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封爵之争

“窦卿神人也——”刘炟反反复复将太后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窦固这老狐狸说这是皇家“家事”,说白了这便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再说到底这皇帝的家事便是最大的国事。

太后如此严厉拒绝并已经公告天下,也就将母子这场争执大白于天下。那么“封”和“不封”的理由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天下人尽知吾这个皇帝到底是否仅是个摆设!

于是,刘炟经过长考后弄清了一个道理,为报答太后的养育之恩,现在封赏外事戚已经不是什么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必须封,关键是如何封!

过了几天,朝会时见到三位舅舅,马廖年事已高,而马防、马光都已染病,坐在御坐上的刘炟便顿生怜意。父皇在日,对外戚严加管束,三位舅舅既不能在朝廷任重臣又不得封爵。甚至伏波将军马援功勋卓著,年过花甲仍为国出征,却仅仅因为是太后翁,便不能居云台二十八将之位,令他惋惜!

他想报太后养育大恩,于是他不死心,下朝后至长乐宫向母后禀报政事并问安时,他再一次恳求道,“母后,自高祖兴汉室,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天经地义。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亦有大病,如有意外,将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趁吉时赐封,不可延误啊!”

太后闻皇帝言,心里十分难受。她对皇帝的心事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想报答养育之恩外,对母舅的亲情依赖是他力主封赏外戚的主要原因。登基伊始,面对以三公九卿为首的满朝文武,年轻的皇帝战战兢兢,他既畏惧这些国之重臣又实在不知道谁值得信任,谁可为依靠。此时他心中最信赖的,便是从小疼他爱他的三位舅舅。

想到这里,她倍感欣慰,不禁喜极而泣!

她更清楚朝中众官奏请封赏外戚的原因,自先帝发奋北征开始,窦固作为汉军主将便屡建奇功,放眼今日朝中已无人可比拟。先帝大行之时,曾抓着她与太子刘炟的手交待,“匈奴不灭,社稷不安”、“灭匈奴者窦氏也”并将太子刘炟托付给赵熹、窦固二位大臣,令二人“襄助新君,社稷……永固……”此时朝中众臣希望刘炟封赏外戚,分明是想抵消窦固的权威和影响。

她更明白,对窦氏怀恨在心的首推自己的三位兄弟。先帝宾天国中大丧之时,她的三位兄弟想闯宫,是窦固令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将三人阻挡在宫外。马廖持重,可马防、马光却心胸狭窄,刘炟继位后,窦固便失去兵权,先帝北征大业已有半途而废的可能,马后聪明过人,自然明白这里面少不了自己的三个兄弟起了作用。

但她牢记着先帝定下的规矩,后宫绝不可干政。儿子尚小,仍在服丧期间,除了朝中大事她要掌握方向,其余她不想过多干预儿子的施政。但她有一条底线,那就是决不能让马氏外戚被封侯且出将入相。以马防、马光秉性,一旦出将入相,势必小人得志,嚣张跋扈,马氏最终只能走上前汉外戚败亡之路。

因此,她沉吟半晌想出一辙,“吾反复思虑此事,盼能对国家和马氏皆有益,并非只想博取谦让名声,而让皇帝蒙受不施恩于外戚之恨。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周亚夫言,‘高祖约,无军功不能封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家,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同邪?”

刘炟愣了一下,激辩道,“阿母,诸舅生于太平时代,自不应与中兴之后相提并论。否则,岂不是难为人么?”

太后道,“吾常观天下富贵之家,凡禄位重叠者,犹多果之木也,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太官之赐,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此还犹不足邪?而非得拥一县封土乎?”

刘炟道,“臣自小便受阿母教导,这些道理如何不知。今吾为一国之君,诸舅却难得尊荣,是吾心里觉得不忍……”

“荒唐!”太后闻言,便不悦道,“汝为一国之君,非仅为吾马氏而生,凡事当以教化国人为先。我已深思熟虑,汝不必再有疑问!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西域、漠北、高原、西南夷诸边地无有宁者,国内数遭干旱谷价已涨数倍,吾昼夜忧惶不安,坐卧不安,汝却欲先封赏外戚,难道忘了先帝‘匈奴不灭,社稷不安’遗训乎?或是想违背慈母拳拳之心哉?”

刘炟并未退让,“阿母,吾正因常思慈母拳拳之心,才思泽及外家。父皇遗训儿一时不敢相忘,阿母适才言需有军功才得封赏,倘若诸舅有了军功,阿母当不会再阻吾哉?”

