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雷霆反击,汉军有如神助,不仅击退了左鹿蠡王两万铁骑,而且缴获牛羊数十万头,粮秣、辎重无数。
耿恭回到城中连湿漉漉的甲服都未及换下,便派出军吏通报务涂谷、疏勒城。探马禀报,务涂谷的匈奴人撤走前,将年仅十五岁的国王涿鞮挟裹带回了金微山老营。
傍晚地分,王夫人带着二十余随从疾驰金满城。耿恭和司马石修头扎青色纶巾,一身汉军绎色大襟便装长袍,以敬诸侯礼陪其哺食,礼数甚隆。
“夫人请了——”耿恭请王夫人入席,待王夫人坐定,又躬身小心翼翼地通报道,“国王涿鞮已被掳去金微山……”
“涿鞮多年在北匈奴为质,嗨,高兴时不说这个——”王夫人坐在案后摆摆手,脸上的忧愁一闪而过,瞬间换上笑颜。那美丽的眼角往上一挑,格外妩媚,石青色的薄袍一点儿也压不住她身上那股子浓郁的女人味儿。
见耿恭与石修板板正正地尽着礼数,不禁嗔笑道,“吾已认窦固都尉为义父,如此多礼,反弄得生分了!”
“夫人受得此礼——”丈夫安得殉国,儿子涿鞮被掳走,两位勇将安慰话无从出口,石修由衷地道,“夫人乃后国吏民主心骨,校尉守后国,还得夫人襄助啊!”
“也罢,随便汝二人罢……”明亮的烛光下,王夫人将袖子撸到了胳膊肘,操起了锋利的小刀。无领的襟口微开着,脖子底下露出一片诱人的白晰,更显得娇媚和欢快。她反客为主,以刀剔肉,倒过来侍候两位杀神进食。
大战之后,耿恭、石修略感疲饿,一会便大快朵颐,忘了自己的主人身份。
王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浅笑着伸出白晰修长的手指端起陶碗道,“请将军畅饮浊酒,后国人从未有今日高兴,皆将军之功也!”
哺食后,二将陪王夫人巡视了一圈城头,城下火把明亮,各部族正在欢天喜地帮汉军打扫战场,有人哼着歌儿,空气中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站在金满城高高的北城头,遥望着黑暗中的金微山,耿恭、石修和王夫人却忧心忡忡。
初夏的夜晚依旧寒冷,一阵清新的冷风掠过,耿恭和石修都感到丝丝凉意,身着薄袍儿的王夫人则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身后的侍婢赶紧将披肩裹到她肩膀上。
汉军士卒们举着火把,王夫人绾着高高的汉人发髻,腰带紧束令她胸脯峭立,披肩下那石青色的长袍裹着圆臀勾画出柔美的曲线,显得亭亭玉立、气度不凡,令周围的男儿不由得隐隐生起保护她的欲望。
耿恭与石修站立在她两旁,短暂的胜利并没有让他们迷惑方向,此刻他们需要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忽然城下欢呼声起,原来正向城内抬战利品的部民们向城头大呼万岁,王夫人亲昵地从城垛口探出身子,伸出手来向冲着他们欢呼的人群挥了挥手。收回身子,她再一次远眺北方黑暗的夜空,充满忧虑地道,“耿将军,虏酋必会携众卷土再来,金满城乃一孤城啊,妾以为宜早撤疏勒城!”
二人不谋而合,耿恭也正有此意。
此时在东方的疏榆谷,北匈奴左贤王大军已经夺蒲类城,将蒲类国赶到了山南的伊吾绿洲,正在与汉军宜禾都尉曹钱部争夺伊吾庐城。呼衍王已下车师前国,并正在围攻已校尉关宠据守的柳中城。左鹿蠡王部虽败,舔完伤口后必再来。北匈奴举国南下,除蒲奴单于本部三万铁骑驻守燕然山老巢,其余三大实力最强的部族逐鹿西域,绿洲小城金满城无险可依,绝难固守!
因此,闻王夫人言耿恭点点头,“夫人所言有理,金满城孤悬旷野,北临沙漠,无险可守,倘若北虏塞断河水,汉军必败。故吾已决定移防疏勒城,固守待援!”
阴历五月初,耿恭主动放弃坚固的金满城,全军移防疏勒城。
这座前汉首任西域都护郑吉版筑而成的坚固城堡,便是一座要塞。它屹立沟梁之上,北倚高耸入云的雪山群峰,东临麻沟河,睨视着山北连绵起伏的沟壑丘陵和千里茵茵的草场,比矗立在绿洲上的金满城不知要坚固多少倍。
几个月来,什长邹裒带着十余士卒一直驻守在这里,督促工匠们整固疏勒城。汉军移防疏勒城后,各屯便与车师后国国兵们一道,继续积储粮食、草料,收集乱石、巨木和箭矢,布防强弩擂石,整固城碟箭堡,准备让北匈奴人再尝尝汉军的铁拳!
