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桃花瞪他一眼,“你说还是不说?”
太子笑笑,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玉筷亲自在岚桃花碗中布菜,岚桃花伸手将他的筷子挥开,不耐烦的道:“怎么,不愿说?”
太子放下手中的筷子,修长的眸子里邪肆盈盈,“那女人,的确是慕晚歌。”
岚桃花心头一凉,垂眸下来,低问:“你如何确定的?凤辕可是说她仍在瑞国东宫呢!”
“本殿自然是查到的,且几年前,本殿还有幸见过那慕晚歌一次,因她容颜倾城,便也上些心。”说着,他神色在岚桃花面上流转一番,又道:“呵,如今的瑞国太子虽说能在瑞国只手遮天,但比起祈王来,他无疑是枚跳蚤。那东宫之位,若非当年的祈王相让,他怕是早成了一抔黄土,又怎有如今的辉煌?”
岚桃花心头一紧,脸色微变。
那瑞国太子之位,竟是凤黎渊让给凤辕的?
可明明是凤辕联合瑞国大将军慕烈逼宫才有今朝,而如今,又怎是凤黎渊相让了?
她脸色复杂,微微出神。
太子望她一眼,轻笑一声:“怎不说话了?”
岚桃花回神过来,望他一眼,只道:“慕晚歌此回是秘密来这君国的?”
太子点点头:“瑞国太子要在君国挑一名太子妃回去,她这正宫太子妃,自然是急了。呵,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她与她那爹爹辅佐瑞国太子当上太子,她这正宫太子妃的位置还未坐热,瑞国太子便要挑一名与她地位相当的平妃回去,想来,那女人应是暗中前来阻止!只不过,她一来便找上祈王,这二人竟如琴瑟和鸣,宛若伉俪深情,本殿倒是奇了,那慕晚歌莫不是与祈王旧情复燃了?”
“太子殿下虽神通广大,但终究不是什么都知晓!别人的感情,还是切莫胡猜!”
“哦?”太子挑眉轻笑,俊容上邪肆流转:“恼了?一提到祈王,桃花你倒是在意得紧!怎么,当真瞧上祈王了?那夜晚宴,本殿见你与他同坐一桌,甚是亲昵,难不成你二人倾心相许了?”
“我二人如何,干你何事!”岚桃花嗓音微带几分不耐烦。
如今提及凤黎渊,她心底深处,无疑是酝有涟漪,难以全然平息。
“你着实太过放肆!”太子面上的笑意减却,眸底滑过一丝冷意,他蓦地伸指捉住了岚桃花的下颚,并迅速抬高,岚桃花当即挣扎,他却是将岚桃花的下颚捏得甚紧,并道:“本殿虽放任你对本殿不敬,但一味不敬,只会让本殿厌烦。岚相千金好歹也是权臣之后,虽说经常厮混在市井,但该有的礼数,切莫废了。本殿再问你一次,你与祈王,可是倾心相许了?”
岚桃花用力抠开他的手,面有怒色,心底更是有些不平。
她岚桃花何时被人这般捏着说过话了?这皇家崽子倒是当真嚣张,竟敢在她头上拔毛!
她怒瞪太子:“太子在我面前,也着实放肆!既是知晓我桃花轩家主身份,若不礼遇,你也该知晓后果才是!”
太子不以为意的轻笑,黑瞳里幽光盈盈,邪肆得不可方物,竟让岚桃花平白生出一丝颤意。
“你在威胁本殿?他问。
岚桃花眸光一深,垂眸默认。
太子忽地轻笑:“瑞国太子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本殿又如何不能挟了你而令桃花轩七十二主事?”
岚桃花神色一变,心头云涌,但面上却是故作淡定:“便是殿下挟持我,桃花轩之人只会给君国施压而救我,又岂会当真为你做事!”
太子黑瞳一沉,随即倾身朝岚桃花靠近,待俊脸将要贴近岚桃花的脸时,他才伸手揽了岚桃花的腰,邪肆笑道:“挟了你而令桃花轩主事,的确不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诚服,不过,若是本殿娶了你呢?”