太后已知儿子刘炟在跟她动了心机,故怒而大声斥责道,“吾素来刚强性急,胸有气痛之症,汝难道非得气吾乎?子未及冠,听父母教导,成年之后,则按照自己意愿行事。汝是皇帝,人之君主也。吾以汝未逾三年服丧之故,且事关吾马氏家族,故此专断裁决。倘国中阴阳调和,边境清静无事,汝便可按己意愿行事。到那时,吾仅含饴弄孙,不复干预政事矣!”

太后斥责了儿子刘炟一顿,刘炟丝毫不退让,夕照、秦娥等一班亲近宫人躲在一边,不敢进殿。现在太后的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决绝了,让刘炟碰了一个硬钉子,他不敢再硬顶了,只好暂时把封赏诸舅的念头搁下。

刘炟虽暂且放下这念头,但这事还是令马太后十分警惕。此事过后,太后对外戚马氏一族的管束更加严厉。她又专门给三辅各郡下诏,“马氏一族及亲戚,如有因私事请托郡县官府干预扰乱地方行政者,应依法处置、上报,不得隐瞒!”

太后的阿母蔺氏过世,下葬时堆冢高过礼制规定,太后提出异议,卫尉马廖等人迅速将坟减低。在马家亲属和亲戚中,凡行为谦恭正直者,太后便以温言相勉,赏赐财物和官位。对犯错者,则严加谴责。对那些奢侈无度、枉法不遵者,则从皇亲名册中除名,或赶出雒阳遣送原籍。

在马太后的严厉管束下,从刘炟登基一直到太后驾崩,宫内外秩序井然,谦逊朴素之风蔚然。尤其是各外戚家族惶恐不安,无人敢妄为,几乎超过了明帝时期。自四月下旬以来母子俩爆发的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文字官司、嘴皮官司,表面上以儿子刘炟落败而惨淡收场,封赏外戚的事也只得暂且搁置下来。

这段时间,是刘炟登基以来心情最压抑的一段日子。与阿母的一场争论,让他心有不甘。可朝中诸事,也事事不顺,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虽然北方的北匈奴经过汉朝一系列致命打击,已经大伤元气,即将坠入分崩离析的命运,对汉帝国已暂难构成巨大威胁。但是,国内旱情此起彼伏,西部高原、南部交趾等夷人和西南部的西南夷少数民族齐反,南方动荡不安,陇西、河西、三辅尽皆震荡。

内忧外患,考验着年轻皇帝!

“陛下,夜晚风凉,免受风寒,还是进宫吧!”此时已经二更天,萱贵人温言相劝,宛如天籁之音,让刘炟心里一阵温暖。二人进入寝宫,都正当盛年,自然一番恩爱,精疲力竭后刘炟便沉沉睡去,萱贵人却隐隐听到了宫外似乎有鼓声从天际传来!

其实,她已无月信,受孕日期当在阴历三月末四月初这样。本来,有孕嫔妃按祖制不允再侍寝,可皇帝与太后为封赏外戚事正吵得不可开交,太后常常得跺足,她夹在中间,只能勉为其难两边安慰,生怕太后与皇帝伤了母子和气。因此,她暂勿声张,想待两方气平了些再专心养胎。

汉人崇尚文治武功,不管白天黑夜,对这得胜鼓声是再熟悉不过。在这寂静的夜晚,鼓声将胜利的捷报,传遍全城每一角落。萱贵人在黑暗中祈祷着,希望边军大捷,太后和皇帝都太需要这喜讯了!

寝宫外已经渐渐有了动静,那是太监或宫人的走动声。这分明是有边疆捷报驰报朝廷,萱贵人心里欣喜,想叫起皇帝又不忍。她知道,要不了一会,太监们一定会来通报。果然,仅仅过了一小会,权倌便在帐外战战兢兢地轻声道,“皇上,西域班司马温宿、姑墨大捷!”

老太监权倌不敢耽搁国事,但叫得很小声。刘炟疲惫过度,头伏在宋萱柔软的怀抱中正深眠不醒,宋萱其实浑身也已软得如一滩泥,瘫倒御榻上听到太监之言,这个贤惠的女人咬咬牙,还是轻推刘炟,嘴中小声道,“皇上,边疆有驿报……”

刘炟醒来了,但眼却睁不开。此时御帐外权倌又在小声禀报,“皇上,陇右六百里加急,羌人兵逼陇西,金城、陇西二郡告急!敦煌郡五百里加急,班司马温宿、姑墨大捷,斩首千余级,焚姑墨仓!”

“陇右大捷?”刘炟闻言从宋萱怀中猛地抬起头,眼皮有千斤重却根本就睁不开,“汝再说一遍,何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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