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帝为赵送婚使,卫护赵三公主倩抵大梁。时魏信陵君阴有弑安釐王意,欲假帝手行之,祸水北引。帝伺其意,然素重信陵君,乃从容讽之。信陵君遂萌害帝心。帝觉之,叹曰:“天下至此多事,苦生民矣!”然帝素宽仁,不与较,简骑间道归赵。信陵君终弑安釐王,扶立太子增,是为景湣王。魏无忌总绾朝政,摄政自重。果如帝言,至是,列国战祸连结,绵延十数载,伏尸数十万。至帝仗钺征伐,扫决群雄,夷灭七国,广施仁政,天下乃安。
——撷自《汉书·圣祖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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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手站在窗前的杨枫保持这样一个凝冻的姿势已经很久了。槛窗外的内庭廊轩胜构,泉石佳妙,斑竹染绿,蕉叶点青。窗下一方宽可盈丈的深池里游鱼唼喋,跳跃翔游,咫尺方寸间立生廓远意境,点染出余韵不尽的妙趣。然而杨枫却心情沉重,毫无快意。
太子增要回来了!车驾至于河西,即将踏入魏境。就在昨日,新垣衍已然奉旨为使,西行迎驾。这就意味着,信陵君苦候的时机到了,相反的,留给他的时间则不多了。或许,只在三五日内,无忌公子即将掀起惊天动地的大变乱,而矛头所指,便是以他为首的赵国使团!
那个善柔,鬼魅一样没了影,人手不足的斥侯早盯失了她的踪迹。杨枫有些儿后悔,如果先前不是放任自流,而以襄助刺杀田单为饵,和她达成合作意向,如今也许能把握住田单的动向,手里可也就多了一张保命的王牌。
虽然未曾见过田单,杨枫对这个以火牛阵名垂青史的齐国后期的擎天柱还是有着深深的警惕,如斯人物,绝非凭男色邀宠于君王的龙阳君所能匹敌制衡。他的存在,令魏国即将发生的动乱无形中有了许多的变数,杨枫也总觉着有一种暗地里被一头阴恻恻的恶狼死盯着窥伺的感觉。没有任何迹象,也没有任何征兆支持他这种直觉,可是,杨枫缘自于田单的如芒在背的心悸感始终挥之不去,甚至,愈来愈强。
这些天,唯一略令他快慰的是楚国方面传来的一条消息——作为斗氏苗裔,回到寿春的斗苏在有意张扬下,与黄歇之子黄战一场比试,狠挫了横行寿春无敌的黄战,却引得骄横恣肆的黄战深为叹服,大力结纳。在短时间内,斗苏凭借家世和黄战之力,迅速在寿春上层站定了脚。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斗苏于楚国的得意完全无补于他在大梁步步危机的困窘。
世事如棋局,身在局中的每个人都只是一枚棋子,没有人能超脱其外成为执子之人。局中的每个子是得意纵横,还是被吃掉提起,很多时候并非取决于自身的努力,而是由环环相扣的整局棋的运势所决定,或者说,通常别的子势就决定了你的命运。
双眉微微一颤,皱眉沉思半晌的杨枫目光陡然一亮,一个念头突兀自脑海中闪过,不可遏制地疯长起来,让他跳出了许久以来沉郁迷惘的心境:走!毋需理会赵国赵穆篡逆的形势进展,简骑间道归赵。大梁目下脆弱的平静一触即发,一点变故即能激化,无论是信陵君还是龙阳君,都再不可能收住缰了。假如夜袭馆驿事件是发生这个时候,恐怕早因之激化成燎原之火,至城头变幻大王旗了。那么,与其坐等别人算计,何如寻机自己“算计”自己,将主动权牢牢把握在手里。反正二十多日的闲暇中,所谓的《鲁公秘录》、《魏公子兵法》均已成功炮制出炉,聊可塞责。在这个讯息交通都极不便利的古战国时代,哪能事事均按计划谋定而后动。纵使赵穆因了种种原因耐得住不发动叛乱,日子还长得很,只要留得青山在,谁说没机会呢?
“师帅,纪才女来访!”正沉吟间,一名卫士叩门而进,施礼禀道,声音里却有着几分不稳定。
杨枫心中一凛,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在这种最棘手的生死关头,走到哪都会引发轰动的纪嫣然偏没事找事跑馆驿来拜访,适足以更为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你告诉她,我忙于处理筹备公主大婚事宜,分不开身。”杨枫很有几分恼火,不耐地道。
卫士古怪而迷惑地看了杨枫一眼,躬身应诺。刚退到门边,杨枫咬咬牙,轻叹了一声,道:“请她稍待吧。”
着上外袍,杨枫慢慢踱往后厅,走到厅门口,不禁一愣,摇头苦笑了一笑。
自园门通向后厅的石板甬道左右两侧,满满当当挤满了馆驿中的仆从卫兵,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热切地向着厅里张望。挤在前面的好多人都木呆呆目不转睛地睃着,迷痴得好似丧了魂魄,有的人嘻开嘴,一线涎水长长垂了下来,亦无所知觉。不断还有人匆匆赶了来,加入人丛中,神色兴奋,一边探问,一边跳着脚往厅里乱张。其实,挤在甬道两边,根本什么也瞧不见,只是那些人神魂颠倒,好似风魔了般,挤着不散。看情形,若非厅外廊下有锋镝骑卫士按刀守卫,那些人甚至可能会不顾失仪,拥扑到厅堂的门窗外张看。
“纪嫣然真有那么大魅力吗?”杨枫暗暗嘀咕了一句,迈步进入厅中。
一袭白衣的纪嫣然娉婷温舒,正亭亭玉立于厅里,容华丰润,意态清扬。倜傥不群的神采韵致令杨枫瞬间也不由得微一恍惚。
收慑心神,干涩涩地一笑,杨枫神情颇为冷淡地道:“啊,不知纪小姐突兀到访,有失远迎。鄙国公主大婚在即,诸事繁冗。此番赵魏联姻事涉两国结盟交好,在下忝为赵国使臣,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劳纪小姐久候,失礼了!”话语中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异常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