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大好。红云低浮,浅风四溢。
有浅浅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撒落在屋内地面,光影成束,寂静而又幽密。
岚桃花初醒时,只觉浑身如同马车碾过,酸痛无力。
她慢腾腾的掀开眼皮,因着周围微盛的光线而使得眼角微感刺痛,不由急急的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一丝一丝的小心掀开。
待眸光清明后,入目的,是不远处案台上那流了一地蜡油的红烛,视线稍稍低垂,便望见了一张俊美温润的脸。
那张脸甚是好看,虽带着几分常日里的苍白,但脸颊上的红晕却是未曾全数散尽。他眸子静静的合着,饱满额头被几缕青丝静静的覆盖着,而他那双常日里凉薄的唇瓣,却是微微红肿,那未被被褥覆盖的脖子,却布了不少突兀青紫红痕。
刹那,岚桃花心头一抖,昨夜的记忆全数涌现,使得她的脸色半是错愕,半是复杂。
她记得,昨夜她中了医怪那老头的媚香,那媚毒一发作,她便无力招控,而最终,她似是,似是将这凤黎渊给,给扑倒了。
一想到这儿,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坐起身来,被褥滑下,只觉全身骤然一冷,垂眸一望,才觉身上不着一缕,而皮肤上那频繁的青紫红痕,也是令她眼睛一瞪,顿时错愕。
昨夜她与凤黎渊,颠暖倒凤的,究竟是有多疯狂,才能将身上弄出这么多的青紫红痕来?
“醒了?”这时,一道初醒时带着几分嘶哑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
岚桃花惊了一下,忙不迭的躺下身来,抓着被子将自己赤条的身子盖了个彻底。
她扭头去看凤黎渊,这才见他稍稍抖动了几下如墨般的长睫,随即,他眼皮微微一张,露出了里面略微朦胧的黑瞳。
那黑瞳的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片刻之际,便彻底挥却了朦胧,带了清明。
这样被他盯着,岚桃花只觉全身有些发紧,面露尴尬。
想来昨夜之事倒是的确措手不及,而如今她下身微微不适,想必昨夜她与他怕是什么都做了。
昨夜虽任性疯狂,但今日清醒,有些事,终归是要处理,要弥补。
“黎渊……”她暗自咬牙,尽量放缓着嗓音唤了一声,然后后话却似是难以启齿,半晌道不出一字来。
反倒是凤黎渊竟是朝她微微一笑,那初醒的睡颜合着他清风朗润的笑,竟是如山间清流,令她心头一阵涤荡,隐隐漾起了几道痴痴之意。
不得不说,以前见惯了凤黎渊衣冠正经的模样,如今见他发丝随意凌乱,唇瓣微肿,再加上他那纯然清透的笑,竟是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在稍稍直了眼光的同时,差点忍不住凑上前去亲上他那双清水般的墨眼。
“我们得起身了,想必相爷与夫人还等着你我拜会。”这时,凤黎渊清风温润的嗓音道来,依旧带着几分初醒时的嘶哑,但却比方才要好上几分。
岚桃花回神,眸光一怔。
她于心底纠结,不言,凤黎渊也是静静的望着她,仿佛知晓她有话要说,便耐心的等。
半晌,岚桃花才敛神一番,朝凤黎渊探究的低问:“黎渊,昨夜你与我……有没有那个?”
