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辕转眸望她一眼,那眸底似乎蕴集着一蹙隐隐的沉杂,但转瞬便已化为几丝自嘲,连带嗓音都低沉得紧:“带上他们,身家性命总要安全一些。”
岚桃花眸色微动,不再言。
此际正值秋末,御花园内大多树木的叶子已然凋落。饶是宫奴们常常清扫,但小径上也是飘有一些落叶。
凤辕在御花园内一蹙火红秋海棠下停下,岚桃花也跟着他驻足,而后面一众黑衣暗卫,却是停在三米开外。
凤辕默默的弯身下去,骨节分明的手撷下了一朵红艳的海棠花,随即站直身板将那海棠花凝望了几眼,这才转眸朝岚桃花望来,俊美刚毅的面上浮出一道浅浅的笑来:“送你。”说着,手中火红的海棠花朝岚桃花递去。
岚桃花伸手接过,不正经的调侃:“大师兄在别人的地盘上擅自采花,也不怕闹了这宫中人。”
凤辕面上的笑意深了一许:“还以为师妹再不会与我闲侃了呢。”
岚桃花一怔,却闻凤辕又道:“师妹喜欢什么花?”
岚桃花将手中的海棠花握紧,轻笑一声:“牡丹!”
“师妹何须连这个也瞒着我!”他叹了一声,深黑的目光对上她的,嗓音却是带着几许坚定与失望:“师妹喜欢的,一直都是云崖山上的小野花。以前在云崖山上,你总是让我替你采一大束!”
岚桃花眸光略微摇曳,面露一丝愕然,随即稍稍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说得的确没错,她岚桃花的确喜欢云崖山上的小野花。只是他却不知,她喜欢它,仅是因为是他采的而已。
叹时光流逝,曾经朝朝暮暮的相伴已然被俗世淹没,待再回首时,却是徒留一段伤空的记忆罢了。
呵,忆当时,风华正茂,情窦初开,她还曾坐在云崖山屋外的大石上,满面灿笑的看着凤辕怀抱着一束小野花急冲冲的归来。只可惜,她与他在情事上,不曾真正的开始,亦不曾有所谓的结束,如今再纠缠往昔,却是没什么意义了。
“我未有瞒师兄,我喜欢的的确是牡丹。相府里的后院内,便种了不少,日后待牡丹花开时,大师兄若是有空再来君国,不妨来相府赏赏。”她默了良久,才收敛神色,面上再度扬起随意痞然的笑。
凤辕深眼望她,眸光陡然滑过一道冷意与凉薄:“你是想完全抛却以前在云崖山的一切?还是想与我凤辕不再有丝毫相干,甚至连你喜欢的花,你都要因为我知道它而将它弃了?”说着,他嗓音挑高了一分:“师妹,你如今,便是这般想急着疏远我么?”
岚桃花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手中握着海棠花的力道也不由加重了一分。
这时,凤辕却是握上了她的手,将她手中的海棠花取走后便顺势戴在了她的发鬓里,并道:“我送你的东西,切莫捏碎了。这海棠花太过柔弱,你若是将它捏碎,它便彻底凋了。”
岚桃花不明他意,只是尽量维持嗓音平和:“花开花落,皆是万物规律。这海棠花即便不被我捏碎,它也照样会凋!”
“我送你的就这一朵,你若亲手捏碎了,便再无这样一摸一样的一朵花送你。亦如,我凤辕的心。”他默了良久,才道,嗓音低沉,似是带着几许凝重。
说完,他踏步而去,颀长的身影在小径中显得格外的幽长。
而岚桃花却是愣在原地,面色沉杂。
他送的海棠,就如他的心吗?
只是,他若是有心,当年有怎不回应她,如此过了多年才旧事重提,声称他的心,呵,不得不说,他如今的言语行为,着实令她捉摸不透了。
纵然是真对她有几分挂念,几分在意,但他不觉如今已是为时已晚了吗?
这时,有暗卫过来,刻板着嗓音劝岚桃花跟上,岚桃花回神,望那暗卫一眼后,便踏步朝凤辕跟去。
御花园虽说大部分树木已然凋零,但适合秋季花开的一簇簇花木,却是长得极盛,那些秋季的花,也开得甚繁,浅风送来,颇带幽香。
凤辕今日御花园一行,倒是仅为随意走走,一路上,他除了驻足为岚桃花采撷了一朵海棠花,便再无停顿之势。
岚桃花叫苦不迭,眼见日近黄昏,她才干脆的往一块草地上一坐,仰头朝那仍是不声不响往前行的凤辕道:“大师兄,我腿走累了,你继续逛吧,我回昭阳殿等你。”
凤辕应声驻足,回头望她。
她忙扬起脸,笑笑。
凤辕眸色一动,却是转身朝她走来,待走至她面前,他突然蹲下身来:“当真累了?”
