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嫣然梨涡盛着一抹浅笑,微微一礼,款款走到客座,慢慢地坐下,姿态极是娴雅妩媚,从容淡定的骄傲中隐隐便带出了诱人的动感。
澄澈如盈盈秋水的星眸在杨枫脸上轻轻一转,纪嫣然神情悠闲地道:“杨先生,敢问先生何以对嫣然抱有偌大成见?”话语很坦率,但说话间那种自然不经意的口吻神色却有着一份理所当然而让人兴不起反感的味道。
杨枫心中一颤,微泛涟漪,眼神略略一变。然而,瞬间这一点驿动又消失了,很快,了无痕迹。他的眼睛里一片淡漠,客气而又谨守距离地一笑道:“哪里哪里,纪小姐多心了。纪小姐才名动天下,杨枫岂敢侮慢。在下腹内草莽,原一无是处,小姐幽居,往来尽皆弦歌鸿儒雅士,在下伧俗,何忍置身其中败兴。前度造访,与鄙夫厮斗,竟至雅舍染血,为小姐带来诸多烦扰,失礼之极。纪小姐不以恶客见责,已是杨枫侥幸。况魏太子增将归,鄙国公主大婚在即,诸多需筹备的礼节事宜令在下应接不暇,分身乏术,哪是对纪小姐有所成见。”
纪嫣然的点漆双睛蕴着一抹生动的笑意,只静静地看着他,笑意中浓缩了透彻了然的神情。
静默了一会,杨枫渐有种气馁的感觉,垂下眼睑,避开那对灵性的眼睛,讪然一笑,极力平淡地道:“纪小姐见谅,实是杨枫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故而推却雅湖邀约,免得自己难受,别人也不舒服。不过,协办婚庆大典诸多事宜,未克分身倒也不假,就在方才,在下还埋首于一大堆函牍中呢。”
纪嫣然蹙了眉尖,弯卷的长睫毛轻轻一颤,黑艳艳的明眸流淌出了深澈的亮彩,清亮的声音柔婉地道:“杨先生,难道嫣然在先生眼中,真是不堪与交之人?嫣然特来恭聆雅教,先生却连片刻交谈都吝于相与吗?”
杨枫有着他固有的骄傲和自尊,这使得他不愿故意在风华绝代的纪嫣然面前做出一副粗俗鄙陋的嘴脸,以激走佳人,然而拒人千里之外的虚言搪塞却又绝瞒不过冰雪聪明的纪嫣然,恐怕反更会激起她的好奇心。
微一沉吟,摇了摇头,杨枫轻松地洒然一笑道:“纪小姐,你或者也当闻听我这段时日与子竟兄交往相契,其中尚有石素芳小姐。何也?‘轻松’!就只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相交,而没有丝毫相交的羁绊。在我们的交往过程中,从身体,直至心神思维,没有负载,也没有喧嚣,毋需任何刻意的做作,自始至终,轻松愉快。说实话,对于雅湖小筑宴谈的氛围,我是极反感的。虽无歌喧舞哗,满座衣冠,一团清语,但一个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矫饰真心,卖弄才情,无聊无趣之极,杨枫不愿为此无益之举······”瞥了眼粉颊淡淡泛起红晕的纪嫣然,若不在意地道,“纪小姐无脂粉俗气,辟社结交各方高人韵士,谈文论艺,不涉调笑亵语。纵豪门权贵名流,相敬如仙,令人钦敬。可是······恕在下直言,纪小姐所为有什么切实的意义?若说小姐只为了自高声名,未免亵du了纪小姐;若说小姐是为了让枯寂日子的单调,变得丰富多彩,又未免小觑了纪小姐;若是小姐有济世宏愿,欲自各种学说思想中觅求治国良方,实在是可惜了小姐生为女儿身,使人有不在其位而谋其政之讥诮;而若是小姐欲求君子······我倒认为,不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与被爱是自矫饰本性,刻意做作以博美人青眼始。而如陈子竟般风liu不滞一物,本性全真的人物,却也不会伧夫俗子也似地对雅湖邀约趋之若鹜了。”
一席话出口,杨枫洒脱地微一仰身,突兀感到最后一句话极为不妥,大有以陈子竟喻己,自高身价之意,又摇了摇头,轻咳了一声,起身拱手道:“纪小姐,杂事繁冗,千头万绪,杨枫实在无暇······”
正沉思着的纪嫣然乌黑的睫毛簌簌抖动着,抬起头,凝视着杨枫,眼里分明藏了一点幽怨,喟然道:“怎么,杨先生这就下逐客令了?”
杨枫捺住心神,深沉地道:“情非得已,纪小姐见谅。”
纪嫣然略一犹豫,低垂下眼帘,声音很低,但依然很清晰,“杨先生,魏赵联姻,乃为合力以抗暴秦。只是眼下大梁的情形,似乎,似乎隐着一些风波险阻······”
杨枫眉宇舒展开,截口打断了她谨慎的措词,低沉地道:“我知道,多谢纪小姐提醒。纪小姐身份超然,如果有可能,还望略加照拂三公主,杨枫感激不尽!”
言犹未了,一名卫士匆匆进厅,抱刀施礼道:“师帅,外面有一女子声气不善,据称是魏国公主,领着几个剑手闯了进来,欲见师帅。请师帅示下!”
杨枫眉心纠结,无所谓地一笑,含意莫测地道:“请!”
纪嫣然袅袅婷婷地站起身,秀美修长的纤眉一耸,看了看神气孤傲自信的杨枫,脸儿微红,嫣然一笑道:“杨先生,嫣然告辞了。先生所托,嫣然定当尽力。至于魏凌漪,嫣然就大胆做主替先生挡驾吧。”裣衽一礼,翩然而去。
厅堂内仿佛还残留着若有若无淡淡温馨气息,看着纪嫣然窈窕袅娜的背影,杨枫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乌果压低的急促声音将他唤醒,“公子,邯郸有消息到了。”
杨枫眼里闪过一道亮光,一扫眼,示意回内室再说。
进入内室,掩上房门,乌果急急从袖中取出一小方布帛呈上。杨枫展开一看,不由得全身一震,又仔细看了一遍,咬住了嘴唇,紧紧攥住了布帛,慢慢道:“什么时候的消息?”
“信使八日前从邯郸出发,一路兼程,昨晚赶在关城门前进的城。”顿了顿,乌果又道,“范先生有话带给公子,他说公子可以动了,宜早不宜晚,宜快不宜慢,无庸担心信陵君和我们留在大梁的人众。只要公子一动,他自有法顺势挑起魏人火并。请公子大局为重,不必顾虑太多。”
杨枫略带苦涩地一笑,“不必顾虑太多?都是袍泽兄弟啊!”缓缓踱到案几前,燃起烛火,注视着那方布帛被火焰吞噬,瞬间化为灰烬。布帛上寥寥十数字又萦绕在了脑海中——“近日,王数责缭,渐疏;禁军统领赵方骤患疾,不能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