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凤黎渊这般说,萧世子心生动摇了。
他的确不会止血手法。
他萧流夙身尊体贵,别说是大伤,就是一般的摩擦破皮,也有蜂拥而至的小厮替他处理伤口,何时劳得到他亲自干那些止血包扎之事?
他默了片刻,妖异的面上滑过几丝复杂。
垂眸瞧了瞧那坚持伸在他眼底的凤黎渊的手,他终究是稍有妥协,随即将怀中的岚桃花轻轻往他面前送。
凤黎渊眸色微解,当即将岚桃花接过来,而后也坐在了地上,使得岚桃花坐靠在他怀里。
伸指,他迅速点了岚桃花几道大穴,萧世子在一旁本想记着凤黎渊这点穴手法,哪知凤黎渊点穴速度太快,竟是未让他瞧个明白。
这厢的凤黎渊,倒是全然未顾上萧世子,伸手在自己那破烂的衣袍上扯出几道布条来,而后轻柔的替岚桃花的伤口缠绕住。此番,周围无水,他也无法替岚桃花清理伤口,只得先用布条缠绕一番,裹住那仍然涓细而流的血。
待一切完毕,凤黎渊搂紧了岚桃花,俊逸苍白的面上染着深邃与复杂。
萧世子瞥他一眼,伸手递在了他面前,示意他将岚桃花交给他。
凤黎渊转眸望他,一双精致黑瞳却是少了几分往日里的宁然清和,增了几丝深沉。
他就这样淡淡的瞥着萧世子,不言,不动。
萧世子一怔,面上顿时有了几分恼怒,不由骂道:“我说祈王爷,如今人已止血,你是否该将她交给我了?一向谦和的你,难不成真要在我面前甩脸色不成?”
凤黎渊稍稍垂眸,清逸苍白的面上染着几分复杂。
半晌,他才松了手臂,正欲将岚桃花递出去,哪知萧世子却是迫不及待的自他怀中无异于抢般接过岚桃花,而后小心的护在了怀里。
周围风声渐大,萧条簌簌。
萧世子与凤黎渊相坐无言,神色皆是悠远深邃。
不多时,那寻马车的小厮终于返回,然而他驾来的车却非马车,而是一辆牛车。
在场之人眼角一抽。
萧世子却是伸手指着那黑哄哄的壮牛,朝那小厮咋舌道:“你大爷的!你竟然牛马不分?”
小厮面露委屈:“世子,这周围皆是荒山野林,哪儿找得到马车。这两牛车,也是我偶遇一猎户驾它进城,才抢下来的。”
萧世子怔了怔,也不多问了,仅是道:“得了,待行得龙腾寺后,你再将这牛车还回去。”
嗓音一落,萧世子倒是抱着岚桃花站起身来,随即在周围规矩立着的几名小厮的搀扶中上了那辆破旧牛车。
牛车未有马车那般遮风避雨的车厢,只有一个极为简易的车兜。牛车行驶时,风大,使得全身湿透的萧世子打了个寒颤。
垂眸瞧了瞧怀中的岚桃花,他眸色动了动,倒是破天荒的将她搂紧,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风,半晌,待他冷得牙打颤时,他才瞪着岚桃花道:“今儿小爷为了你,当真是吃尽了苦头呢。日后你若敢不与小爷一道,不为小爷办事,小爷就将你拆了!”
美男计使了,如今连苦肉计都使了,他心思都快费尽,这朵桃花若是再不上钩,他当真要毁了她!
回得龙腾寺,萧世子当即抱着岚桃花寻着了正在佛堂打坐的明修住持。
明修一见全身湿透,衣服染血,身上几处还有几道不伦不类的包扎的岚桃花,却是暗沉了眼。
他并未多问,仅是迅速自蒲团上起身,沉然平稳的朝萧世子道:“速送她回厢房。”
萧世子忙点头,抱着岚桃花就往佛堂外冲去,可走到一半,他便是双手发软,不由有点抱怨岚桃花身子重了,正想找个小厮替他将这岚桃花抱着,哪知这一转眸,却是见凤黎渊竟遥遥的跟在他身后。
这人竟然跟来了?
乍然间,心底有怒气与不屑窜出,那欲找小厮抱着岚桃花的心思一溜烟儿没了,当即亲力亲为的抱着岚桃花继续前进,直至将她抱到她的厢房,将她轻轻安放在她的床榻,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待明修到来,萧世子便被明修吩咐着出了屋子,并规矩的掩上了屋门。
微凉的风里,萧世子与凤黎渊以及几名小厮皆是不声不响的站在厢房外,神色各异,独独仅有凤黎渊的眸中,却是风起云涌了片刻,而后便恢复了沉然如水,平静得如同枯井瘦骨,无风无浪。
良久,岚桃花那道紧闭的屋门自内而开,光线投进,照亮了明修住持那张良善随和的脸。
“她醒了。”明修释然般一笑,语气里竟是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萧世子面露一丝笑,唇角抿了抿。
他早就知晓那朵桃花命硬!
