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风浮动,浅云低低。
空中迎着几丝淡风,送着隐隐桂花香,倒是清爽怡人。
待岚桃花任医怪把了脉,医怪倒是只道她身子恢复甚好,无须再施针,仅需服几贴药。是以,他便拿了屋内的纸笔凌乱不堪的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小白。
小白接住,垂眸一望,眼珠子差点瞪掉,随即抬眸朝医怪问:“医怪前辈,您这纸上可写的是药方?整个一鬼画桃符,完全瞧不出一个字眼来啊!”
医怪冷哼:“你拿出去抓药,那些药铺之人自然能懂。”
说着,在小白极其不信的眸光中,他干咳一声,有模有样的正经道:“这药方上的纸可是药界暗号,若是谁都能看明白,那些药方医术什么的,就都无法保密了呢。”
小白愣了愣,心头却是漫出几抹错愕。
既然都将药方写出来了,还有什么保不保密的?那些药铺之人一看,有心记这药方的,不是会将这药方事后记下,流传开去?
本想再与医怪回几句,待见医怪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小白此际倒是能观人脸色,当即噎住后话,转身便出了屋子。
这厢,医怪事一办完,云氏倒是极其客气的差人领他回屋休息了。
随即,待小花端了洗脸水来入屋后,云氏倒是转眸往自己的贴身侍女一扫,道:“替小姐施妆描眉,好生装扮。”
岚桃花有些无奈,想来,施妆描眉什么的,她一向不热衷。
她蹙了蹙眉,望向云氏正欲反驳,但见云氏脸上漫了几丝严谨与威仪,她心肝颤了颤,急忙噎住了后话。
不久,待经过一番折腾,岚桃花终究是换了一身淡蓝轻纱,面容施了少许朱粉,发丝微挽,一举一动,皆有几分清秀盈然。
云氏双眸朝她打量着,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欣慰的笑道:“桃花日后,多加打扮。你好歹也是相府千金,日后定当注意言行仪表,免得损了女儿家的闺誉。”
岚桃花眼角一抽,顿觉错愕。
她岚桃花还有闺誉么?
她纵横京都城好几年,名声狼藉,人见人惧,如今她这娘亲竟给她提及闺誉,将她几年才得来的痞子称号置于何地!
虽心头有些波动不平,但岚桃花却是极为顺从的朝云氏点点头,见云氏眸中滑过一抹欣慰之色,她急忙亲昵的挽住她的手,问:“娘亲,今日府中来了哪位贵客,竟劳你差人将我这般打扮?”
云氏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缓道:“是瑞国质子,祈王。”
“祈王?凤黎渊?”岚桃花一愕,倒是全然未料到来人是他。
云氏眸色微微一深,“桃花可是与祈王相识?”
岚桃花一怔,随即干笑一声:“的确有几面之缘。”说着,见云氏眸色深邃,她心头咯噔了一下,以为云氏定是以为凭她的痞性对凤黎渊做过什么不善之事。
刹那,她忙敛神,小心翼翼的补道:“仅是远远瞧了几眼,算不得相识。娘亲可别误以为我当街调戏过他。我虽然声名狼藉,也曾调戏过旁人,但自打那次娘亲生气,我就规矩了啊!”
云氏盯了她片刻,随即叹了口气,道:“罢了,无须再敷衍娘亲了,那祈王今日来,便是专程来探望你的。”
说着,见岚桃花一怔,云氏眸色一深,意味深长的道:“我看那祈王性子温和,不似恶人,此番来相府,也是极为客气谦卑,全无一国王爷该有的架子,就是身子薄弱了点,想必多加调理,也会好上几分。我与你爹瞧着他都甚是满意,桃花,你觉得他如何?”
岚桃花一愕,心头当即滑过一抹震讶。
半晌,她才慢腾腾的抬眸,朝云氏问:“娘亲这话之意,可是想招凤黎渊为女婿?”