说着,见岚桃花脸色一变,他笑得自在,当即放开岚桃花的腰,坐直身来,自信款款的道:“一旦你成为本殿的妃,本殿与你便是一家人,到时候,桃花轩七十二主事忠心本殿,也是情理之中!”
你娘亲的!
岚桃花于心底唾骂。这皇家崽子倒是会算计,连这龌龊的法子都想到了呢。
“要娶我?呵,我似是与殿下说过,若殿下当真有心,便东宫虚设,散尽妃嫔,独宠我一人呢!”她沉着嗓音道。
“本殿当时也说过,本殿乃一国太子,东宫虚设着实不合祖制,再说,本殿答应将你宠冠东宫,你便该知足!”
岚桃花嗤笑一声,挑眉望他:“既然殿下诚意不足,那便别想着纳我为妃!”
太子神色一动,邪肆轻笑,嗓音绵长游转,却是带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悠远与威胁:“这可由不得你!”
夜色弥漫,暗风浮动。
待岚桃花终于出得东宫殿,夜色尚深。
东宫殿外,凤辕吩咐陪她过来的两名黑衣暗卫岿立在门外,见她出来,双双过来朝她刻板行礼,待见她身后跟着一身华服的太子,二人目光一沉,皆是极其戒备的望向太子。
太子目光在这两名暗卫身上流转一番,嗤笑着朝岚桃花道:“那瑞国太子对你倒是上心,连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暗卫都拨了你两名!只不过,一介莽寇,便是身边有暗卫相护,但也抵不过任意一千精兵箭羽齐发。呵,桃花若是对他存有几分同门之情,便早些劝他归国为好,他那太子之位已是祈王施舍,若是再斗,怕是小命堪忧!”
一闻这话,岚桃花顿时不畅,“殿下这般损他,就不怕他对君国举兵压境?殿下切莫忘了,如今君、瑞两个边关吃紧,但若论国之实力,君国全然不是瑞国对手,那夜在礼殿之上,太子也见过你父皇对他的态度吧?就凭此,殿下就该知晓,即便他不是凤黎渊的对手,但他也不是你君国太子可以随意轻视的!”
太子眸色一冷,但转瞬又轻笑开来,不以为意的道:“你倒是护短!只不过,本殿方才之言,却也是事实!他若再留在君国以图对祈王赶尽杀绝,到头来死的,还不知是谁呢!”
“你……”岚桃花一怒,然而后话未出,站在她身边的两名暗卫却是突然抽开了剑。
岚桃花忙朝他们喝斥:“不得无礼!”
两名黑衣暗卫怔了一下,随即刀剑入鞘,双双冷盯了太子一眼,而后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这厢的太子却是轻笑:“怎么,怕他们伤了本殿?”
岚桃花冷眼望他:“倒不是怕他们伤了你,而是怕他们一剑灭了你!”
“你在替本殿担忧?”他笑问。
岚桃花轻哼:“这倒不是!我是怕他们杀你,脏了他们手中的剑!”
虽说这话有些过头,这崽子毕竟是太子。但此番见他那副深不见底且似是将一切都算准了的模样,着实令她心有不畅,是以道出的话也没带着几丝恭敬。
想来,若是照着她在市井之中厮混的脾性,她怕是早冲上去对着这厮抡拳头了。
气冲冲的领着两名暗卫转身即走,也刻意未瞧那皇家崽子的脸色。
待一路踏回昭阳殿,才见殿门口正背光立着一道颀长身影,而那道身影却令她极其熟悉,是凤辕的。
她眼神一晃悠,不知为何,此番见他独立在门口,身影萧条,竟让她有种怜惜之感。
待走至他面前,她稍一抬眸,便迎上了他的目光,咧嘴大大咧咧的笑:“大师兄站在这里做何,莫不是观景赏夜?”
她这话一出,只见凤辕那幽深的瞳孔里突然松散几分,漫出了几许难得的笑意。
岚桃花一愕,凤辕却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殿内牵:“怎回来得这般晚!”
