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黎渊,的确比如今的大师兄可信!”岚桃花默可半晌,才道,嗓音含着道不尽的深邃和复杂。
小黑怔了怔,脸色复杂。
他缓步跟在岚桃花身边,一直沉默着。直至行至一条岔路口,他才朝岚桃花望来,忍不住出声道:“你要去哪儿?右边这条街才是回相符府的路。”
岚桃花转眸望他,盯可片刻,蓦地勾唇一笑:“谁说我如今要回相府了?”
小黑一怔,面色更是复杂了几分:“那你要去哪儿?”
“凤黎渊的质子府!”岚桃花坦然回道。
许是她淡然且理所应当的模样使得小黑甚觉刺眼,小黑脸色一变,当即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微带怒气且硬着嗓音道:“不许去!师妹,我看你当真是被那质子王爷迷糊住了,方才竟连大师兄都怀疑,如今匆匆辞别大师兄后,竟还想着去质子府!你真被他蛊惑了?平日里你当街对那些公子哥不恭,我也没当你是真心对待,只是过场做戏罢了!而今你竟是当真为了那质子王爷转了性子!世上比他俊美之人太多,大师兄容貌也丝毫不比他差,你如何独独在意上他了?”
小黑一腔话吼得倒是畅快,但却是引得周围路人频频朝他们这边望来。
岚桃花眼角一抽,顿觉小黑的身姿也好大了些,不由道:“小黑,你如今模样,当真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架势!孺子可教啊,看来小黑也是个擅学的主儿!”
一闻这话,小黑满腔怒火顿时破了功,瞪着双眸朝岚桃花道:“少给我说些有的没的!走,回相府去!”
说着捏紧岚桃花的手准备将她强行拉走。
正巧这时,一道略染诧异的温润嗓音响来:“岚姑娘,你们这是?”
嗓音柔和,语调好听。岚桃花与小黑皆是一愣,转眸循声一望,却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位白衣公子。
那公子身形瘦削,面容却是俊美至极,犹如三月梨花,清雅中带着几分与世隔绝的飘渺与脱尘。
此际,他手中正捧着一叠宣纸,宣纸折得整整齐齐,隐约还可见得宣纸上浸出来的黑色墨迹。
“黎渊?”岚桃花也愕然回唤了一句,随即挣开小黑的手,几步走至凤黎渊面前,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那叠宣纸,眸中滑过一丝了然之色,问:“出来卖画?”
凤黎渊面露一抹窘色,稍稍点头。
岚桃花打量他一眼,伸手将他手中的宣纸画全数接过,随即也不顾凤黎渊诧异,转身走至小黑面前,淡道:“银子!”
小黑眼角一跳,顿时伸手捂住藏在怀中的银袋子,瞪眼朝岚桃花道:“做什么?哪儿来的银子!”说着,牙一咬,又道:“你莫望了,我还在生气!”
岚桃花瞥他一眼,也未将小黑那副紧张的模样放无眼中,只是淡道:“这几日府中之人皆发了月饷,你小黑月饷甚高,不下百两,如今,你若拿一百两出来,回去后我还你两百两,你拿两百两,我回去还你四百两,怎样?”
小黑一惊,方才心头还残留的怒气一溜儿烟儿没了。
他错愕震惊的望着岚桃花,捂在胸口的手也有些蠢蠢欲动:“银两翻倍?”
岚桃花点头。
他面上欣喜了一分:“你这话可是当真?”
岚桃花无趣的瞥他一眼:“你何时见过我岚桃花短银子了?”
“还真没有!”小黑喃喃一声,心头但是相信。
别看这师妹人品的确不算高,常日里性子也是不善,虽说她在外对银子斤斤计较,但对他或是相府之人,却是从未短过银子。
一想到这儿,小黑当即雷厉风行的逃掏出了怀中的银袋子,倒出来一数,整整两百两有余。
岚桃花将怀中的宣纸画递给小黑,自己也是夺过小黑的银子装在他的银袋子里,随即掂量了一下银袋子,转眸朝小黑意味深长的道:“我倒是没料到,小黑你身上竟有这么多银子。”
小黑脸色一紧,忙道:“其中的一百两可是我好不容易存的!你拿去用了,回府可得还我四百多两。”
岚桃花笑笑,道:“放心放心!”
说着,转身走至凤黎渊身边,将银袋子朝他手中一塞,道:“黎渊,拿着,你的那些画,我买了。”
她这话一出,凤黎渊眉宇一蹙,一边的小黑脸色一僵!
刹那,小黑几步过来将凤黎渊手中的银袋子抢过来,道:“你岚桃花何时也做亏本的买卖了?常日里那些稍有名气的画师求你买画,你一声不吭,甚至还将别人拒之门外,而如今,你竟是看也不看画将要买他的,你是脑袋被虫吃了还是今日出门没长眼?你莫不是真被这人的皮囊蛊惑住了吧?”
