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岚相仍是让老管家将岚桃花架去了祠堂。
如今夜色弥漫,冷风浮动,气氛寂寂。虽说祠堂内不如外面那般夜色深幽,周围也有烛火摇曳,但因入目之处皆岚家祖先牌位,眨眼一瞧之际,心头也不免有些发慎。
幸得岚桃花跪在祠堂,管家好心替她找了小白与小花、小黑作陪,虽明着是让这三人监视岚桃花,莫让她跪不安生,实则,也算是铁汉柔情,找人陪着岚桃花,免她害怕。
老管家面前,岚桃花自然跪得甚好,连腰板儿都是笔直,然而待老管家一走,她立马原形毕露,抬了抬胳膊腿儿,当即要起身。
这厢,小黑倒是按住她的肩膀,逼得她跪结实了:“小姐又要偷懒?”
岚桃花抬眸瞪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瞧我偷懒了?我这不是要稍稍挪方地儿么,这处不平,小姐我膝盖磕得痛!”
小黑眉宇一蹙,脸色也有些不好:“便是此地儿不好,你也得跪着!”
岚桃花眼角一抽,心头漫出了几分错愕。
这还得了,她被她老爹训了也就罢了,如今这小黑也敢在她面前强硬呢!
她心头气不过,抬眸斜着眼睛瞪小黑,话语阴沉沉的:“你丫的敢命令我?”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与小黑火拼。
一旁的小白小花倒是吓了一跳,急忙过来相劝。
小白道:“小姐哇,你就安生些吧,万一惊动了相爷,你明晚也不用吃饭了哇!”
岚桃花顿时朝她回了一句:“吃吃吃,你这胖妞就知晓吃!没瞧见小黑这丫犯上作乱么!”说着,又开始挣小黑强压在她肩上的手。
可小黑倒是忍得,任凭岚桃花对他的手又打又抓,他的手竟似是与岚桃花杠上一般,纹丝不动。
见状,小花也忙道:“小姐,小黑不让你起来,也是为你好,你可不知,相爷还派了人在祠堂外盯梢的,万一你起身了,他们定要去相爷面前告你状了!”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小姐,你莫抓小黑了,小黑的手背都被你抓流血了!”
“丫丫个呸的!小花,说谎也不说得圆一点!我老爹若是派人盯我梢,凭我出神入化的武功,岂会察觉不到!”岚桃花吼了一声。
她这话一出,小黑、小白、小花三人却是齐齐眼抽。
然而就在此际,祠堂外却是传来了一道恭敬颤抖的嗓音:“小姐,相爷吩咐了,若是你要起身,便让小的们用藤条抽你一回。”
岚桃花气了。
先不说外面传来的嗓音带着颤抖,明显是抑制不住笑而颤的,再说她家老爹竟还真命令小厮盯梢,明显是全然不信任她岚桃花。
一想到这儿,岚桃花大叹了口气,委屈盈盈的盯着小黑,道:“你家小姐我命苦,爹不疼,娘不爱,还有小厮盯梢,连你这狗屁侍卫也要命令我,不公,不公哇!我就是一小可怜,你们都欺负我!”
小黑眼角狂跳,嘴角一僵。
不得不说,相比于这话,他更习惯听这混世魔王的骂声。
小黑忙收回手来,干咳一声,但面容仍是略显错愕与僵硬,只道:“你不去欺负别人,便已是大吉大利!”
岚桃花一怔,随即眉宇当即一挑,朝小黑骂道:“你丫的白眼狼!老娘下回定不会让你去接近萧婉,还要减你月钱,控你膳食,缩你衣服!”
小黑怔了怔,脸色微微一黑。
这厢,小白倒是哇呀一声顿时洒了泪。
岚桃花等人惊住,纷纷扭头去瞧小白。
此际,小白却已然是眼睛里蹦出大颗大颗的泪,肥躯往小黑面前一站,不可置信的哭道:“原来,原来你喜欢的是萧将军家的庶出小姐?”
岚桃花顿时反应过来,幸灾乐祸的望着小黑。
小白爱慕小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方才她随口一提萧婉,想必是触到了小白的心,让她伤感了吧。
“我的确倾慕萧姑娘。”这时,小黑也是硬气,弯儿都不拐的直接承认了。
小白一听这话,眼泪更是流得畅快,肥脸上转眼便已是泪眼婆娑,好不狼狈。奈何那小黑竟也不是怜香惜玉之辈,‘落井下石’的道:“你莫在我面前哭,成何体统!”