岚桃花的手僵在他的掌心:“那皇家崽子准备的菜太多了,是以便多吃了点,耽误了时辰。”说着,笑嘻嘻的问他:“大师兄也用过晚膳了吧!”
凤辕点头,牵着她在软榻上坐定,待松开她的手后,他目光幽幽落在不远处的烛台,瞳孔里静静映着烛台上那跳动的火苗子,半晌才极其平静的低道:“方才暗卫来报,称慕晚歌来了君国京都。”
岚桃花脸色微变,凤辕却是突然转眸朝她望来,神色寂寂:“没想到,连一个女人,都能威胁我!”
说着,伸手自袖口里掏出了一张宣纸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宣纸一展,那画纸上,赫然绘着一名容颜倾城的女子,而那女子画像的一侧,却是附有一句话:君心若变,权位难守。
君心若变,权位难守……
岚桃花暗自琢磨着这几字,脸色越发的深沉。
“这画是凤黎渊画的!呵,也只有他,能将慕晚歌的容颜及神韵绘出七成。”凤辕又低低出了声,嗓音悠远沉寂,就如暴风雨来临前兆般的安宁。
岚桃花眉心隐隐一跳,不由神色微敛,对上他深沉的眸光,问:“大师兄准备如何?”
他静静望她半晌,才蓦地一笑,“那女人敢威胁我,自然要死!”
“你要杀了她?”岚桃花惊了一跳。
凤辕神色平淡:“东宫之中,本无她一阕之隅,若非看在她父亲面上,我岂能让她为妃。呵,也是时候清理慕烈,清理东宫了。”说着,深眸望她:“瑞国风光尚好,人文皆宜,师妹这回可要随我去瑞国看看?”
岚桃花神色一颤,稍稍垂眸,暗自沉思。
凤辕静静将她打量,嗓音维和:“师妹无须立即回复我,过几日答复我也可。”
岚桃花忙道:“师兄当真要在君国逗留数日?”
他神色一动,却是欲言又止。
岚桃花也未再言,仅是跟着他沉默。周围气氛突然宁然下来,寂寂无声,昏黄的烛火摇曳,令人心生压抑。
良久,凤辕才缓着嗓音道:“自然要在这里逗留数日,以前错过了,那么这回,定要将师妹迎回瑞国!”
岚桃花怔了一下,瞳孔骤缩。
待抬眸朝他望去时,却不料与他的眸光对上,霎时被他眸中的深邃与复杂之色感染,连带怔愣的心底,也一并被一道深沉的光影击碎,令她莫名有些紧然与发颤。
“师兄这又是何必。我已然不是完璧之身,且……”她踌躇半晌才道,然而后话还未道完,却闻凤辕出声打断:“以前的事皆已过去,你日后陪在我身边就好。在瑞国,我虽然不可再如在云崖山那般为你下河捕鱼,跃树捣鸟蛋,但我可执你的手,与你并肩看尽天下之色!”
岚桃花心头大颤,连带眸光都有些闪烁与不稳。
这时,凤辕却是握上了她的手,嗓音带着几分沉杂与语重心长:“我凤辕已在对你许诺,师妹丝毫未有触动吗?”说着,嗓音再度沉了一许:“那凤黎渊在你心里,便全数取代了我以前在你心中的位置吗?”
岚桃花忙敛神色,只道:“师兄,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独身在君国,处境甚危,你必须早早归国!”
凤辕眸色一黯,但眨眼间却是面有冷意。
他放开岚桃花的手,连带嗓音都冷了一分:“我还没将君国之人放于眼里!君国若是当真敢动我,瑞国大军定来犯,让这君国一片哀嚎,生灵涂炭!”
“师兄在君国受制,一旦撕破脸皮,兴许瑞国大军还未赶到,师兄性命堪忧!”
凤辕冷哼:“我一人之死,换得君国万千子民陪葬,倒也没什么不值!”
岚桃花一愣,面露几丝震撼:“百姓性命在师兄眼里,就如草芥吗?”