小黑此番当真怒了。
说来,方才见岚桃花大肆怀疑大师兄,他便心声不满,以前在云崖山,大师兄可是他一直敬畏钦佩之人如今倒好,这一向爱慕大师兄的小师妹不仅怀疑大师兄,更是因为这质子王爷而对大师兄的情义也消失全无。
这厢,她竟又掏银子买他的画,想满心满意的讨好他,不得不说,她已然是盲目不清,哪有以前的清明!
小黑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岚桃花,岚桃花却是便他淡道:“现在不宜说这些,待回得相府,我再为你解释!”
说着,夺过小黑手中的银袋子,见小黑脸色越发的厚重,她深眼望他:“信我!”说着,见小黑眸色稍有动容,她又道:“你先回相府吧,夜里我归来,再与你细谈!”
小黑怔了半晌,眸中闪着复杂交错的微光。
他将岚桃花打量了片刻,终究是妥协,低沉道:“我信你!”
说完,干脆转身,头也不回的道:“我先回相府等你,你早些归来!我与那质子王爷不对眼,就不在你身边跟着了,你记得早些归来便是!”
嗓音落完之际,他已然走在了左边那条街道上行远。
岚桃花默默将他的背影望了片刻,回眸朝凤黎渊望来之际,她面上布了几分常日里的嬉笑,随即再度将银袋子塞在他手里,道:“小黑不懂规矩,黎渊莫要生气。这些银子你拿着!”
凤黎渊墨眉微微一蹙,叹了口气,又将银袋子塞回在岚桃花手心,道:“你这又是何必。这银袋子你拿回去吧,我怎能要你的银子,上次你给的那些就已经……”
岚桃花笑着打断他的话,道:“黎渊可别误会,这些银子可是买你画的银子!黎渊的画甚好,我转手拿出去卖,定能卖大价钱,相比之下,我如今给黎渊两百多两银子,也算是我占了大便宜。”
说着,又将银袋子塞回他的手里。
然而这次,凤黎渊却是说什么也不接,只道:“若是桃花喜欢那些画,我送予桃花便是。你我之间,又何须这般客气,竟达到了以银子来衡量的地步。”
一闻这话,岚桃花一怔,道:“黎渊误会了。我并未以银子来衡量你我间的关系,我只是不忍你如此辛苦罢了!你乃一国王爷,亲自抱着画出来卖,倒是不妥。”
“我如今仅是一介质子,王爷身份仅是虚名,我如今生活如何,你也是甚为清楚。如今的我,除了那个瑞国王爷头衔,别无其它,甚至,比常人还不如。近日,郁竹也不知怎么了,时常头晕,那次你留给我的银子,一半是用在他身上了,另一半,则是用在了聘几位送镖之人将你我的定亲文书送去瑞国的酬劳。”
说着,叹了口气:“我如今出来卖画,也算是迫不得已了。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是一个男子,桃花倒是莫要怜悯我。”
岚桃花稍稍一怔,面色一愕:“黎渊,我并未有怜悯你之意,我只是想买你的画而已。”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你的画,的确很好,我买来,转手卖给旁人,也能赚的。黎渊,你莫要多想,我并未有怜悯你之意。”
凤黎渊的眸光在岚桃花身上落了半晌,最终终究是面色缓和不少,良久,才低声道:“如此,便多谢桃花了。”
岚桃花忙笑笑,随即再度趁势将银袋子塞在他手里,见凤黎渊这回虽是接了,但却似乎要从中分出些银子退还回来,岚桃花急忙推拒着他,道:“黎渊可莫要退银子回来,要不然,你就是不给我岚桃花面子了。”
说着,见凤黎渊拿银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忙转移话题道:“黎渊,银子你收着吧,郁竹不是病了吗?你此番出来,是否是要用卖画的银子替他请个大夫?”
凤黎渊默了片刻,才无奈的摇摇头,道:“我也为他请过好几位大夫了,但皆是无果,那几位大夫,皆未诊出他是病症。如今,我仅是想用卖画的银子为他买些补身子的药。”
岚桃花将他无奈的神色全数收于眼底,不由叹道:“有你这样的主子,倒真是福气。我倒是从未见过主子对仆人这般好的。”
说着,见凤黎渊似是又要说话,她忙拉着他的衣袖朝他道:“先别说这些了,还是先去抓些补身子的药吧,走,我陪你去。”
凤黎渊垂眸瞥了一眼岚桃花拉在他衣袖上的手,俊美风华的面上终于露出一抹梨花飘渺般的笑,随即点了点头。
近日,四下也皆是盛传岚桃花缠上了瑞国祈王凤黎渊。
今儿岚桃花再度拉着凤黎渊招摇过市,二人频频含笑言话,那模样,倒有几分令京都之人咋舌不已的互相倾心。
街道上,岚桃花与凤黎渊所过之处,皆有人群咋舌错愕,然而岚桃花与凤黎渊二人却是宛若未觉,双双往前,言话如流,丝毫未有丝毫不自然。
不久,待岚桃花随着凤黎渊替郁竹抓了些补身子的药,岚桃花却是以送凤黎渊回府之由到了质子府前。
凤黎渊温和相留,谦和有礼的让岚桃花入院喝杯茶再走,岚桃花笑着,也未拒绝。
入得府来,见那恶凶凶的郁竹果然躺在屋中那只普旧的床上小憩,几日不见而已,他面容已是瘦削不堪,脸色苍白。瞧着他那样,岚桃花心底深处,倒是涌了一丝畅快。
不得不说,这郁竹常日里对她倒是不恭,如今儿见他这副模样,还真有几分解气。
再瞧凤黎渊亲手替郁竹掩了掩被子,随即蹙眉朝她望来,眸子里带着几分担忧,道:“桃花,你现在大堂坐坐,我将这药放于厨房,便替你泡杯茶来。”
岚桃花忙道:“我不用喝茶。”说着,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勾唇笑笑,殷勤道:“黎渊这院中本就只有郁竹一个小厮,如今他病了,这药,黎渊莫不是要亲自熬?”
