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陪同韩绛和韩缜两兄弟来到客厅,这王珪的家中他们也曾来过几次,虽不及自己家中华丽但亦是不错的宅院。王珪知审官院亦为翰林学士,每年的官俸在五百贯以上,除此之外还有禄米、绫、绢、薪、炭、盐之类的供给,甚至连仆人的衣粮都有具体的规定和供给,若是算上职田、公用钱、赡家钱等等名目,王珪在京师开封的生活还是颇为优裕的,自然有这个闲钱去置办产业。
王珪指着已经重新布置过的客厅颇有些得意的说道:“子华、玉汝,待到王景范赴宴之时,嫂夫人和令千金便可以从中门隐于堂中屏风之后。若是满意便可从原道撤回,告知家丁我自可取出草帖子交予王景范,如若有意便可韩王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若是不满意我也不用再提……”
韩绛和韩缜两兄弟仔细打量了一番客厅,先前这客厅是一前一后两门,王珪也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副四折大屏风将后面的小门遮挡,加上帷幔更使人不会想到后面这个门,用来进出最是合适不过,更何况自己的兄弟侄子也不方便露面,正好也可以从这屏风之后出入。
韩缜笑着拱手谢道:“禹玉兄费心了!”
王珪摆摆手感叹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都一样,若是我家的蝶儿再大上两岁,某家才不会为你做这个媒……玉汝兄,不是某家虚言,金科状元郎可比冯京要强的太多,仪态风度上佳已是不足言,更难得这年岁与令千金正是合齿,子华兄也是见过的……”
韩绛点点头说道:“状元郎未及弱冠便登第,比那王拱辰还年轻一岁实乃难得……京师这中官势族哪家有了合适的女儿不会盯着?估摸着差不多都想在今晚或是明天琼林宴上开始下手,就怕这状元郎眼高未必能够应允……”
韩绛说到这里,厅中三人都不禁摇头叹气,韩绛和王珪用极其羡慕的眼光看着韩缜——韩缜有四子一女,那韩慕雪若是真的能够与王景范结成连理,那韩缜就算是彻底解脱了。王珪有一幼女,至于韩绛更为可怜,家中有三个幼女,今后女儿的婚事对他们而言岂是一个“愁”字了得?!
一想到这些儿女婚事,韩绛兄弟和王珪这些从科举考试大军中冲杀出来的能手也不禁有些心凉,尤其是王珪反倒是非常佩服韩亿,除了自己能够成为王旦的女婿之外,几个儿子的婚事无不与朝中大佬诸如范质、范雍、苏耆、程琳、李若谷等人相互联姻,这份心思王珪自问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王珪定了定神问道:“子华、玉汝,这次招状元郎为婿,你们打算出多少系捉钱?”
娶姻论财的陋俗在魏晋隋唐之时早已相当普遍,特别是世家大族嫁娶必多取赀,当时就称为“卖婚”,到了大宋一朝这种陋习只有愈演愈烈之势,哪会因为改朝换代而消弭殆尽?只是风水轮流转,先前魏晋隋唐之际是女方索要结婚财货多得让男方难以承受,而现在倒是反过来男方收钱女方反倒有些不堪负重了,自然这也只有在世家显贵的联姻当中会是如此,尤其是现在金榜题名之时更是如此,平常百姓之家婚嫁是没有这么麻烦的。
韩缜听后略微沉吟说道:“诞下小女之后,某家便于南京置下一处庄园,其中有衫两万余株,这杉林和庄园作为小女嫁妆,至于那系捉钱两百贯,禹玉兄以为如何?”
