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但求死同穴

他的头软软的枕靠在她的肩头,第一次这般贴近,却感觉前所未有的遥远,弱水去了的画面时不时的萦绕心头,这一刻恁般的鲜明起来,她的手臂紧紧的缠住卿玦的身子,害怕一松开,卿玦也成了弱水——再也寻不回,她许了弱水若她回来便娶她,这一刻,脑子同那时一般的不清晰,反反复复的念着:“卿玦,你若死了,我便陪着你去,你若不死,我便嫁你—— 哪怕是做小……“

他让她忘了他,怎能忘得掉?那伴着飞扬的花瓣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子,美得如画,却有着遗世的孤独,那般的小心翼翼,可终究还是不懂情,若是懂了,是否便是别样的画面!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出口恳请她给他个机会的,现在她给了他机会,可是他不给她机会了,毫无生气的帖靠在她身上,若是没有她在,怕此时他已经跌落马背了。

身后是一团混乱,还有晏毋庸阴测测的笑,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攻击毫无防备的晏亭,并非是身边的人护得周全,而是晏毋庸下令停手,他要笑着看戏,看杀死他儿子的人心碎欲裂。

极度的兴奋中,晏毋庸的声音已经变调,尖锐的讥笑道:“听听,你们都听听,这便是昊政那白痴小儿派来的将军和军师,昊政是个只知道泡在女人堆中的昏庸君主,他看中的人也是这种货色,你好色也便罢了,竟喜欢男色,哈哈,真是一团混乱的散沙,居然妄图与我大褚为敌,白日做梦。”

附和着晏毋庸的冷嘲热讽,他的部下哄堂大笑。

见卿玦伏在晏亭身上动也不动,姬殇也顾不得自己是否暴露在晏亭眼前,驱马上前,对晏亭大声喊道:“把他交给我,我带他去寻先生!”

先生!传说中那人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或许她不是全然的没有希望,回过神来,猛然回头,泪眼模糊中看着姬殇,总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可混乱的思绪令她想不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姬殇,只是急切的追问道:“我若将他交给你,当真能还我一个活着的卿玦么?“看着滴泪交流的晏亭,姬殇竟是一愣,心头升腾出怪异的感觉——这一刻的晏亭与男子的表象相去甚远!

“苍双鹤当真能还我一个完好的卿玦么?”

姬殇迟疑间,晏亭以为他是不敢作保,又大声的喊了一次,适才得了姬殇肯定的回答,“我相信先生不会放任卿玦就这么去了的,这不是卿玦该走的路,只要先生动手,卿玦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闲来无事的时候,总要碎碎的咒上几句苍双鹤的不是,第一次这般的庆幸这世上还有苍双鹤在,调转了身子,伸手撕开长袍的下摆,把卿玦栓在自己的后背,牵起缰绳便要离开,既然寻到苍双鹤便有办法,她怎的会把卿玦交给别人,她此刻不能与卿玦分开—— 害怕分开便是永别!

晏毋庸本是要看戏的,可见了晏亭的动作,他自然不可能放仇人离去,这一刻他耐心的等了许久,脑海中把晏亭碎尸万段的场景也幻想了很久,仇人就在眼前了,只要他动手,那么赢弱的不似男人的仇人便可以彻底的消失,他还要用晏亭的头慰藉他一双儿子的在天之灵!驱马上前堵住了晏亭的去路,厉声道:“首级留下再走!”

晏亭目中泛着如卿玦淌出的血水一样的红,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挡我者死!”

晏毋庸竟被晏亭的表情震愣了一下,随后蔑笑道:“本将军出马,即便是你们的鬼面将军也不是我的对手,你这只会耍些小聪明的乳臭小儿能奈我何?见了你,便想活剐了你,本将军叱咤一世,第一次恨一个人恨到如此地步,算你当真有些本事。”

晏毋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现出了狰狞,看着晏亭痛苦,他会感觉快慰,反之,当晏亭有了希望后,便是他痛苦了,基于利益考量,他并未迎娶韩夫人,可毕竟是真心的喜欢过的,且晏霍与晏杵是他们相爱的时候诞下的子嗣,怎能不恨晏亭!

握紧长戟,晏亭方才抱着卿玦,手中已经没有了防身的兵器,晏毋庸知道只要自己照着晏亭心口处刺去,便能替自己的一双儿子报仇,仇恨下没有仁义道德,何况他本就不是个正人君子,伴着动作狠觉的喊道:“纳命来!”

不及晏亭反应,戟尖已近身前,反射般的闭紧双眼,却并未等到预想中的疼痛,身后一动,晏亭愕然的瞪大了眼睛,自腋下伸出的手紧紧的攥住晏毋庸的戟尖,另一侧腰间递出的画戟没入晏毋庸的胸口,晏毋庸的眼睛瞪得极大,错愕的看着胸口上的画戟,全然的难以置信,一字一顿道:“怎么可能?”