云氏微微一笑:“倒也未尝不可。虽说他如今是一国质子,身份尴尬,但我们相府也非看重门面,只要他待你好,日后便是回到瑞国,你也是祈王妃,这样对你,倒是极好。”
说着,叹了口气,嗓音稍稍悠远复杂了几分:“想必桃花也知晓,君国圣上昏庸无德,一旦周边列国挑事,君国,后顾堪忧。如今那太子对你似乎也打上了主意,为娘便是将你嫁给一个质子王爷,也断不会让成为君家之人,最终沦为亡国之徒。”
岚桃花怔了怔,全然未料到她这娘亲,竟也会将这天下局势观得清楚。
不得不说,如今那太子莫名的对她有几分心思,但他那心思,背地里不知黑到哪里去了,她若是被他弄进了皇宫,出不出得来都是问题。因而,比起那邪肆的太子,温润谦和的凤黎渊的确是上上之选。
一旦嫁给凤黎渊,即便他在君国身份尴尬,但也是一国质子,但他身后,也有瑞国撑腰。
只不过如今,她岚桃花又何须借助旁人来替自己免灾。那凤黎渊本就生活得甚是窘迫了,她若再去差一杠子,他一天还不知要画多少张水墨画去换得银子养家呢。
再说,凤黎渊如今是她的哥们,她与他之间,怎么看都只有铁铮铮的哥们之情,若是谈婚论嫁,怕是真得啼笑皆非了。
岚桃花暗忖着,良久,才叹了口气,朝云氏道:“娘亲,我知晓你担忧我,但君国岂会是说亡就亡。关于君国的事,娘亲还是莫要再提,万一被人传了出去,总归不好。另外,我与祈王,仅是有过几面之缘,勉强算得上朋友,我与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说着,见云氏眉宇一蹙,面色微染几抹担忧。
岚桃花朝她笑笑,又道:“娘亲莫要担心什么了!”
“怎能不担心,那太子昨个儿可是抛下满宫的大家千金不选,反而是只身来了相府探你。昨个儿,虽说他是微服来访,但他来相府的消息,却是莫名的闹得全城皆知。桃花可知,外面是怎样传你的?”
“怎么传的?”岚桃花微怔。
云氏叹了口气:“皆传你迷糊了太子,觊觎上了东宫储妃之位。”
“他娘亲的,定是太子那崽子差人放的消息!”岚桃花暗忖片刻,当即喝道。
他就知晓他昨日来,目的不单纯,先是拐着弯的想将她骗入宫中,最后奸计未得逞,便差人散布谣言!
不得不说,京都之人也当真是昏了头,竟还说她岚桃花迷惑太子,没瞧见是那崽子在缠着她么。
“是否是太子放言,如今说来,也未有多大意义。如今,只求他莫要再来相府寻你。”云氏蹙眉低道,说着,嗓音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走吧,先去大堂,也莫让祈王等久了。”
岚桃花眸色微微一深,点头。
待入得相府大堂,岚桃花倒是一眼就瞅见了那身形瘦削但却与她老爹聊得甚欢的凤黎渊。
今日,他身上的衣袍,真是昨日他替他买的,且发丝如墨,侧脸轮廓甚为俊美清雅,瞧着倒是令人如沐春风,朗润随和。
岚桃花眸色微微有些痴,但刹那间便敛好了神色,规规矩矩的跟在自家娘亲身边缓步踏至了大堂正中。
这时,那一身墨兰衣袍的岚相朝岚桃花瞅了一眼,嗓音不如方才与凤黎渊交谈时那般随和,反而带了几分威严与刻板:“愣着作何,还不快向祈王爷行礼?”
行礼?她与这凤黎渊好歹也认识了几日了,她还从未给他行过礼呢。
再说,这凤黎渊早知她的痞性,也知她未将这些礼数放于眼里,此番若当真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行礼,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要引他发笑,害她脸面大跌了?
岚桃花眼角一抽,心虚的望了自家爹爹一眼,随即转眸朝凤黎渊望来,见他也正望着她,她急忙朝他挤挤眼。
凤黎渊清风俊朗的面容滑过几抹微微抑制不住的清笑,似是明白了岚桃花之意,随即转眸朝岚相望去,温润道:“岚伯父,无须客气的。我与岚姑娘也早已相识,无须再行什么礼的。”
伯父?