韩缜进士及第之后就在南京做判官,也算有些年头,在那里置下一片产业王珪一点也不稀奇,只是没想到韩缜居然要以一个庄园外带两万多株杉林来当陪嫁,这陪嫁怎么也要在两万贯上下,不可谓不丰厚了。至于系捉钱就如同遍手钱一般,有些订金的味道,这婚俗礼节从起帖子算起到拜堂成亲,至少要有十来项过程,其实在下定之前双方都有悔婚的可能性,这系捉钱便是起到这个作用。
“听闻那王景范在城外十五里处购地二十余顷建学白沙书院,其房舍近二百间,还不收钱财接济赴京赶考的举子食宿,想必身家财货不菲,况且狄侍中临回老家之前还赠予其一座庄园以办学只用……玉汝兄这嫁妆丰厚,但这状元郎只有一个,就如同那冯京一般,京中中官势族中看上他的人家可不少……”王珪心中衡量一番细细说道。
王珪说的是大实话,若非他们三人是同榜进士,平时交情就深厚也不会说出这样的实话来。韩缜出的嫁妆已经是非常丰厚了,以一个进士而言若是成婚这嫁妆要有个两三千贯也差不多,只是状元却只有一个,况且又是这么年轻,那些中官势族家中有女十七的还好说再忍上几年等下一届春闱也还等得了,但那些年方二十“壮年未嫁”的女子是决计等不起的,说不得这个状元非要被他们炒出一个天价来——当年张尧佐可是挟宫掖之势强招冯京为婿,结果尚未得手,张尧佐可是当时最受宠的张贵妃伯父,那嫁妆自然是不可小视。
韩绛和韩缜听后心中也是有些犹豫,虽然冯京力拒张尧佐和张耆两个外戚招婿,反倒是入了富弼的掌中,可见嫁妆丰厚并非是第一。不过韩家现在就韩绛官位最高也不过是一翰林学士未入政事堂,韩亿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其余威早就烟消云散,当今政事堂诸位相公可不少,家中有女或是亲族有女的也不在少数,到时候他们再插上一脚,韩家这么婚事也就算是被搅黄了。现在韩绛和韩缜唯一占得先手便是王珪做媒,若不在嫁妆上多做些文章,就算有王珪也未必管用。
“叔叔莫要担心,以侄儿之见状元郎未必会看重这嫁妆多寡,这白沙王景范侄儿亦曾听过,年初与胡瑷在白沙书院辩经亦是当时一件盛事。狄侍中临回老家之时除了赠予王景范一处庄园之外,更是遣其四子狄惠五子狄说入白沙书院,随从左右以师礼奉王景范,这样的人是不会在意嫁妆多寡的……”韩宗彦走进厅中说道。
韩宗彦是韩家老大韩纲的儿子,同样也是一位少年进士与两位叔叔都是庆历二年同榜进士。韩宗彦现为集贤校理,他的岳丈便是这次嘉佑二年科考的权知贡举欧阳修,他娶欧阳修的长女为妻,也是韩亿生前与欧阳修私交甚好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有这么一个强力的岳丈,韩宗彦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近些年来已经与韩绛和韩缜这两位叔叔相比肩了,是韩家第三代中最为出色的子弟。
“钦圣虽是在理,不过……”王珪对王景范非常欣赏,王景范的事情他也注意的比较多,韩宗彦所说的并不秘密,身为翰林学士能够面圣的机会非常多,其言行虽不能左右朝政亦是非常有分量。那狄青的事情他虽不清楚其中关节,但王景范显然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要不然狄青也不会住在白沙书院,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的。
韩缜听后脸色有些难看,倒是身后传来一句:“爹爹莫要心焦,若是能够买来的夫婿,慕雪亦不会稀罕。状元郎人品风仪出众,若要婚事以财货多寡而决,其品行可知……”
韩缜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女儿搀扶夫人程氏从屏风之后走出,厅中几人先前所言想必都是听入耳中。韩慕雪身量颇高,不过长相性情却与身边的母亲相似更多些,一身白色窄腰仕女袍披在她的身上,虽是内外一袭白色,裙裾之间白色暗花隐约其中,头上只一木簪挽住长发,更是映得她端庄素雅。虽然刚才韩慕雪的话隐约之间有些让王珪脸红,但是一见此女王珪心中的那点闷气也算是消散了。
韩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家丁喘着粗气跑到客厅门口垂手低头的说道:“老爷,门外有一书生,自称是老爷的学生渭州王景范是应老爷之邀前来赴宴的,这是他的名帖……”
王珪走上前去接过名帖打开一看果然是王景范的名帖转身笑着说道:“状元郎既然到了,各位也就到自己应该到的地方去吧!”
看着王珪戏谑的眼神,韩慕雪脸上如同抹上了一层红粉,一直延伸到那如同天鹅一般的长颈处。韩绛一看便催促着自己的家人都从屏风后面走出客厅,心中也不禁赞叹王珪心思细密,在这里弄了一处可以观察状元郎的好地方,看完还可以无声退走,这下自己的家人可以挨个看个遍,若是大家都满意的话,这嫁妆不是不可以再往上提升的。
至于韩慕雪那番话韩绛等人是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什么是榜下捉婿?八年前冯京得状元之时遇到了张耆和张尧佐有些逼婚性质的强请之后,才将这榜下缚婿变成榜下捉婿,现下又出了一个更加出色的王景范,焉不能变成“榜下抢婿”?在韩绛兄弟看来自家钱财是不缺的,嫁妆钱多加上几千贯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家族中莫要说宰相,就连个参知政事都没有一个,这一项上来看确实是有些弱了点,不过自己兄弟两人加上侄子三人为进士出身,有两个已经官至翰林学士,韩氏家族的潜力亦是无人可小觑。
待到韩家诸人都隐没于屏风之后,王珪对家丁吩咐道:“你去请那来客吧,记着要恭敬些,他可就是新科状元!”