这回他的嗓音倒是不如来时那般沉然,反而是染了几许怜惜之意,隐隐还有几分难得的柔和。
岚桃花一愕,却有瞧见了他唇上勾出的一抹清笑。
她微微失神,点了头。
“那我背你回去吧!”他道,唇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就如寒冬里的暖阳,竟是直入心底。
岚桃花吓了一跳,没料到凤辕会突然变了脸色,转了势头,他难道不该像来时那般又意味深长外加失望恼怒的说她一通吗?
不得不说,此番他突然缓了脸色,暖了言语,采用柔软攻势,着实令她有些愕然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她道,说着便自顾自的从地上爬起,哪知身子还未站直,便被人彻底抱起。
她惊呼一声,手臂一勾,便反射性的勾住了凤辕的脖子。
凤辕对她这反应倒是有些满意,不由将她抱紧了一分,又道:“师妹不愿我背你回去,那我便抱你回去吧!”
说完,他当即转身,足下步子悠悠缓缓。而他的那一众黑衣暗卫,却是早已立在小径边上全数低垂了头。
岚桃花被凤辕抱在怀里,身子随着他的一步一行微微颠簸,凤辕身上男性气息袭来,颇有几分阳刚味道,然而不知为何,她此时却是突然间忆起了凤黎渊身上那浅浅的兰香。
身子稍一挣扎,凤辕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再度紧了紧,还不忘柔着嗓音威胁:“师妹若是再挣扎,那我便只能点你定穴了。”说完,又似自信般补道:“反正师妹从未答应过我,便是你要逃,但你不会轻功,也逃不掉!”
岚桃花眼角一抽。
以前的凤辕,是个木讷之人,在她面前也常被她欺负,被她揍骂,然而,她却深知,凤辕是那便宜师父的得意弟子,武功尚佳,自不是她这个学武只学了个半吊子的人比得上的。
所以,他说她打不过他,她还真没反驳之意,只因这便是事实。
只不过,凤辕以前是木讷之人,如今又是深沉刚毅之人,他在她面前这般柔和的姿态,着实不符合他的性子了。
她在他怀里未再挣扎,仅是稍稍松了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神色悠远的道:“师兄这又是何必,你我,不改这般亲昵的!”
头顶传来凤辕的嗓音:“师妹若是不愿,尽可挣扎,你若是能挣开我凤辕的铜墙铁壁,我凤辕自然放你!”
岚桃花眸色一深,面露复杂。
半晌,凤辕的嗓音再度响起:“以前云崖山,并非我木讷才不敢回应你,只因那时的我,太过卑微,不敢给你任何希望。我那时,不过是瑞国皇宫的一名弃子罢了,当年若非师父相救,我怕是早随我母妃丧命的火场里。自母妃丧生,我在云崖山便不喜言谈,整日沉默,后来你来了,成天捉弄我,久而久之,虽说被你捉弄,但也算是有人陪伴,不再那么孤独!师妹应是知晓,我对别人向来疏离,但对你却是格外亲近,就凭这点,师妹便一点都未猜透我当年不敢言道的心思吗?”
说着,他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后来归国,我也有心找你,只不过,你乃君国相府千金,身份尊贵,又岂是我这个卑微的皇子能够娶得上的?加之当时我身负母妃仇恨,便与瑞国大将军慕烈暗合逼宫,困了凤黎渊,逼了父皇,坐上了太子之位,只不过,我受制于慕烈,不得不答应他取了他的女儿为妃。”
岚桃花心头狂澜四起,难以平歇。
凤辕从未对她像这样幽幽远远的坦明过任何心思,而如今……
所有的感觉宣泄而出,令她不由僵了身子。
“瑞国大将军慕烈的女儿,便是慕晚歌吗?”她默了半晌,才问。
“是啊!呵,那女人本与凤黎渊是青梅竹马,后来却是倾慕于我,非我不嫁。慕烈本身是硬汉,从不拉帮结伙,但却因她那宝贝女儿,不得以助我登上东宫之位!”