甚为云崖子的得意徒弟,即便是身受刀伤,心脉遭受旋风掌内力反噬,她定也是撑得过去。是以,当时见她晕厥,他却是未有太大的担忧。
“我进去看看她。”萧世子暗敛心思,一马当先的上前。
明修出门来让他,待萧世子入屋后,他才将目光落向那一直站着不动的凤黎渊身上。
此际的凤黎渊,衣袍破烂,血迹遍布,好几处衣袍,都是缺了一块衣料,仿佛他刚刚从虎口中爬出,狰狞凄惨得令人心忧。
“不进去看看?”明修几步走近他,问。
凤黎渊默了片刻,摇摇头,嗓音有些悠远:“既已知晓她无事了,便好了。此番萧世子进去陪她,也甚好。”
明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黎渊,冷硬心狠固然重要,但有些事,却不是你冷狠心硬便可解决,就如,一个‘情’字。”
凤黎渊一怔,略微不可置信的望着明修,良久才苦笑一声:“自打皇舅遁入空门,你便许久未如小时候那般唤过我名字了。”
明修眸色一深:“我一人空门,自该敛去凡事旧情的。只不过,如今的你,却是仍让我放心不下。”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话语更是沉了几分:“你心思缜密,自是适合设计大事。你若有心,别说是瑞国,就连天下,也不过在你的鼓掌之间。只是,坚强硬实如你,却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皇舅兴许多虑了。我若逃不过‘情’字,当年就不会弃了慕晚歌,让她嫁给皇兄凤辕了。”凤黎渊道。
明修轻摇头:“你还是未看透你的心罢了。慕晚歌与你青梅竹马,但她仅是怜悯你身子孱弱罢了,而你与她接触,也不过是想汲取温暖。你们二人,虽说有情,但却非男女之爱。你让她嫁给凤辕,是恼她竟是中意凤辕,你将此当做是她的背叛,将她送人,而你,又何尝不是一种赌气,甚至,是一种不在乎?你若对她有情,便是将她彻底禁锢,也断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凤黎渊神色一震,瘦削不堪的身子隐隐一颤。
竟是……不在乎吗?
便是当年看着她一身大红的嫁入东宫,他心里,也仅是一种嗤笑罢了,可那种本该对凤辕产生的一种嫉妒之心,对她产生的一种悔然之心,却是未曾有过。
他,竟是当真不在意她吗?
正因为不在意,所以,才能将她拱手送人,而不是将她禁锢在身边,即便她不喜欢他,他也要让她跟着他?
明修静静将凤黎渊的反应收于眼底,叹了口气,略微悠远的道:“你要记住,再强硬之人,也是有无助凄凉之际,若是能有一个一心对你的女子愿意跟着你,愿意替你考虑,你也该学会接受,学会珍惜。”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再出口时,话语绵长,带着几分深意:“瞧清眼前人,也好自惜取眼前人吧!你也不小了,是该……娶妻了。平心而论,你是我皇侄,我不希望你,孤寂一生。你这孩子,自小吃尽苦头,比起毒药的侵害与身上的伤痕,孤寂,才是你最为令人心疼的。”
凤黎渊眸色沉然如水,心底深处,仿佛有某道流水开闸泄下,扰了满腹满腔的宁然。
自岚桃花被明修救治过来,清醒后,便是见萧世子一身湿透的冲了进来,咧嘴就朝她笑得灿烂。
不得不说,她岚桃花也非无情之人,无论面前这妖孽因何要跳崖来救她,但先撇开他的目的,她对他的做法,的确是心有感激。
二人相谈甚欢,最后,岚桃花却是因他全身湿尽,劝他回去换衣袍。
待萧世子领着小厮们一走,岚桃花便躺在床上静候着一人。然而直至黄昏萧世子殷勤的领着小厮带了晚膳过来,她却是依旧未候到凤黎渊入她的屋子来看她。
也未问萧世子那凤黎渊身在何处,更未问那凤黎渊兴许丧命在了那崖头,岚桃花静然的与萧世子共用晚膳。
是以,二人之间的关系,却是潜移默化中进了一步。
后来,龙腾寺便在寂静中过了一夜。
只不过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平静的表面,却是暗涛汹涌。
次日一早,岚桃花醒来后,那一身玄衣的明修倒是被萧世子拉了来,说是要让他再替岚桃花好生把把脉,确认伤势无忧。
明修给岚桃花把脉良久,才略微嘱咐的道:“身上的皮肉刀伤倒是不足为据,只是那因内力反噬而大损的心脉,却是要好生调养。今后这几日,你便好生躺在床榻,莫要移动才是。”
岚桃花一听这话,却是忍不住眼抽。
让她这样一个好动之人在床榻上躺个几日,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刁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