这话一出,她的脸上已是有些灼热羞涩了。她暗骂自己几句,当真是没出息,以前当街戏弄俊公子都没这般尴尬羞涩甚至束手束脚的,今儿与这凤黎渊说话,她心跳微速,但那股尴尬与愧疚感,却也是如雨倾盆。
她紧紧的望着凤黎渊的反应,只见他俊美清逸的面上露出了几分难得的不自然,他沉默,好看的眉宇微微一蹙,随即片刻后,岚桃花只觉被褥下有只微凉的手极其准确的拉上了她的胳膊,随即将她往前一拉,她惊呼一声,身子便落入了一方温润的怀。
霎时,肌肤与肌肤的相触,惹得岚桃花全身战栗。
刚要推开凤黎渊,然而凤黎渊的手臂却是环紧了她,道:“昨夜你与我,已有夫妻之实。”
轰的一声,岚桃花只觉脑子里似乎被炸开了一道口子,心头狂跳。
因着下身微微有些不适,她便知晓昨夜她与他定是出格了,然而如今亲耳闻得他这话,她仍是没出息的震颤了,一是因二人肌肤相触,本是战栗,二是因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几分轻轻浅浅的温笑,宛如初升的太阳,带着几分柔和,令她听出了几分甜意与满足。
凤黎渊此际的眸光也正温和的落在她面上,她自眼风里瞅见他脸上的笑容,更是莫名的不敢抬头。
这回倒是真不知该如何挽回了。
她,的的确确是将凤黎渊给……
伸手欲推开他,离他远点,也好不这么心跳如鼓,然而伸出的手一抵上他的胸膛,只觉手下皮肤微凉*,她当即没出息的红了耳根,颤了眸色,手一溜烟儿的要撤回,然而却被凤黎渊的手劫住,紧紧按在了他的胸膛。
“桃花有话,不妨直说。如今你我二人之间,不该再有芥蒂疏离才是。”他出了声,虽说嗓音柔和,但比之以往,却是多了分隐隐的包容。
岚桃花怔住,身子再不敢挣扎。
“黎渊,你,你离我远点,可好?”她扭捏半晌,才道。
让凤黎渊自己离开,总比她挣扎着离开要好。
凤黎渊神色似乎稍稍变了变,岚桃花未来得及细观,便低低垂眸,莫名的有些不敢看。
“为何?直至如今,桃花你,仍是不愿接受我吗?”半晌,头顶才传来凤黎渊的嗓音,然而他这回的嗓音,却染上了几分低沉与厚重。
岚桃花一怔,尴尬为难的道:“不是,只是黎渊呐,好歹我岚桃花也是一痞女痴女,对待俊美公子历来招架不住,你离我这般近,万一我若是把持不住,像昨晚那样,那我怎会有脸在你面前活?”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艰难道:“我昨夜都已是毁得肠子都青了。黎渊,你若是因昨夜之事怪我,我岚桃花打骂随你,绝不会有半分怨言。我也敢保证,日后再不招惹你,再不在你面前晃悠,你若是觉得昨夜之事是耻辱,害你蒙羞,你尽可向我岚桃花提任何要求,只不过,我岚桃花惜命怕疼,你的要求只要不会太过,我定会满足啊。”
这话一出,头顶半晌没声。
岚桃花在凤黎渊怀里动了动,但却被凤黎渊细瘦的手臂环紧了一分。
她一愕,不敢再动,心头狂跳,以为凤黎渊半晌不吱声儿,定是气了!
难道,昨夜之事,当真给了他阴影了?
踌躇片刻,她又低低的补了一句:“黎渊,你也不用太在乎昨夜之事哇,昨夜之事都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的,只是那药效太烈,我实在是承受不住,神智也不受控制了。不过,我可以向黎渊保证,昨夜之事定不会流传半个字出去。从今儿开始,我便为你物色君国的大家闺秀如何?我替你安排相亲,帮你找个好媳妇儿如何?”
这话一出,头顶仍是没声儿,环在她身上的臂膀,却是依旧力道不减。
岚桃花暗自苦恼。
好歹她在积极补救了,这凤黎渊便是气,便是怒,便是羞,便是窘,也吱一声儿哇。
正于心底暗自挣扎,头顶终于传来凤黎渊稍带低沉的嗓音,仿佛有些悠远复杂:“我只问你,昨夜你我云雨,你可怪我?”
岚桃花一愣,忙道:“怎会怪你!昨夜明明是我控制不住媚毒对你不敬。”
“昨夜媚毒发作,若非我在你身边,而是别的男子,你也会与他……云雨?”