家丁一听更是有些不得了,怪不得人家出手都是用红袋子中装珍珠呢,原来是状元郎出手就是喜庆啊!只是先前虽见那书生仪表不凡,却是一番普通书生的打扮,半点也无今日游街进士的样子,心中不禁啧啧称奇,却是腿脚不敢怠慢的朝大门跑去引领贵客进门。
待家丁跑去迎客之后,王珪略微踌躇一下也随之穿过客厅前的院子站在中门台阶上,不一会便在烛火的晦明光亮下看到家丁引领着一个青衫书生走来。虽然灯光有些暗淡,但王珪依旧一眼认出了王景范,没想到今天白天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居然这么一身打扮便来赴宴来了,怪不得守门的家丁只是当他为一名普通的书生。
“学生王景范拜见恩师!”尚离中门台阶有个四五步,王景范便停下脚步双手抱拳一辑到地。
王珪也没有想到王景范居然用如此大礼来拜见他,连忙走下台阶上前双手将王景范扶起笑着说道:“见复多礼了,今日某家备下薄酒算是为你这个状元郎接风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真是让老师费心了,学生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过几日朝廷对你们就是赐官了,也就这段时间在京师,他日还尚不知何时能够把酒言欢,见复请吧!”王珪笑着说道。
王景范躬身说道:“老师先请!”
这东华门唱名之后,金榜题名的进士们都是各有各的事情需要忙碌,基本上当天晚上都是进士们之间相互联络在哪家酒楼定下宴席,行止洒脱者更是邀上同好之人去青楼潇洒一晚。狎妓行为历来为人所不齿,朝廷屡屡有狎妓之禁,不过有一种情况狎妓是不会受到指责的——新科进士们狎妓宿夜却得到了人们的宽容和默许,更视为一种风流韵事为美谈。
王珪也是从东华门唱名走过一遭的人,他自然知道今天晚上对于新科进士而言绝对是人生中最为放纵得意的一晚,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从此之后什么诗词文赋统统见鬼,剩下来真正有用的便是如何走好这仕途一路,日后争取早日拜相才是真的。
王珪知道王景范收留那些贫寒考生,而今科殿试无黜落一下子就让王景范在开封的住所里住着三十多个新科进士,这么多得意的人在一起不闹出点什么乐子才怪呢?没成想自己一贴便让王景范扔下同年来此赴宴,这确实是给了自己不少面子,别的不说就是屋里面那些韩家人也要高看自己一眼。
王景范一走进客厅,便觉得有些不自在,环视客厅之后才看出来王珪这客厅中的屏风实在是太突兀了,若是那些暴发户而言也倒没什么,但是王珪这么做绝对是令人费解的——这四折屏风乃是非常浓艳的牡丹,而王珪以文学立身,更有“旧山几亩林泉乡,安得归兮事农圃”的诗句。若是将这屏风撤去这客厅也就自然了许多符合王珪的身份,偏偏这客厅中多出个大屏风来,一下子将这客厅变得艳俗不堪。
不过王珪这么布置客厅对王景范而言也没有什么威胁,他最大的秘密不过是刚来开封时做了一阵子的青衫大盗,不过苦主都是哑巴吃黄连不敢声张的,王珪又不是开封府的捕快自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筹光交错间,王珪和王景范相谈甚欢,虽然王景范除了在渭州之时有过几篇诗作之外,平素从来不在人前酬唱诗词,不过这次本来就是结交王珪而来,也倒是顺着王珪的性情喝唱了几首诗,其中便有一首后人的名作,让王珪大为赞叹。不过一会一个家丁前来王珪告退片刻,王景范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双眼看着那幅烂俗的屏风自嘲的笑了笑:“这三旨相公还真是有点意思呢!只是不知为谁家的佳人作伐?”
刚才饮酒之时,王景范就已经发觉屏风后面有人偷窥这里,在经历了白天那些品行不端的进士赤裸裸的和富商以婚姻做交易的事情之后,他也知道自己也不用想着脱身,自己也只能学八年前的冯京,尽可能的从自身利益来衡量取舍,选择一门更为有利的亲事。不过令他感到有些恼怒的是,这个屏风后面一会换一拨人,一会换一拨人,他心中思量了一下不下有十来个人在这屏风后面偷窥过,心中不免对王珪有些抱怨:“这个三旨相公该不会一口气应下了多家把自己给卖了吧?”
故事:进士第一名除去径称第一人外,正史中大多以“进士第一”来称呼,唐宋代之时称为“状头”、“榜头”、“榜首”或“状首”及“魁甲”。出于对登科者的礼敬,唐宋民间以及文人之间也称第二名以下的新进士为状元,宋代仅限于五甲中的第一甲成员为状元,而自元顺帝元统元年才开始正式确定“状元”为新进士第一名所专有。
宋初的时候进士第一人和第二人都被称作“榜眼”,意为“榜中双眼,因眼必有二”,不过后来演变成第二名和第三名的称呼,到了南宋时专门称呼第三名为探花之时,榜眼也就遂指第二名。探花是唐朝就有这个称呼了,不过是一榜进士中最年轻最俊秀的进士去当探花郎演变而来的。
所以说戒念在小说中所涉及的这三个称呼,不能说全错也绝对不能说是对,大家现在看个乐子罢了,增长个见闻,毕竟科举考试可是咱们老祖宗的独创,就是到现在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不可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