一闻这话,小白一委屈,却是哭得更凶。
岚桃花叹了口气,朝小白道:“小白哇,别哭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小黑这厮长相不好,改明日,小姐我领你出去瞧俊公子,你瞧上谁了,小姐我便将他抢来给你做相公!”
小白一震,只委屈的道:“还是不了。小姐抢了俊公子,留着给你自己做相公便成,小白,没那姻缘命!”
“哇,小白,你莫不是因小黑弃了你就看破红尘了?”岚桃花挑眼道。
“休得胡说!我何时弃过她了?我只当她是我小妹!”小黑道,嗓音隐隐带着威胁。
岚桃花扭头瞧他,“唱大戏的也是这么唱的!不过,小白可不是你小妹,你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说着,见小黑嘴角一动,似是又要反驳,她又道:“得了得了,你也莫多说了,我听着累!”
嗓音一落,转眸见小白哭得伤心,岚桃花神色稍敛,扭头朝小花望去,道:“小花,你带小白回小院,我这里,留小黑一人守着便可!”
小花一愣,“小姐,可是老管家让我们在这里守着,我们若是走了……”
岚桃花道:“我大还是老管家大?我说不让你们守着,老管家便是知晓了,也不敢多言!”
小花忙低头,嘀咕:“小姐你每次见了老管家就如老鼠见了猫,老管家若是追究什么来,你哪次不是跑得最快!”
“你这丫头在嘀咕什么?”岚桃花两眼一挑。
小花忙道:“没有没有!小姐,我这就带小白出去了!”
说完,她也不耽搁,拉着小白就欲将她拉走,哪知小白却是哭着立在原地,任凭小花如何拉,她却是半步不移。
岚桃花眼角一抽,抬眸朝小白望去,道:“小白,你若再敢立在这里,小姐我明日也不让你吃饭!”
这话一落,小白泪眼婆娑的望着岚桃花:“小姐真狠心!”
说完,也不让小花拉了,当即甩开小花的手,肥躯踉跄着就跑出了祠堂。
见状,小花怔了怔,忙小跑追去。
待她二人双双消失,岚桃花这才勾唇一笑,无趣的抬眸朝小黑望来,道:“原来在小白心里,小黑你,竟也比不上一日三膳!”
小黑眼角一抽:“我知晓你今儿被罚跪,心头不痛快!你要调侃我,便调侃吧!”
“哟,今儿怎突然人性化了?常日里一听我调侃,不是躲得老远?”岚桃花笑笑。
小黑垂眸望她半晌,随即竟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岚桃花怔了怔:随即轻笑一声:“我跪着,你坐着,倒是忒不公平!小黑,便是要陪小姐我,你也跪着如何?”
小黑也不动,只道:“今日偷溜出去,怎连我都不吱会一声。”
岚桃花一怔,瞪他一眼,不以为意的道:“我以前出去,也经常不曾吱会你一声啊!”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怎么,你今儿是兴师问罪来了?”
小黑望向岚桃花,半晌才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何来的兴师问罪!你行事,不是一向的一意孤行?”
岚桃花愣了愣,见小黑脸色不善,不由软了气势,只慢腾腾的道:“我也没有一意孤行哇,我做什么大的决定,也是同你们商量了的哇!”
小黑冷哼一声:“大事?什么才算大事?你前几日才被人掳走,差点一命呜呼,今儿又不声不响的溜出去,万一再被那些人盯上,你该如何?你以为你每次都会运气好的逃出来?”
岚桃花忙道:“小黑,莫气莫气。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
“谁担心你,若非师……唔!”
未待小黑说完,岚桃花就立马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小黑眼珠子一转,刚要伸手打开岚桃花的手,岚桃花所幸伸着另一只手将他的脖子一勾,死死勒住他,并倾身过去将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莫要吼出师父来!如今祠堂外可有我老爹派来盯梢的,你若说出师父来,万一他们去我老爹面前传话,我岂不是要被你害惨!”