岚桃花眼角一抽,忙点头。
然而这脑袋一点下,凤黎渊环在她身上的手再度用力了一分,而头顶,却也是未传来凤黎渊的声音,脑门上似有黑云崖顶般的沉寂,竟是沉寂得有些紧张慎人。
岚桃花错愕了一分。
这时,凤黎渊低低的嗓音再度传来:“在你眼里,昨夜的我,可是仅是你身上媚毒的解药?”说着,嗓音稍稍一顿,未待岚桃花回答,他又道:“想必昨夜若与你云雨之人是萧世子,你便不会如今早这般尴尬难言,甚至会欣慰喜吧?”
岚桃花琢磨一番,倒是听出了几分他的心思。
这凤黎渊定是以为她岚桃花随随便便就将他当成媚毒解药了。
想来这凤黎渊虽说不温不火,性子良善,但也是清风温润的人物,心底的气焰与自尊,怕是不输任何人。
她暗自思量了片刻,组织了一番言语,才道:“我昨夜并未将黎渊当成媚毒的解药。我一向觊觎你,虽说后来放弃了,但昨夜媚毒一发,自是……自是对你把持不住。黎渊,我知晓你定是对昨夜之事心有怒气,但你若要发泄,我岚桃花随你打骂。”
“萧世子呢?若昨夜是他在你身边,你会如何?你,是真心喜欢他的吧?”他又问。
岚桃花一怔,神色不由复杂了一分,随即沉默。
萧妖孽?
是啊,若昨夜是萧妖孽,媚毒发作时,凭她和他皆是随意懒散的性子,怕是根本不用忍受,当即随心而为,所谓的颠暖倒凤,怕是极其自然就发生了吧。
不得不说,萧妖孽与她性子一样,皆是随意任性,甚至有点喜欢新鲜与探索。
所以,她早就认为她与萧妖孽至少在痞性上是如出一辙,所以,她与他,早该是知己朋友才对,二人也早该混在一起,横扫京都城,而不是每回见面,便争个你死我活,次次口舌之争,害路人看了新鲜,瞧了笑话。
只不过,她与他,终归不是知己,她与他,即便是经历了坠崖追随的感动,她的心,在半是感动的空隙,也会生出几分莫名的芥蒂。
萧妖孽对她一向鄙夷欺辱,突然间的关心与在乎,即便是演戏,但这戏份,也似是因演得太过而令她感觉全然不真实,反而还隐约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让她,不得不防。
半晌,她才暗暗回神,不由敛了脸色,出了声儿:“昨夜我身边之人不是萧妖孽,于我而言,是庆幸的。”
是的,庆幸。
答应萧妖孽的定亲,也不过是为了摆脱闺阁之女之名,免却是非,从而打入萧家,没准儿还会平了萧家与岚家之怨,让萧家为她所用。只不过,此番细细一想,那萧妖孽,也不易对付,加之她对他的确未有爱意,答应定亲已是为了算计,如今她倒是真亏大了。
而如今,与她云雨之人是凤黎渊,虽说心头也有那么几分怪异,觉得不适,但此回却是她强了他,无论怎么说,她这心里,都生不出怨气与吃亏之意,反而还大大咧咧的觉得,是她占了凤黎渊便宜,对不起凤黎渊!毕竟,她可记得凤黎渊昨夜曾两度推开她啊。
虽说不知凤黎渊最后为何未推开她,也未打晕她,不过想来,兴许是她昨夜媚毒发作,发了狂,所以瘦削不堪的凤黎渊根本如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得任她欺凌吧。
“庆幸?你这话之意……”头顶传来凤黎渊那略带探究的嗓音,虽说语调沉然,但却带了几分明显的起伏。
岚桃花点头,道:“是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黎渊了,我答应萧世子定亲,仅是权宜之计罢了,虽说对他有几分感动,但终归不是情爱悸动。”说着,嗓音稍稍一顿,为难道:“昨夜之事,的确是我不对,我强了黎渊,也自会负责。你打我骂我皆可。”
刚说到这儿,眸中当即滑过一丝心虚,随即又道:“不过,黎渊也莫将我大凶了,好歹也得给我留点儿面子和力气出去为你找个好媳妇儿啊。”
既然是补偿了,那给他找个女人,抹掉他昨夜的耻辱,应该也能疗补他心里的怒气与耻辱吧。
头顶静默,无声。
岚桃花如今紧贴着凤黎渊的身子,被他按在他胸口上的手也能清晰感觉到他心房的跳动,只不过这回的心跳速度,却是逐渐平和了几分。
“你所说的负责,便是替我找个媳妇儿?”
