能,她心里就跟长了野草似的,枝枝蔓蔓全都伸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