小黑眸中顿时滑过一抹错愕,随即安静了下来。
片刻,岚桃花松开他的嘴,慢腾腾的也跟着坐在他身边,伸手不重形象的揉搓着自己跪痛了的膝盖,眸色悠远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低声道:“小黑,你说太子此人如何?”
小黑一怔,未料到岚桃花会突然提及太子。
他默了片刻,才道:“曾远处瞥过他一眼,只觉此人,非等闲。”说完,扭头朝岚桃花望来。
岚桃花笑笑:“他自然非等闲。说来,他若是顺利坐上皇位,岚家,岌岌可危。”
小黑江岚桃花打量了好几眼,见她已是敛却了常日里的痞性,眸子带笑,但却染着认真。他面上终于溢出了几分满意,只道这样的她,才该是师父手心的宝,才该是呼风唤雨,玲珑强势的桃花轩家主!
他暗自将岚桃花的话斟酌片刻,压低嗓音道:“便是他坐上皇位,也定是动不了岚家。除非,他要给君国边关的军队断了粮饷。”
岚桃花眸色一深,叹了口气,朝小黑低声笑道:“皇家自也是知晓岚家与桃花轩有几分关联,虽说不知我便是桃花轩家主,但也知晓桃花轩对岚家甚好,若是要动岚家,自也会得罪桃花轩,这层厉害关系,想必皇家自然知晓,因而如今才不敢对岚家如何。说来,桃花轩富可敌国,且近年来替朝廷捐了大量银子,供朝廷购买军粮,如今的桃花轩,君国自然是不可或缺,甚至有几分讨好之意,但,若是舍了桃花轩,而刻意重用江南慕家呢?”
小黑脸色骤然一沉。
岚桃花瞥他一眼,勾唇缓道:“想必小黑也知晓其中的厉害了。”说着,嗓音顿了顿,随即又道:“如今瞧来,那江南慕家,也是不得不打压了。虽说江南慕家才初成气候,无法与桃花轩相比,但慕家那位即将上任的家主,可不是池中之物。慕家落在他手里,不出半月,定有桃花轩财力的七分。那时,由慕家支撑君国银饷,虽说不如桃花轩这般轻而易举,但也非登天难事!”
小黑眸色阴沉,半晌才低声问:“那现在要如何?差人灭了江南慕家?”
岚桃花笑笑,低道:“灭?怎你与花满楼惠姨是同样心思,竟想土匪似的动不动就想灭了他们。”
“那你之意是?”小黑眼角一抽,随即敛神,问。
岚桃花笑笑,眸色悠远:“自然是要先将慕家纳在桃花轩羽下,若是不行,再除去也无妨。说来,宁为玉碎,我,定也不能让慕家独大。”
小黑了然,“便是如此,慕家那神秘公子,怕是不易对付。”
岚桃花不以为意的道:“不易对付?桃花轩商铺遍布天下,虽说经的是商,但小黑怕是忘了,桃花轩的暗阁经商,但经的是……人命呢!”
小黑怔了怔,眸中透出几许复杂与深邃。
他自然知晓桃花轩的暗阁。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阁,里面杀手密布,且个个皆是江湖高手,冷血阴狠,只要有人付得起银子,暗阁绝对为付银子之人除去他的仇敌,且那些被杀之人,通通是一招毙命。
暗阁,自然经商,而这商,经的却是人命。
用鲜血堆积起来的商,天下之人皆是畏惧,只要一听到暗阁之人,便闻风丧胆。然而,世人皆道暗阁凶残如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却不知,暗阁的主子,竟也是桃花轩七十二主事之一,而他服从的,却是他面前这朵成天痞性刁钻,蛮横无礼的桃花。
突然间,小黑心思一震,再望向烂桃花时,打量着她清秀小脸,心底深处,却是涌出了几分莫名的震动。
谁曾知,这样一个武功只学了半吊子,轻功全然不会,平日里只会惹是生非的她,却是比暗阁还更为强势之人。
“江南慕家那小子不从,差暗阁要他命,自是妥当。只不过……”半晌,小黑才稍敛神色,低道。然而话语刚到这儿,他又突然止声儿,叹了口气,又道:“只不过,暗阁行事太过血腥,且暗阁已然背负了甚多的人命,这些罪孽落在你身上,我怕……你会扛不住。”
岚桃花无畏笑笑,低声道:“无所谓了。自打当上桃花轩家主,我脚下的路,便是用心计与鲜血换来,如今的我,便是怕,也早怕过了。”
说着,嗓音悠远了几分:“小黑,你说,我日后死了,会不会下地狱?”