许是他语气突然间平缓如风,浅得有些捉摸不定,岚桃花摸不清他的情绪,仅得小心翼翼的点了头,道:“黎渊放心,我自会给你找个琴棋书画皆精通且长得也极好的大家闺秀。”
“那我若是不喜大家闺秀呢?”头顶的嗓音隐隐显得绵长。
岚桃花一愣:“那黎渊你喜欢哪样的?你说出来,我寻着你的要求去找。”
凤黎渊叹了口气,才无奈的道:“你无须这般。论起昨夜之事,该负责的也是我。”
“可是是我强了你哇!”
凤黎渊环紧她,半晌才微微一笑,“桃花,你是女子。‘强’这等字眼,日后切莫再说。”
岚桃花一噎,心头咋舌错愕。
她倒是有些了然,想必凤黎渊这般反应,定是仍拉不下面子接受自己被她强了的事实吧。所以,即便是她昨夜占尽上风,他依旧要在口头上肯定,她是女子,既然是女子,那昨夜无论事实如何,都该是她是弱势才对。
一想到这儿,岚桃花心领神会,不由道:“黎渊这话之意,我倒是懂了。你放心,每人知晓我昨夜强了你,更每人知晓我昨夜与你已有夫妻之实,我们的事,定不会有半分字眼的传出去。”
凤黎渊默了片刻,伸手,无奈的替她掠了掠额前的发,叹了口气:“此事,兴许不会如你所愿了。”
岚桃花一怔,只觉他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她额前的皮肤,竟是令她有几分莫名的舒服,仿佛想要留住,但他的微凉的手指早已远离。
“怎会不如我所愿?我想办到的事,历来还没失手过几次。”她回过神来,缓道。
嗓音一落,门外突然响起了老管家那略带刻板的嗓音:“小姐与姑爷若是醒了,便早些起身吧。门外已有侍婢备了热水供小姐与姑爷沐浴及洗漱。另外,府内今日来了客人,小姐与姑爷洗漱好后,便早些去相府大堂吧。”
一听这话,岚桃花顿时眼抽。
姑爷?凤黎渊么?
这凤黎渊何时成了相府姑爷了?难不成那老头当真猜到昨夜她与凤黎渊已经……
可即便如此,她与凤黎渊八字还没一撇,今儿还得分道扬镳,将昨夜之事彻底掩埋,老管家那声‘姑爷’,怕是唤得早了。
“黎渊呐,见笑了。老管家他今儿兴许是起来方式未对,脑袋迷糊,竟是唤错你了。”她干咳一声,朝凤黎渊心虚尴尬的道。
凤黎渊松开了她的身子,深黑的眸子直锁她,道:“桃花,有些事,兴许是你意料不及的。不过,如今你与我已有夫妻之实,你话语中的尴尬疏离,可是想着与我分道扬镳,尽量补偿便可?”
岚桃花怔愣,刚要言语,凤黎渊又道:“我凤黎渊不是物什,也不愿你的补偿。昨夜之事,若我真有心拒绝,你我自不能云雨。便是我凤黎内力武功被限,但若真要强迫我什么,怕是也难如登天。”
说着,见岚桃花脸色一变,眸中带着几分惊愕,他放缓了嗓音,又道:“昨夜并非你强了我,而是,我有心接受你。从今以后,无论你心上念的是谁,萧世子也好,凤辕也好,我不强行你放下他们,但你,也要记得我凤黎渊虽说不善于强制占有,但也不希望你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