闻讯赶到的曾胜乙拎着玉首剑向晏亭这边靠过来,待到近了晏亭身侧,晏亭并不与曾胜乙解释,伸手夺了他的玉首剑,紧紧的攥住,狠狠的向晏毋庸的脖子上砍去,嘴上大喊道:“既然你那么爱你两个儿子,我就送你们下去团圆!”

手起话落,晏毋庸的脑袋飞离了身躯,鲜血喷溅而出,而晏毋庸的眼睛犹自大睁着,似不相信自己竟会败在晏亭的手下,且败得这般的惨!

见晏毋庸死了,其部下一阵混乱,晏亭拎着玉首剑递给曾胜乙,冷声吩咐道:“把晏毋庸的首级带回去。”

曾胜乙略有些呆愣的看着一脸阴森的晏亭,迟疑的点了点头,虞国援军随后赶到,把一盘散沙的褚军尽数擒下,而晏亭在看见虞军到了之后,已经策马往陈县赶回。

她以为卿玦能在那个时候出手便是醒过来了,却不曾想卿玦使出那最后的一击,随后脑袋便沉沉的压在她肩头上了,然后有血水沿着她的肩膀渗透到她的衣服里,卿玦抓住晏毋庸刺来的戟尖的那手在同一时刻软软的垂下,她好像听见他在她耳畔呢喃过,他说:“得了你这话,即便死了也甘心了,至少我知道,这世上有人真心的怀念我 —— 我怎么能这般爱你?”

曾胜乙下马寻回晏毋庸犹自大睁着眼的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回到晏毋庸的尸身旁,扯下他的披风裹住脑袋,来到晏亭丢下的乌骊马上,翻身上马,循着晏亭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卿玦,就算你为了我,坚持住!“

一路狂奔,晏亭一直这样念着,可卿玦却一直没有反应,待到郡衙门外,衙役错愕的瞪大眼睛盯着晏亭,晏亭老远喊道:“让开,挡我者死!”

众人惊慌的让路,晏亭骑马直接冲进了郡衙,奔着苍双鹤的院子去了,绕在苍双鹤院子外的萱草雅正绞尽脑汁想着让苍双鹤出门,瞧见满身是血的晏亭之后,惊呼出声道:“流云,你受伤了?“晏亭看见萱草雅,心头一紧.扯住缰绳,略略扬高了自己的头,沉声道:“你既知我是女儿身,我也不怕同你说,若是卿玦好起来,我会嫁给他!”

萱草雅一双猫儿样的眼睛瞪得老大,尖声道:“你疯了,那我师兄怎么办?“

听见苍双鹤,晏亭觉得自己的心口处又破了一个小洞,有鲜血慢慢涌出,随后那破洞越来越大,直到无法弥补。

晏亭嘴角勾起一抹笑,冷淡道:“你师兄不是人,他不可能为我去死!或许有一日我溺水了,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我沉没,一个用命去爱你的男子和一个冷漠的操控一切的男子,若是换你,你会选谁?”

较之卿玦的感情,苍双鹤的感情来得太过平淡,甚至有些时候令人看不到他对晏亭究竟有没有感情,从此番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吩咐姬殇把卿玦受伤被困的消息转达给晏亭的事情便可以看出端倪。

晏毋庸极恨晏亭,苍双鹤为了节省与南褚交战的时间,竟让晏亭只身独闯战场去刺激和麻痹晏毋庸的谨慎作风,若换做是卿玦,即便有十足的把握,也断不会让晏亭只身涉险。

萱草雅对晏亭的话已在心底暗暗做了比较,脸上却并不显露,强自坚持自己的立场,紧张的劝解道:“你不能因为感激而辜负了师兄。”

晏亭冷笑着摇头:“谁说我是感激,我也喜欢他!”

苍双鹤除去眼睛较之常人分外的特别外,他的听力也极好,即便相隔甚远,可是萱草雅知道他们的对话声,避在房间里的苍双鹤绝对能听。

也正如萱草雅所料,其实该说是更早些时候,从雷行乌骓甚是沉重的马蹄踏进郡衙开始,苍双鹤已经移身至门边,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门板之时却听见了晏亭太声的宣布会嫁给卿玦,手中捏着的紫玉差点滑落,好在他回神比卿玦快,可身子却被晏亭的话震在原地,她说他不可能为她去死!

那话如锥,字字扎心,良久才让苍双鹤找回平日里柔和的表情,不过嘴角润开的却是苦笑,她还在记恨着那年他见死不救的表现,那年她还那么的小,却把仇恨埋在心口那么深,深到第一次令他感觉到无奈,谁说天下之事没有能难倒鹤先生的 —— 那年,他真的不知道她不谙水性!

萱草雅还固执的阻挡晏亭,絮絮叨叨的劝说晏亭不要放弃苍双鹤。

已经入了深秋,风很凉,不经意的一缕吹到了晏亭和卿玦之间的缝隙,吹得那原本温热的血顷刻间便凉了,贴着后心处,再在的提醒了晏亭身后卿玦的危及!