凤辕冷意望他:“挡我者死,废我者诛!君国之人对我不利,君国百姓,自然难免一死!我已身无他物,除了权势在手,可谓是孑然一身,我凤辕最珍贵的东西,惟独这条命,谁若敢拿去,自然该承受他想不到的后果!”
一闻这话,岚桃花神色极其复杂,欲言又止一番,却是隐隐道不出话来。
如今的凤辕,果真是变了,变得令她都不认识了。
“师兄并非孑然一身,师兄还有父皇,有弟兄,有师父,还有……我!”良久,她才微微敛神,低道。
不该的,即便他变了,也不该变得这般冷血,这般孤寂的。
云崖山上那曾经的凤辕,就该怡然木讷,即便被她整蛊,即便眸底未有暖意波动,但至少在她或是便宜师父面前,他眼中也会有真心的情绪流动。
凤辕沉默下去,未言。
岚桃花抬眸静静的望着他,才见他眸底深处,阴云一片。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凝神朝她望来,嗤笑一声:“我没有父皇与弟兄,我的亲人,惟有我母妃,但她却在多年前的火场里丧生。至于师父,他有他的云崖山,只想做世外之人,便是我恳求他出山,他也不曾应过,只让我独自下山历练,独自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而你……”说着,他嗓音顿住,视线越发的深沉:“而你,却恋上了凤黎渊,也算是叛离了我。”
叛离?
骤然间,岚桃花神色剧变。
凤辕却是蓦地轻笑一声,嗓音沉寂得如一潭死水泛起了一丝一毫的涟漪:“今夜倒是我随口说得太多了,看来是吓着师妹了。师妹放心,我便是负尽天下人,也断不会对你不利。如今夜色尚晚,师妹的歇息的屋子被安排在隔壁,师妹,回去歇息吧!”
岚桃花凝结着一张脸,神色震撼,半晌才反应过来朝他点点头,出了殿门。
这夜,岚桃花于床上辗转,竟是破天荒的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一日倒是平静,凤辕仅是让她陪着他下了一天的棋,二人话不多,多数时间是凝神棋盘,你杀我夺,皆未留情。
黄昏,依旧有东宫宫奴奉太子之命邀岚桃花于东宫用膳,岚桃花不及吱声,凤辕却是出口拒绝。
那宫奴吃了瘪,灰溜回去,后来东宫未再有来人,夜里平寂。
接下来的第二日,日上三竿,岚桃花依旧在睡,厢房的屋门却是被敲得甚急。
她醒后披了件外衣去开门,便见一黑衣暗卫焦急的望着她,道:“岚姑娘快些去瞧瞧殿下,我瑞国太子妃将至,然而殿下至今未醒,我们在门外唤过多次,却不见里面有所动静,还请岚姑娘进殿去看看主子!”
岚桃花一怔:“你们进去看看不成吗?”
暗卫脸泛难色,“殿下历来有令,他歇息之际,不得任何人打扰。我等也从来不敢擅自入殿下寝殿。”
迂腐!
岚桃花眼角一抽,忙随手系着身上披着的外袍,丝毫不顾门口那暗卫红透的脸颊,低垂的头。
待衣着完好后,她行至凤辕门边,她先是唤了几声,不见反应后,她便伸手来推,却觉殿门似是自里上了栓。
心头陡然涌出几丝不祥的预感,令她有些心慌。
转眸,她视线朝守在门边暗卫们扫视一眼,道:“将这殿门撞开!”
暗卫们脸色一变,皆不敢动。
方才朝岚桃花传话的那名暗卫出声道:“听岚姑娘的话,撞门!”
暗卫们这才战战兢兢的上前。
待殿门被撞开后,岚桃花当即推开挡住她前路的暗卫,只身入殿,直奔殿中那薄纱后方的床榻。
然而,待走近床榻时,她脸色大变,只见床上的凤辕双眸紧闭,似是睡得祥和,然而他那两片唇瓣,却是发着诡异的紫色。
中毒!
她第一反应便是他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