耿恭则开始巡视了一遍疏勒城周边的地形,他比谁都要清醒、冷静,他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硬骨头,北匈奴正在天山南北疯狂围攻汉军各要点,等汉军要点被各个击破后,定然会反戈一击,左鹿蠡王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
……
耿恭在天山以北的金满城大败左鹿蠡王的时候,关宠在柳中城也血腥地教训了呼衍王。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三月下旬,车师前国降,高昌壁陷落,关宠驻守的柳中城顿时成了一座孤城。呼衍王率万余精骑,将位于黄土高台之上的柳中城围得铁桶一般,惨烈的攻城迅即展开!
此时的柳中城内,加上从高昌壁撤回的屯田卒,关宠麾下不过千余守军和千余车师前国国民。屡被窦固汉军痛击的南呼衍部,此时已经丢失很多家当,战力已经远远不及左鹿蠡王,他们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只能靠士卒架着简易云梯登城。
面对汉军坚守的坚固夯土城池,南呼衍部攻城数日,各营驱动士卒举着大盾强行登城,但简易云梯都被汉军烧毁,仅在城下和护城壕边留下数百具尸体,可谓一无所获,毫无寸进。
坚城岿然不动,呼衍王便改攻城为围城,又派人写好劝降书,用响箭射入城内!
关宠有勇有谋,他回信答应投降,但却对呼衍王开出的条件不满意。于是双方小校来回穿梭,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数日后,汉军决定投降北匈奴。阴历四月六日,关宠率千余汉卒中的六百精锐,打着白旗,乱糟糟地开出城外,似乎真的要“投降”北匈奴人。
呼衍王一生征战,见多识广,自然防着有诈。他命大将呴黎壶代替他出营接受关宠投降,自己率领几营劲骑,远远地埋伏在大营中帐蓬后准备接应。他在等着关宠自投罗网,不管关宠和他麾下的汉军是真降还是假降,所有汉人都得死,城内军民都要屠杀殆尽,他要为儿子胥皋报仇!
这个呴黎壶不是别人,他曾是已经被班超斩杀的呼衍王长子胥皋手下的大将。前年奉车都尉窦固第一次征天山时,他与眴第被班超困进山洞绝地,两个月后竟然奇迹般地逃出生天,游荡在白龙堆大沙漠上。
后又为老冤家班超的使节团队在白龙堆一再截杀,呴黎壶连鼻子都被连根削去,最终与眴第仓皇逃进沙漠深处,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辗转回到北地。呼衍王本以为他们都死了,妻妾、儿女、牛羊和奴隶本已被其余贵族瓜分,没想到他们又回来了,于是妻妾财产发还,他们重新成为呼衍王麾下万骑长。
此次呼衍王再出天山,进攻车师前国。呴黎壶领数千骑为先锋,率先迫降车师前王安就后,被呼衍王拜为右大都尉。关宠率军出城,无鼻将军呴黎壶脸上扎着黑色麻巾,手提双铁锤,带着千余北南呼衍部骑卒,在大营前列阵,等待接受关宠投降。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天空格外明朗,太阳毫无遮拦的照在士卒们的身上,黑色战旗飘扬,战马萧萧,长矛林立。这是接受汉军投降,各营士气高涨,呴黎壶高骑战马之上,伫立在军阵之前,身上的金甲在阳光下煌煌耀眼,与身后严整的一字横阵构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远处吊桥吱吱嘎嘎地放下,城门也轰隆隆地慢慢洞开了,一员汉朝大将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倒拖着丈八长矛,带着数百骑缓缓而来。他们旌旗低垂,士气萎靡,甲服不整,队形混乱,似乎一付很不情愿的样儿。走到阵前约四五十步,呴黎壶手指汉将正要开口说话,汉将突然双腿一夹马腹,火红色的战马骤然疾驰,直取呴黎壶。
这员汉将正是关宠,他的马快,途中右手即擎环首刀在手,未等北匈奴各营反应过来,环首刀已旋劈向呴黎壶的头颅。
呴黎壶果然是勇将,他偏身躲过这致命一击,举锤仓促应战,与关宠大战数合,不分胜败!
虽然呴黎壶勇不可挡,可他身后这一千南呼衍部铁骑却太不争气。这六百汉卒俱是汉朝骑都尉刘张手下悍兵,是在塞北的战火中长期熏陶、幸存下来的,此时他们一改萎靡不振状,呐喊一声便楔入北匈奴阵中大开杀戒。
论战力,这一千余南呼衍部士卒本就不是六百汉军精锐对手,况且又是一静一动,毫无防备,于是这场骑兵厮杀瞬间便分出了高下,数百人被汉军斩落马下,余敌便一哄而散,溃逃向营中。
呴黎壶为败兵裹挟也败下阵去,北匈奴大营前沙尘弥漫,顿时成了血腥屠场。黄土地上人马陈尸遍地,无人的战马乱窜。伤卒们在地上挣扎着哀嚎惨鸣,很多人落马后被踩碾成肉泥,血唬零喇,不忍卒睹!
站在营内中军大帐前的呼衍王对这一切早有准备,见汉军果然是假降,便“轰”地一声炮响,几营匈奴骑卒从两侧大营内一拥而出,从两翼快速包抄过来。可关宠击败呴黎壶后无一丝停顿,已迅速回撤。等两侧的匈奴人翻卷包抄上来,他已率军退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