“滚开,这个男人曾与你定下婚约,如今他生命垂危,你却不闻不问,反倒挡着我说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在意过他?“见晏亭暴怒出声,萱草雅身子颤了一下,随后乖乖的让开了路。

晏亭直接驱马奔到苍双鹤的院子里,卿玦已经失去意识,晏亭把自己与卿玦绑在了一起,下马便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想了想,随后咬着牙翻牙下马,她知道自己站不稳,因此翻身的时候,把重心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要用自己单薄的身子给卿玦当垫子。

不过她落了地,可是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摔到自己,身后是萱草雅不敢置信的叫声,“师兄!”

晏亭抬起头看着接住她与卿玦的苍双鹤,鼻翼间是这些日子渐渐钻进心底的熟悉幽香,眼圈中顷刻涌出了水泽,她揪紧那淡紫色的柔滑衣料,用慌张急切的声音说道:“苍双鹤,卿玦他伤了要害,你快救他,快点救救他!“

萱草雅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头又有了别样的看法,苍双鹤并不是不在意,或许到底有多在意,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有些时候,大智者或许会在寻常人极易理解的事情上表现出异常的糊涂,苍双鹤便是那种人,别人眼中无懈可击的睿智,可萱草雅知道,他对感情方面的理解真的很贫瘠,以致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他最需要的—— 那个临危不乱的鹤先生第一次自己走出来迎接了别人。

苍双鹤会救卿玦,这是所有人都认定好了的,因此萱草雅等着看苍双鹤伸手去接过卿玦,晏亭的身子太细瘦,擎着死人一般的卿玦实在太过吃力,可令萱草雅再次惊愕的是苍双鹤的态度,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轻轻的,柔柔的回问着晏亭,“鹤为何要救他?”

晏亭一愣,口气软了三分.楚楚可怜的说道:“他是大王派来的将军,你怎能不救?“

苍双鹤浅笑道:“以他的能力,那区区几人如何能伤他如此之深,如今他的做法实在不配当身先士卒的将军.即便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每个人做事之前,便要想好一意孤行的后果,拜他所赐伤害了将士的性命,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泪水顷刻间便模糊了双眼,让她愈加的看不真切面前的苍双鹤,或许她从未看清楚过他,以前的骄傲在卿玦的生死之前荡然无存,终于向苍双鹤低头,喃喃的哀求:“算他错了,你救活他,让他悔改,让他弥补不行么?”

“不行!“

苍双鹤竟一口回绝了晏亭,想也不想,伸手抓过即便昏迷了也还被卿玦紧紧攥住的方天画戟,直指向苍双鹤的颈子,一字一顿道:“你救还是不救?”

看着晏亭眼角的泪迅速的滑过她那张暗哑的脸,与半空中划过一道晶莹,滴在了她面前的地面上,摔成许多的小片,好像碎在了苍双鹤的心底,没有像先前那样的一口回绝,而是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口,“你在意他?”

猜不透苍双鹤那问话的意思,晏亭斟酌了一下,随后轻点了点头:“他为我受了伤。“

苍双鹤淡漠着语调道:“他受伤与上大夫有关,却是与鹤无关,鹤为何要出手呢?且你既有求于我,又怎的会如此待我?”

手中的画戟缓缓的垂下,晏亭瞪大泪眼,可还是看不清站在对面的苍双鹤,咬着唇哭道:“方才我糊涂了,做错了,算我求你,算我欠你的行不行?”

她的声音凄厉,如剑一般刺进了他的胸膛,她把卿玦紧紧的栓在了身上,她和卿玦之间没有一丝的距离,而与他之间却遥不可及,那般的傲气竟开口求他,为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嘴角绽开了笑,那笑容里有令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萱草雅都惶恐的冷觉,只是那么平淡的,好像讲天气如何一般的语调不紧不慢的说道:“鹤为何要卖上大夫这个面子呢?“

随后赶到的曾胜乙和姬殇也听见了苍双鹤的声音,虽然他们皆知道卿玦与苍双鹤之间的关系,因此苍双鹤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可是瞧见苍双鹤那样的表情,也要相信他真的不打算救卿玦了一般,有惴惴不安的焦灼,却不敢上前插话。

方才下马的时候有苍双鹤扶着而没有跌倒,听见苍双鹤淡漠的口吻,晏亭咬着牙,口反反复复的轻念着:“卿玦!”

苍双鹤心头又是一颤,看着面前的晏亭缓缓的矮下身子,就那样的跪在了他眼前,她的身后卿玦随着她的动作跌在地上,头也歪在了一边,头上的盔胄滚了下去,那张绝艳的脸此刻现出如死人一般的惨白。

晏亭微微低垂了头,眼睛直愣愣的的说道:“算流云求你,只要你救他,流云甘愿终身给先生为奴为仆。”

半晌没等到苍双鹤的回答,手腕上的镯子此刻竟也透着凉意.提醒了人后属于苍双鹤别样的温柔,突然阴测测的笑了,孤注一掷的说了起来,“先生既不愿插手倒也不能勉强,毕竟卿玦伤的如此的重,即便扁鹊重生,怕也是回天乏术了,流云只求先生看在你我总算是有些交情的份上,待到卿玦死后,把我与他一并葬了,流云与卿玦虽生不同榻,但求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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