“休得胡说!”小黑怒了一声,嗓音也调高了不少。
岚桃花怔了怔,随即笑开,低道:“你小声点!外面那盯梢的可长着耳朵呢!”
小黑瞪他,面上染出几分凝重,道:“日后,你休得再说这些!你便是要下地狱,我们也得将你拉上来!”
一闻这话,岚桃花只觉心底似是刹那间有股暖意袭来,竟让她有种错愕与不知所措。
她低头沉默,心生摇曳,眸底深处,也涌出阵阵复杂与深幽。
她岚桃花能当上桃花轩家主,自然是算计过许多人,也暗中除了许多人。虽说她岚桃花至今未亲手杀过一人,但也是指使别人去夺了许多人的命。
她岚桃花,本就是一恶人,声名狼藉。而如今,纵然她再不好,她身边,也会有小黑这样的人护着她。
“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了?”这时,小黑见岚桃花突然垂眸不言,不由眉宇一蹙,略微担忧的问。
岚桃花应声抬眸望他,随即勾唇一笑,低道:“只是突然感慨了一番罢了。”
说着,伸手握住小黑的手,小黑手一颤,正欲挣开,但终究是任由岚桃花握着。
岚桃花朝他笑笑,又道:“小黑,师兄,谢谢你!”
小黑愣了愣,神色顿时不自然。
岚桃花静静观着他的反应,又道:“我岚桃花作恶多端,并非好人,但身边有你们,我却是时常感到知足。”说着,嗓音顿了顿,话语更是沉了几许:“其实,我不常与你们亲近,便是与你们说话,也是没个正经,这些,皆是只因我不敢亲近你们罢了。师兄不知,越是处在风尖浪口之人,就越是内心惶恐不安。”
“我们都会好好护着你,你无需担忧什么。”小黑叹了口气,安慰道。
岚桃花笑笑,又道:“师兄可知师父为何执意让你下山护我?”
小黑只道:“因为我学艺不精,丢他的脸,他懒得教我,便将我差下山来护你了。”
岚桃花失笑:低道:“师兄倒是纯然。只不过,师兄有所不知,师父差你下山护我,并非你学艺不精,而是你人品甚端,且善于忍耐,性子纯良,便是我对你拳打脚踢,怒骂喊揍,你也只会气一时,待气过,你又会一如既往的护着我,不记仇。”
小黑张了张嘴,正欲言话。
岚桃花又道:“师兄不知,你下山的前几日,我便被身边贴身暗卫害得一剑穿心,若非我身子怪,心脏长得稍稍偏移了点,自是早就没命了。我以前对那暗卫甚好,只不过,他最终是背叛了我,这,也是我不敢再用暗卫的原因了,便是你功夫不佳,我也只愿你守着我,不愿暗阁阁主差来的暗卫近我身。”
小黑震撼,半晌才问:“你以前那暗卫,为何要背叛你?”
岚桃花失笑,摇摇头,眸底深处却涌出了几分复杂与涩然:“仅是前尘旧事,再提,也不过是徒增不悦,师兄,还是莫问了吧!”
小黑良久点头。
岚桃花握紧他的手,下定决心似的朝他道:“师兄,我身边贴身护我之人,惟你了,师兄,可莫要再像以前那个暗卫那般背叛我!”说着,笑靥如花,竟如繁星般璀璨,连带道出来的嗓音,也隐隐染了几分期许与灿烂:“我,已然怕了亲近之人的背叛。若是师兄也那样,我这辈子,定不会原谅师兄。”
小黑那只被岚桃花握着的手霎时一颤,面上血色也尽数消失。
“师兄这是怎么了?”岚桃花缓问,然而她的眸子,却是极其深邃的观着小黑的反应。
小黑忙敛神,道:“我没事。”说着,抬眸望向岚桃花:“莫要再胡说了,我是你师兄,怎会背叛你!你这脑袋里,怎尽想着这些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