岚桃花微愕,但闻得他的后话,便心头畅快。
她面露几抹得逞的笑,只道这凤黎渊倒是贴心,她仅是朝他挤挤眼,他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呢。
“贤侄你乃一国王爷,她向你行礼,也是说得过去的。另外,我这小女一向骄纵惯了,贤侄日后可得担待着点。”岚相眉宇稍稍松懈,嗓音竟是出奇的温和谦逊。
岚桃花心头一跳,顿觉错愕。
这凤黎渊刚来这相府,怎她这老爹就贤侄贤侄的唤他了?难不成,她家老爹与她娘亲心思一样,真有心将她与凤黎渊凑成一对儿鸳鸯?
一想到这儿,岚桃花心头当即一震激灵,只觉这事态若再这么不受控制的蔓延下去,她这老爹,这凤黎渊,怕是真得被她老爹老娘吃死了。
“岚伯父放心,岚姑娘蕙质兰心,我与岚姑娘相处也甚欢。另外,前日若非岚姑娘相助,我怕是早丧命在那几名杀手手里了。”凤黎渊缓道,模样甚为和煦谦卑。
岚桃花瞅了瞅他,再瞧自家老爹眸中的满意之色越发的浓了几分,她眼角一僵,随即上前几步走至凤黎渊身边,朝他笑笑,道:“王爷也无须客气,能救得王爷,也是我之幸。”
说着,见凤黎渊微笑望她,她顿觉被他清风润朗的笑靥灼到,随即忙底下头来,又道:“前日君国替王爷设立的接风宴也在这相府之中举行,但昨日王爷疲于应付君国各位朝臣,想必定是未有时辰赏赏这相府内的景致吧,今儿王爷登门,不如,就让我领王爷赏赏这相府后院的景,顺道在相府中用午膳,如何?”
“这怕是不妥。”凤黎渊微微一怔,有些顾虑的道。
一旁云氏却是接道:“有何不妥,王爷既与桃花相识,此番让桃花陪你在后院走走,顺便用回午膳,也是说得过去的。”
凤黎渊温润清逸的面容漫出一丝谦和,转眸朝云氏笑笑,随即又见岚相也未反对,便微微颔首。
见状,岚桃花倒是极为干脆的扯着他雪白的袖袍便将他拉出了大堂。
待绕过一条回廊,穿过一条落花小径后,岚桃花与凤黎渊皆行至了相府后院。
此际正值金秋,后院的素菊开得正艳,秋海棠与月季也争相竞放,微风浅浅浮动,淡香萦绕,倒是衬出了几分密然清幽。
“没想到相府后院,竟会花木成群,这等景致,的确是典雅别致。”这时,凤黎渊放眼望着面前的花簇,不由感慨了一声。
岚桃花扭头望他一眼,也未言,反而是一股脑儿的将他拉至院中那花丛拥簇着的亭子里坐定,才慢腾腾的松开他的袖袍,道:“这些花,可都是我和小黑小白亲自栽的,为此,我们还差人拔光了此处我娘亲喜欢的牡丹,惹得我娘亲大发雷霆呢。”
凤黎渊轻笑,嗓音朗润如风:“牡丹艳丽,一般闺阁之人皆喜,难道桃花不喜欢?”
岚桃花兴致缺缺的瞥他一眼,道:“牡丹瞧着太俗,我倒是瞧不惯。”说着,嗓音微顿,又道:“黎渊呐,你今儿怎来相府了?”
“自是来探望你的。闻说你近日差点醒不来,若非医怪出手相救,你性命堪忧。”说着,温润清和的眸光在岚桃花身上流转了一遍,又问:“桃花如今觉得身子如何了?”
岚桃花笑笑:“倒是未有大碍了,多谢黎渊挂记。”
凤黎渊叹了口气,俊美瘦削的面上漫出了几丝歉意与自责:“那夜被劫之事,我的确是对不住你。若非我之故,那些人也不会劫上你!”
岚桃花瞪他一眼:“都说了莫要再道歉什么的了,那几个黑衣人若不劫走我,我又岂能救你?”