岚桃花神色猛的摇曳:“师兄可知如今慕晚歌在何处?”
凤辕轻笑:“那女子自是在瑞国东宫里。此番归国,我便想先发制人,控制住慕烈,再将她废黜!”
岚桃花惊了一下。
慕晚歌,竟是在瑞国东宫吗?可她今日去凤黎渊质子府,却是见到了她!难不成,质子府里的那女人不是慕晚歌?但若她当着不是,当时那皇家崽子又为何会称她是慕晚歌,而且那郁竹,竟也未立即否认?
岚桃花暗忖片刻,心思微乱。
路径有宫奴经过,见凤辕正抱着她前行,皆是红了脸。
而岚桃花却是未在意旁人眼光,仅是窝在凤辕怀里神思,半晌,她低低的问:“师兄确定慕晚歌在瑞国东宫?若是……若是她如今在君国呢?”
“师妹这话何意?难不成是知晓了什么?”凤辕驻了足。
岚桃花神色一转,轻笑:“我仅是随意问问罢了,师兄无须在意。”
待回得昭阳殿,夜幕将至。
昭阳殿内早早便点了宫灯,凤辕将岚桃花安置在了昭阳殿中的硕大软榻,而他自己,则是欲吩咐宫奴摆晚膳,但正当此时,却有东宫的宫奴来,称是奉太子之命邀岚相千金过去叙话。
凤辕微恼,正要不客气的轰人,岚桃花却是阻了他,并道:“大师兄,我与太子的确有事相商,事关重要,却去去便回。”
凤辕盯了她良久,才点点头,待牵着岚桃花出得昭阳殿,他便招呼了两名黑衣暗卫跟着她,似是放心不下。
对于凤辕对她态度的转变,岚桃花的心一直是飘浮着的。
不得不说,凤辕的心思,她虽从未完全琢磨透,但好歹也识得五分。如今从凤辕的眼中,她多次能看见他眸底深处那种蠢蠢欲动的孤独。
兴许,他的确是太久都是一个人,也无任何可信之人在身边,连寻常朋友,都没有。他,着实太孤独了。只不过她岚桃花,却是给不起他什么。
除非,逢场作戏,曲意逢迎!
被宫奴领至东宫时,那巍峨的东宫大殿里,那皇家崽子一身华衣坐在殿中那精致的软榻上,见她进来,他薄唇一勾,面上滑过一丝邪肆之色。
他起身朝她迎来,笑道:“还以为凤辕定不会放你过来,没想到你却是来了。”
岚桃花瞥他一眼,目光流转,却是落在了殿中那一桌散着香气的菜肴上,道:“若是没想到我会来,又怎会备上这么一大桌菜?”
“本殿常日里食膳,也是这么一大桌!”
“那为何今夜会有两只酒杯?”岚桃花问,明显不信他的话。
太子故作叹了口气:“你这朵桃花倒是执拗,非得要拆穿本殿么!”
岚桃花不理他,缓步至圆桌边坐定,执起快起便毫不客气的夹了一只鸡腿在碗内。
这时,站于殿中的一名粉衣宫女却是上前大喝:“大胆!殿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这话听得岚桃花心有不畅,不由转眸循声而望,见那出声的宫女衣着倒是与寻常宫女稍有不同,想来也是东宫女官一职的。
她挑了挑眉,戏谑道:“你家太子请我过来用晚膳,我赏脸前来,难不成吃点东西,还放肆了?”
“你……”
那女官又要喝斥,岚桃花却是来了气,当即站起身来,冲着那女官就痞子般吼道:“你娘亲的!有种再吼一句,老娘如今心情可不畅,不想被老娘揍的话,就好生管好你的嘴!”
那女官两眼一瞪,噎得说不出话来,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眸子里却是惊愕不定。
“芷兰,你先领人出去!”这时,君奕出了声。
那女官朝他施了一礼,瞪了烂桃花一眼,终究是领着殿中其她宫女出了大殿。
岚桃花冷哼,啃着鸡腿。
太子掀袍落座在她身边,笑问:“怎么,今儿凤辕惹着你便跑来我东宫撒野了?”
“我问你,凤黎渊质子府中的那个女人,当真是慕晚歌?”她问,话语直入重心。
今儿答应来这东宫,便也是想确认这个。
太子兴致缺缺,邪肆张扬的面上滑过一许不畅:“呵,原来不是在恼凤辕,而是在记挂着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