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晚上,心事重重的杨枫都一直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时间紧迫,对于一事无成地耽搁在寿春,他不无忧虑。自己什么都在做,努力从各个方面着手,力图对赵国有所裨益,但近来似乎诸事不顺,处处碰壁,路越走越窄。
以马骋之能,以代郡斥侯的侦伺技巧,赵明雄应该已经除去了。可这又怎么样,暗杀郭开、赵明雄,只是为了搅乱邯郸的局势,混淆赵穆的视听,为乌家、郭家北迁争取时间,对于大局并没有大的补益。昏君当朝自是小人当道,朝堂上尽多的是郭开之辈。至于暗杀行为,可一可再不可三,毕竟这是小智短计的小道,不是救国济世的良方,沉溺于此,更极易导致人格的扭曲、价值观的倾斜。但堂堂正道又在哪里?秦国关中铁骑暴烈的蹄音已奏响了大一统的序曲,苟延残喘的赵王国却还在*荒唐中蝇营狗苟,而眼前的楚国也还在穷奢极欲地征歌逐舞、醉生梦死,他实在怀疑,在这种境况下,自己沸沸奔腾的热血是否会慢慢冷却下来。
夜,看不到一星光亮的漫漫长夜令人窒息,激情已开始模糊,有了几许倦怠。杨枫qing动于衷,用力摇了摇头,执笔在壁上题下胡铨传诵千古的《好事近》:“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薛萝岁月。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在苦苦等待的煎熬里,守候在冯忌家左近的斥侯终于传来了冯忌已然归家的消息。杨枫长长地舒了口气,带上凌真和两名卫士匆匆赶了过去。
老仆通传后,蹒跚着在前引路,领着杨枫走向书室。杨枫见他走得辛苦,示意一名卫士上前搀扶,似乎感到了杨枫的谦恭有礼,老仆走了两步,回过头“咝咝”喘着,低低地道:“公子,老爷脾气不好,公子多担待。”杨枫含笑点了点头。
一进书室,冯忌踞坐在主座上动都不动,斜着眼睛瞟了杨枫一眼,仰起头,冷哼着道:“故交相访?我可不认识你!”
杨枫一窒,心里浮起一阵不快,哪有这么一进门就摆着副目中无人的臭嘴脸给人难堪的。压住火一拱手,“冯先生,在下赵国杨枫,特来拜望先生。这儿有几份书信,先请先生过目。”说着,取出三份帛书,置于案几上。
冯忌左肘支案,托着腮,右手拈起帛书,侧着头漫不经心地草草扫了一遍,丢下,又掂起第二份······
杨枫冷眼旁观,冯忌这种轻慢的态度令他愈发不快,这三份帛书一份是毛遂所书,另两份是临行前他请毛公、薛公写的。在他的心目中,一个人不管多么有才,至少也要保持一份对人的尊敬,纵有盖世才能,也不必目无余子地傲气凌人,视他人如草芥。冯忌的骄狂,使得杨枫不由得重新对他加以审视,重新进行选择。
冯忌丢下了第三份帛书,翻着白眼,大剌剌地道:“你,很不错。挺会夤缘钻营的,居然求得到这三封帛书,让他们替你吹嘘,花了不少金帛吧,他们还真是穷极无聊。哼哼,你,自己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耐让我看看。”
毛公、薛公与杨枫亦师亦友,和李牧一样,是他最为钦佩敬重的人,毛遂则与他片言相许,倾盖如故。听到冯忌讥诮的话,杨枫自与元宗分道扬镳以来一直积蓄压抑着火气再也压不住了,火往上撞,血“唰”地直冲脑门。他迅速平复下心境,嘴角浮上一抹懒懒的微笑,箕踞而坐,乜斜着冯忌,悠悠然道:“夤缘钻营?你可知什么叫鱼水相得,知音知心。想来你是不会知道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唯此方能孕育鱼龙。器小则易盈,一丁点死水养几只小鱼小虾便也罢了。平原君视你惊才绝艳,不过他的不知人不识人是大大的出名,仗着身份高贵腰中多金,养一大批不知所谓的闲人。无忌公子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其不足从游’,真是透彻啊。视与毛公、薛公这等贤才交游为耻,毛遂先生自荐方得脱颖而出,哼!这种人的眼光实在值得怀疑。毛遂先生夸你夸得天上少地下无的,我将就听着,也不怎么相信。但毛先生与我相交契,他的才华深为我所敬服,既如此说了,我也就纡尊降贵,到寿春走一遭。阁下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耐让我瞧瞧?”
冯忌气得脸色煞白,倨傲、气度全不见了,大袖簌簌抖动,嘴唇哆嗦着,“你,你······”
杨枫敛起笑容,睥睨道:“然而毛先生走眼了。我入楚见到的,只是个略无忧国济世之心,浮沉随世的妄人。士者,求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端一之操,不以险夷慨其怀,坚明之姿,不以雪霜易其令。如今无论赵国,还是楚国,都在强秦压迫下一步步走向沉沦衰败,阁下口中穷极无聊的毛公、薛公身在户牖,心系天下,毛遂归隐多年,依然不改匡时济世的雄心壮志,相较于以兀傲狷狂对抗侮弄世俗的庸懦之辈,孰高孰下,不言而喻。”说完,振衣而起,一拱手,“冯先生,告辞了。”
走到书室门口,杨枫突然停住,袖子一拂,潇洒地回转身,双目微眯,上下打量着冯忌,“冯先生,自大加一点即臭,自大的人······就臭那一点上了。”转身扬长而去。
出了门,杨枫竭力调匀呼吸,平静地道:“回去结账,我们今天就离开。”阴沉着脸领先大步疾行,凌真几个人无奈地互视一眼,也不敢说话,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杨枫突然发现,自己恼怒失望之下,走岔了道,竟转入一条从未走过的长街。他抬头辨了辨方向,拐进一侧的横街,没料到越走越偏,兜兜转转,插入了一条僻巷。
甫一转弯,迎面奔来一个大汉,双方的势子都急,眼看着撞上了。
杨枫身随意动,向右一滑,错开两步。对面那人刹势不及,一下子擦着杨枫的身子冲了过去。
“宰了他,不留活口!”一声暴喝,两支冷森森的长剑疾如锥矢劈面袭到,杨枫的要害已尽在对方剑势有效控制的威力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