说着,挪动身子朝他挨近了几分,又道:“黎渊,你如今身子如何了?那夜我看你身上布了诸多伤痕,你回去后,可有好生处理。”
凤黎渊微微一笑:“自是处理过的,如今伤势也大好了,桃花无须担忧。”
岚桃花挑眉望他,显然有些不信。
刹那,她伸手朝凤黎渊的胸口轻捶了一下,却令凤黎渊当即脸色一白,随即紧捂住胸口倒吸了几口冷气。
岚桃花叹了口气,瞪他一眼:“这就是你所谓的伤势大好了?黎渊呐,你对自己,倒是真不上心。”
说着,伸手极为自然的拉住他的手,待二人双双交握之际,岚桃花只觉他的指骨修长,但掌心甚凉,她眉宇一蹙,转眸瞅了一眼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衣,心头竟是有种怜悯之气油然而生。
她暗叹口气。
不得不说,这凤黎渊倒略微像是她岚桃花的克星,她岚桃花自是喜欢俊美公子,但这凤黎渊太过纯然飘渺,竟令她这痞子难以生出调戏之意,反而在他面前,她竟表露出了几分完全不符合她心性的正直与善心。
难不成,这凤黎渊也如那邪肆太子一样,克人?
她正垂眸暗忖,但脚下步子却是不停,转眼便将凤黎渊拉着出了亭子。
这时,凤黎渊却是微微回握住她的手,逼得她站定,随即问:“桃花要拉我去哪儿?”
岚桃花转眸瞅他一眼,又强拉着他往前,只道:“去找人替你身上的伤上药!”
凤黎渊微怔,俊美风华的面上隐隐滑过一抹深邃与复杂。
待岚桃花强拉着凤黎渊来到院中的一处厢房的门外,岚桃花倒是雷厉风行的伸手在面前的雕花木门上敲打:“秦老头,快些开门!”
她嗓音甚大,敲门的动作也如排山倒海般带了几分似是要将门给拍坏的气势!
不消片刻,那道木门便自里而开,医怪那张皱纹横生的脸探了出来,待他那双精明的眼瞧清岚桃花后,他怔了怔:“你这女娃来老头我这里,做何?”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怎么,又中什么毒,或是又快半死不活了?”
岚桃花瞪他一眼,拉着凤黎渊强行入得屋子,随即,她将凤黎渊按坐在屋中的竹椅上,极其自然的朝脸色不畅的医怪望去,只道:“你可莫要咒我,我现在身子骨可好着呢,此番来你这里,是让你替他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一番。该施针活脉的,你也给治治。”
医怪当即几步窜至岚桃花面前,老弱瘦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你当老头我是什么?你不知老头我从来不热衷于救人么?前几日救你这女娃,已算是破了例,如今,你还想让老头我再破一次例不成?”
他这话甫一落音,坐在竹椅上的凤黎渊却是朝医怪有些歉然的道:“想必前辈便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医怪了吧?”
医怪转眸朝凤黎渊瞪来,冷哼一声:“算你小子慧眼!”
凤黎渊又道:“早闻医怪前辈历来不喜救治旁人,我今日来,确有打扰,还望医怪莫怪。”
说着,起身而立并顺势拉上岚桃花的手,朝她道:“桃花,走吧,我身上的伤当真无碍,切莫扰了前辈休息。”
岚桃花有些错愕。
寻常求医问药之人若是见了医怪,哪个不是又乞求又磕头的,如今,这凤黎渊倒好,见着医怪了,竟也谦和有礼,也不知求求这老头。
叹了口气,岚桃花用力拉住凤黎渊,待凤黎渊转眸微诧的望着她时,她朝他笑笑,义气道:“黎渊放心,你好歹也是我两肋插刀的朋友,那夜连生死都一起经历了,我如今,又岂能让你继续虐待你自己?”
说着,她也不顾凤黎渊的反应,转眸便朝医怪望来,略带威胁的道:“秦老头,今儿你治还是不治?你若是不治,我就……”
正说得起劲儿,然后她后话还未吼出来,医怪却是全然不瞧她,他那双精明的眼反而是直直的望向了凤黎渊,嗓音突然沉了一许,问:“黎渊?你可是瑞国祈王,凤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