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房,凌真略一迟疑,还是道:“师帅,你是不是太冒险了?”
“什么?”
“师帅是大赵的客卿,微服潜踪入楚,若为人发现,并拿住真凭实据,终究有大麻烦。朱英毕竟是春申君的门下上客,倘若将师帅行踪禀报黄歇,不要说黄歇有什么大举动,他只要派人大张旗鼓地上门邀约师帅,师帅恐怕就百口莫辩了。”顿了一下,又道:“赵穆可能一直认为师帅此次要入楚助元宗统一墨门,从邯郸到黄城,沿途斥侯们已发现了好几批暗哨探子,但除了摸掉与郭铮接头的那个家伙外,其余的师帅出于疑兵之计,不让我们下手清除。现在虽已甩掉他们,但明显可以看出赵穆决心欲借这次机会除去师帅。借刀杀人不成,但师帅在寿春行踪一败露,他就能根据状况,向大王进谗,师帅将何以自处?我看师帅还是先换个地方吧。”
杨枫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朱英不是那样的人。盛极一时的春申君隐伏的危机如今已渐渐显露出来,从朱英适才与我谈话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依然念着黄歇的荐拔赏识之恩,不忍背弃,重情尚义呐。我以至诚相待,他又岂会背德出卖我。如果搬离客栈,反而是我失信于他,我又将如何自处?至于赵穆。”他冷冷地一笑,“人算虎,虎亦算人。接下去还有得他忙的。”
说着,杨枫背着手,踱了几步,走到北窗前,推开窗子,扶着窗棂,思绪飘飞,目光仿佛飞越了万重关山,落到邯郸城中,默默道:“马骋,你完成了我临行交托的任务吗?”
邯郸,一个深夜。月色凄迷,稀疏的星点嘲弄世人般幽幽眨着眼,长街上一片死寂。接近长街尽头的街边一个大院的院墙里,一棵枝叶疏疏落落的大树上,马骋紧贴着粗大的枝干,似乎成为大树枝桠的一个部分,冷静地盯着长街一头。
“马大哥。”爬在身边的一个斥侯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听说赵明雄是廉老将军的老部下,我们真的要下手吗?”
马骋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这是师帅临行前下的死命令。师帅言明,在他离开邯郸五六日后,就下手除去赵明雄,师帅的吩咐,自有其深意,我们只需执行,不必妄自揣度。现在是第六天了,赵明雄的行动规律我们也基本摸清了,今晚,一定要致其死命。”
夜色越来越浓了。“嗒嗒,嗒嗒。”沉重、单调的马蹄敲击地面发出的清冷声音,击碎了凝冻似的静寞,偶或还加入几声铁甲叶片互撞的金属脆音。一队骑队远远行了过来。风,刮得人脸上生疼,却没有一丝的呼啸声,昏惑的火把光焰明灭不定,在人的脸上忽闪跳动,更带出一抹诡谲的气氛。
走在骑队正中的邯郸副将赵明雄心里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惊悸。这条路已千百次地走过,甚至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行至长街的哪一段。眼前的一切和千百次见到过的也没有任何异样,但他实在感到害怕,身前身后的卫队带不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心底那冷森森的寒意挥之不去,好象整个人慢慢融入了无边的危险中。
忽然,他猛地省起,这种感觉以前有过一回。那还是他当年在廉颇帐下为裨将,参与长平大战的时候。廉颇令他与裨将赵茄领军五千,出长平关哨探,行了二十余里,正撞上秦军斥侯队司马梗。赵茄贪功,欺秦军兵少,直前搏战,他当时心里亦升起今夜般惶乱惊惧的感觉,仿佛触摸到了死亡的冰冷阴森。果然,秦军第二哨张唐兵到,赵茄殒命,赵军前哨几乎全军覆没,他身带六箭,死命突出,侥幸拣了条命。可今夜怎么也······他努力想摆脱蚀骨噬心的靥影,却又由昔日极端接近死亡的可怕回忆,加深了恐惧。他心里“扑扑”乱跳,叫道:“来人!”
这突兀的含着惊惧的一声叫,尾音颤颤地游荡在空落落的长街上,整支骑队骤然停了下来。赵明雄身畔的亲将急忙问道:“将军,什么事?”
赵明雄身子一震,马鞭指着长街,目光闪烁不定,道:“今晚怎么这么静,出了什么事?”
亲兵卫将们面面相觑,那名亲将惑然道:“将军,已经宵禁了,每天都是这么静啊。”
赵明雄还是心神不定,喃喃道:“不对,不对······”
话音未落,长街尽头的一条横街,一个人影匆匆跑过,一会儿,两名巡兵打扮的人手持长枪,点着一支火把,追了过去。
头前的亲兵们便欲放马赶去,赵明雄喝道:“不必理会,一个犯了宵禁的人算不了什么。”
“嗒嗒,嗒嗒。”凝重而单调的蹄音又再次响起。
马骋发现,自己低估了赵明雄的阴险老辣。几名斥侯的行动计划就是要打乱赵明雄的骑队,等前锋亲卫赶出,队形散乱的一瞬,各个角度蓄势待发的利箭便会以赵明雄为焦点攒射。在暴烈的蹄声、杂乱人影的遮掩下,赵明雄便是有通天之能,也难逃一死。但现在,已等不到预期中的战机了。
马骋向后轻挥了一下手,“瞿—瞿—”几声虫鸣,“噗!”一只包袱由对街的墙内抛出,随即一个人影攀上墙头——穿窬越墙的鼠窃!一探头,见到已行至近前的骑队,那人叫了一声,掉了下去。
骑队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有人还兴奋地拨转马头。赵明雄心底寒气愈浓,这段时日,邯郸大事故频发,城防巡军大肆搜索,早已宵小绝迹,今晚怎会接踵出现。他异常相信自己的直觉,吆喝一声,拨马往几个亲将中间缩。
晚了!撕裂空气的锐啸惊心动魄,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取赵明雄的咽喉。太近了!近得神经已经绷得紧紧的赵明雄也来不及反应,肩颈处一束灼热的火一霎贯满了全身,人向侧跌,身子重重掉落马下。
“哗——”一片惊叫,骑队炸了,马匹不安宁在骑士地控制下挣扎着,刨着蹄。“刺客!”“将军!”“拿刺客!”······扯着喉咙的惶乱叫声震碎了邯郸的静夜。而瞬息间,十多条身影却从长街几个角落悄无声息蛇一样地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