凤黎渊窘然一笑,稍稍点头。
岚桃花一愕,虽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可此番细细瞅了一眼凤黎渊这副俊美如谪仙,温润清雅的模样,她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清朗高洁的人,竟也会伸着那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来熬药。
垂眸,暗暗瞥了一眼凤黎渊宽大袖袍中的手,岚桃花眸色动了动,朝他道:“今儿我替他熬药吧,黎渊你好生休息。”说着,忍不住加了一句:“像你这样的人,本该是坐着享福的,没想到你却是生活得这般窘然,连我看了,都觉心疼。”
说完,也凤黎渊劝阻,拎着药便干脆转身往不远处的门跑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我先去你厨房了。”
仅是刹那工夫,岚桃花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外。
这厢的凤黎渊,却是立在原地,眸光朝岚桃花消失的方向静静望着,俊美风华的面容,顿时浮现出了几分复杂与深邃。
回头,那床上本是熟睡的郁竹,却也是睁开了眼。
“主子,今日机会难得,可要设计抓了她?”郁竹问。
凤黎渊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主子这是怎么了?费心费力的终于将她引来了,如今时机正好,一旦抓了她,不仅是岚相,就连整个桃花轩也将落于我们手里!”郁竹怔了怔,劝道。
凤黎渊眸色微微一沉,转眸朝郁竹静静望来,道:“这朵桃花,一旦抓了,碎了,日后,她便再不会理我了。”
郁竹一愣,面色有些微变:“主子可是对她心生怜悯了?”
“也非怜悯,只是,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主动要靠近我的人呢,呵。”
“岚桃花痞性刁钻,历来喜欢俊公子,她靠近主子,是因为喜欢主子的容颜。像她那等肤浅低俗之人,主子怎还对她心有怜悯!”郁竹不解。
凤黎渊眸色动了动,只道:“往日在瑞国,喜欢我这副皮囊之女,也不少。只可惜,我身子孱弱,常有隐疾,偶尔伴有咳血之兆。自打那次瑞国将军次女与我接触一次之后,便身染重疾,不治而亡,自那之后,世间女子,皆怕了我。”
一闻这话,郁竹面色一深,顿时闭了口。
良久,他才低声妥协的道:“我知晓主子这些年忍辱负重,便是身中奇毒数载,却还不敢在天下公然招募名医,还只得在外宣称染了重疾,这等委屈,的确是令属下们都心有不忍。属下知晓主子常日里什么都不说,但这心里的压力与委屈,自然是甚重。如今郁竹也不求主子将那岚桃花抓了,只求主子莫要因为这些而坏了主子心底长久以来的打算。”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话语显得更是深幽低沉了几分:“毕竟,如今太子殿下未有心思放过主子,便是主子来君国当了质子,他也仍不放心主子。我们,只求主子莫要让太子殿下逍遥太久,毕竟,那太子之位,本该是主子你的!主子你,本不该委屈了自己,便宜了他人!”
凤黎渊眸色动了动,沉默,良久,才道:“这些事,我自有斟酌。”
郁竹望了他半晌,点头。
这时,屋外却是飘了几丝丝浓烟进来。
郁竹率先错愕了一番,低声惊呼:“主子,外面是不是着火了?”
凤黎渊眉宇一蹙,似是想起了什么,浓墨如画的眉目顿时浮出了几丝好笑与无奈的神色:“怕是那朵桃花真要烧了那厨房了。”
说着,转眸朝郁竹望来,道:“今儿没我之命,你与院中暗卫,皆不可妄动。”
嗓音一落,凤黎渊也不多做耽搁,转身出屋,直往那青烟蹿得老高的厨房。
待他冒着浓烟小跑至厨房,才见那小小的火炉前,正蹲着一抹人影,浓烈的青烟自那小小的火炉溢出,而那人影手中的扇子,却是扇得正欢。
“咳咳咳……”不住的咳嗽声响起,强烈而又压抑,仿佛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凤黎渊急忙入屋走至那抹人影身边,忙道:“桃花,快随我出去!”说着,浓烟入喉,他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黎渊,你怎来了?快出去,快出去!待我将这药熬好了就端出来!”岚桃花错愕的瞥凤黎渊一眼,咳嗽着伸手推他。
凤黎渊却是顺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急忙将火炉中那湿润的木柴全数拿出了炉子,随即拉着岚桃花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